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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侧耳一听,便感觉到白素贞的雄黄宝剑朝着自己飞来,他抬手便是一掌,掌中金芒佛光朝着白素贞打去。

白素贞一剑更比一剑强,剑光漫天飞舞,让整个金山寺都笼罩在剑光之下。

白素贞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伴随着幽幽的夜色,玉手抻出剑鞘里的雄黄宝剑,手腕轻轻旋转,雄黄宝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与白素贞那抹看似柔弱,却无比强大的白色身影相融合。

雄黄宝剑好似如那凶蛇吐信一般,嘶嘶破风之声不绝于耳,白素贞又宛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刷的一声轰鸣巨响,白素贞的剑尖已经抵在了法海的胸前,十岁在一旁不免吓的一声惊呼,却是硬生生的没有喊出声来。

他知道法海师兄定然是不会有事的。

他希望白姑娘安全离去,但也不希望法海出事。

十岁脸上的担忧之色不退,他其实想喊一句,你们别打了,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但他也知道法海师兄要许大哥出家,便是拆散了人家夫妻。

白姑娘不答应也是应该的。

真是愁人。

十岁很是着急。

那边白素贞的长剑光芒一闪,直指法海的咽喉。

法海将白素贞打在他胸口的一剑一掌给拍开,却是没想到白素贞的出手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上三分。

剑光的寒冷已经逼迫进他的咽喉处。

只听得嗡鸣一声响。

白素贞的剑抵在了法海的咽喉处。

白素贞脸色却是一变,因为她的剑刺不进去。

只见法海的咽喉之上闪耀起了金色的光芒,好似铜墙铁壁一般。

让她的剑无法再往前递上半分。

法海趁势双手一合,将白素贞的剑给合在双掌之中。

法海高声念道:“阿弥陀佛,白素贞,还要再战下去吗?”

白素贞猛然抽剑,只觉一股大力从法海的双掌之中传来。

白素贞娇喝一声。

手中捏决,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朝着法海的顶门之上劈去。

法海分神去挡那道白光,白素贞趁机抽出雄黄剑。

白素贞没想到法海被心魔重伤依旧还能有这么强的威势。

白素贞不敢再做留手,全力出剑。

一时间,整个天地间都好像只剩下剑光在闪耀一般,连天上的星辰也被剑光所遮挡。

法海身上压力骤然增加,先前在玄武湖时便已经和白素贞交手,体验过白素贞的恐怖战力。

若不是金钵在手,他也是难以将白素贞给拿下的。

如今他因心魔入体,修为有了不小的损伤。

白素贞一全力出手,他便有些抵挡不住了。

他的金身之法只是修了个皮毛,只能护住几个要害之处,就好比先前白素贞的剑抵到他的咽喉处时,他便是用金身法将白素贞的剑抵挡住。

白素贞救夫心切,自己想要达成目的,决然不能让白素贞打个没完没了。

想到此处,他右手一招。

手中金光一闪,金钵被他招在了手中。

他将金钵高高举起的瞬间,白素贞警惕之心大涨,但手中的攻势却是不减,反而更加猛烈。

在一旁观战的许仙看到法海又掏出了他那金钵,大骂法海不要脸,打不过自家娘子就直接掏金钵。

许仙连忙直道:“娘子小心。”

钟不离和银铃看到法海掏出那金钵之时,眼中都闪过一丝畏惧之意。

他们都曾感受过被金钵支配的恐惧。

那金钵太厉害,根本不是等闲的妖怪所能抗衡的。

钟不离不知道白素贞能不能抗得过法海的金钵。

不过他的心已经有些沉到了谷底。

法海掏出金钵,白素贞的胜算极低。

银铃蹙着眉头,看着法海那手中的金钵,不禁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法海右手高举着金钵,左手不停的抬起打出金光,避开白素贞的剑光。

法海朝着白素贞高声大喝道:“白素贞,你若再不停手,老衲只好将你给再镇压一次了!”

白素贞根本不回答法海的话,直接用剑光予以还击。

法海感受着白素贞越来越猛烈的攻势,心道,再这么下去,他非得被白素贞给刺得满身都是窟窿眼不成。

这妖孽害真是死性不改。

法海觉得好似心头又有一股无名火升起。

法海暗道一声不好,连道两声“罪过,罪过!”

法海知道,必须要让白素贞离开了,不然他有可能再度被心魔给入体。

如果再来一次,他未必能抗得过来。

到时候恐怕还真就要沦为魔头,坠入魔道了。

法海当机立断,嘴中念叨着法决。

金钵之中金芒大作,一股强大的吸力朝着白素贞涌去。

白素贞感受那来自金钵之中的强大力量。

俏脸之上满是坚定之色。

她在赌,在赌法海的金钵法力支撑不了多久。

她抬起雄黄剑,勉力相抗。

虽然已经被金钵镇压过一次,但当她再度面对金钵之时,还是觉得这金钵的法力实在诡异的很。

她即便再紧守心神,也终究耗不过这金钵。

若是这样继续下去,还是难免要被金钵给收走。

白素贞不禁悲戚万分,难道真是天意,天意让她不能和官人长相厮守,做一对常伴夫妻?

法海拥有此佛宝,自己即便是再与他斗上几次,也依旧无济于事。

这不是她想要的,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来自金钵之中的压力越来越大。

白素贞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法海在上面高声喝道:“白素贞!你若是识相,现在求饶,老衲立马放你离去,如若不然,老衲只得将你再镇压一次了!”

法海虽然看起来中气十足,其实他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用这金钵也需要耗费十足的法力,他旧伤还未痊愈,先前跟白素贞一番大战,本就有些力有不逮,此刻驱使金钵,更是让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可是再难也要撑下去。

只要能将白素贞逼到墙角,他就不信许仙不会不向他求情。

只要许仙答应承认是他金山寺的弟子,他便算胜了!

一旁的许仙看到自家娘子勉强支撑的样子,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去你大爷的!法海这个老秃驴!

“法海!你休要伤我家娘子!”许仙高声喝道。

法海喝道:“法空师弟,想要老衲停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许仙哪能眼看着自家娘子再一次就在自己的眼前被法海给镇压。

无力感再一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大吼一声。

“娘子!”

暴怒的许仙,又变化出牛魔身来。

朝着法海飞奔而去。

许仙的变化直接将一旁的钟不离和银铃都给看呆了。

钟不离不禁呢喃道:“原来白姑娘的男人是牛妖啊!”

银铃满眼诧异,看着那比起钟不离还要大块头的牛魔。

她感受到大地在震颤。

牛魔铁蹄踏在地上,飞身而起,朝着法海狠狠的挥起铁掌。

法海感受到来自虚空中的劲风还有妖气。

法海不禁喝道:“混账!”

“咪咪嘛咪吽!”

金钵之上的光芒更盛。

许仙变化的牛魔身还没接触到法海,就已经被金钵所散发出的金芒给震飞。

巨大的身躯跌落在地上,让地上的石板都碎裂。

同样的事情又再一次发生。

许仙双手捶地,仰天大吼。

直接让吼声响彻整个金山寺。

钟不离听到那来自许仙的怒吼声,不禁眼中生出几分惧意。

他感受得到许仙胸中的愤恨之意,那股滔天恨意,足以湮灭一切。

让他这样素来桀骜的妖魔也不敢放肆。

银铃则是从许仙的怒吼声中听出了一抹悲凉,不知为何,银铃觉得眼角湿湿的。

法海感受到许仙的那满腔恨意,心中不免暗道,恨吧,恨吧,恨的越深,将来幡然悔悟之时,才会悟的越多。

法海知道,自己只需要再坚持片刻,许仙就应该撑不出了。

只要他肯彻底低头,他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白素贞眼睁睁的看着许仙被金钵给反弹走,却是无能为力。

金钵的力量将她给死死的困住,她在和法海拼最后的意志力。

许仙的双掌捶裂大地,双目中的红芒闪耀不止。

一道恐怖的意志从他的躯体中诞生。

“终于想通了吗?”

“是不是很痛苦?”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一个秃驴给欺负,你能忍?”

“反正朕是决然不会忍的。”

“放心的让朕接管你的身体,朕只是想帮一帮你,不想看着自己的转世这么窝囊而已。”

“你要相信朕,朕会一拳将那秃驴给捶爆。”

东岳大帝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许仙的脑海之中。

“好,我答应你。”

许仙硕大的牛眼之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娘子,对不起!

也许他的意志从此就要消失。

也许世上从此再无许仙。

他可以选择苟活,但是他真做不到啊。

他做不到再一次的眼睁睁看着娘子被法海给镇压。

他做不到无视娘子的痛苦。

他以为他可以和法海虚与委蛇。

他以为他可以向法海卑躬屈膝。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啊!

去你大爷的佛家子!

去你大爷的法海!

欺人太甚!

我许仙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将你这个老秃驴给灭了。

许仙的意志彻底放开对身体的控制权,东岳大帝的意志彻底降临。

一股君临天下霸道无比的意志从许仙巨大的牛魔身上散发出来。

“许仙”站了起来。

他抬起双手看了看,他的眼神已经变的冷漠无比,他虽然还是那副面孔。

却已经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

“朕终于回来了”

“这躯体到还算有点意思,但还远远不够,也太弱了些,不过也无妨,够用了。”

“许仙”呢喃道。

许仙的变化逃不过法海的感知。

当然有最直观感受的还是钟不离和银铃二妖。

他们能感受得到许仙身上突然变化的气质。

那股君临天下的意志,让他们都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心。

仿佛在一瞬间,许仙便变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那是十足的大恐怖!

“许仙”的铁蹄朝着前方迈去。

他猛的一跃而起,挥起硕大的拳头,朝着法海的身上捶了下去。

与此同时,法海的脸色突然一变,他感受到来自许仙身上的那股陌生的意志。

他连忙将体内残存的全部法力疯狂的运转,朝着金钵之上蜂涌而去。

金钵之上泛起强烈无比的光芒。

“连金身还未修成,就敢如此狂妄!”

“许仙”冷哼一声,挥下的拳头未改变方向,狠狠的捶了下去。

那金钵之上的光芒根本抵挡不住许仙的铁掌,“许仙”的铁掌好似探入了云泥之中一般,直接打在了法海的胸膛之上。

法海被“许仙”的铁掌给击中,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倾泻到了他的身上。

而后法海的身子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朝着身后的废墟中倒飞出去。

然后跌落在那伏妖塔的废墟当中。

不知死活。

他的金钵早已在他被打飞出去的瞬间跌落在地。

十岁看到法海被“许仙”给打飞出去,神色一慌,急忙朝着废墟中跑去。

他找到了法海的身躯,跪倒在法海身前,看着法海大口大口的吐着血,一脸衰弱至极的样子。

十岁不禁大喊道:“师兄,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啊!”

“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十岁着急的眼圈一红,眼泪哗哗哗的就往出流。

法海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抬起手来抓着十岁的手臂,说道:“老衲无事。”

但他一脸的惨样,十岁哪里肯相信他没事。

法海心中惊惧不已,许仙竟然只用了一拳将他给伤到这种地步。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是事情,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许仙这一拳直接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移位了一般,只此一拳就已经让他伤到了本源,若不是他及时用金身之法护住了心脉,只怕这拳下去,他都要魂归极乐了。

法海可以肯定,这拳绝对不是许仙所能打出的,他的身上定然有什么恐怖的存在。

先前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就已经被许仙的拳给打中。

那股力量实在太过诡异,好似能直接将他给灭杀一般。

法海此刻已经不能动弹,因为他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重到没有灵丹妙药不能恢复的地步。

“许仙”没有继续去追击,而是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面上露出一副不太满意的神色。

“咦?居然还没死,这身体还是太弱了,居然没打死这个和尚。”

随即他摇摇头,朝着那边的白素贞看了一眼,然后没有说任何话,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夜空中飞去。

那遁光之快,远远超出许仙先前驾云的速度。

战局的突然变化,许仙的突然暴起,让白素贞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法海居然被自家官人一拳就给捶飞了?

这是什么情况?

白素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了金钵的束缚,她顿时感觉到压力骤减。

当她感觉到官人身上的那股陌生气息之时,白素贞脸色一变。

官人变的如此之强,定然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变故。

她本想上前问一问,但当看到“许仙”看她的那道绝对漠然的目光之时,她不禁愣在了原地。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许仙”已经远遁而去。

“官人!”

她不禁大喊一声,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她心中此刻十分焦灼,她可以肯定刚才那个眼神绝对不是自己熟悉的官人。

官人是绝对不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

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时永远是充满了柔情,而不是那样的绝对淡漠。

那淡漠的眼神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

可只是眨眼的工夫,官人已经不见了踪迹不知去了何处。

白素贞心中虽然着急,但是却不知该往何处去追。

她定了定心神。

和法海的金钵对抗多时消耗了她很多法力,她得赶紧恢复法力才是,她朝着钟不离和银铃走去。

钟不离已经有些傻眼了,还没有从许仙一拳将法海给捶飞的那一幕中惊醒过来。

实在是那一幕太过震撼,太过厉害!

只是一拳!

只是轻飘飘的一拳!

就将法海老秃驴给打的倒地不起,这得多么强大的修为才能做到。

钟不离都有些后悔,没和许仙好好套近乎,这才是真大佬啊。

银铃也同样惊讶,从那股强大的意志突然出现,再到许仙一拳将法海给击飞,只是短短的数个呼吸之间的事情。

一切发生的太快,让她都有些应接不暇。

太强了!

妖族素来崇拜强者!

谁强谁为尊!

许仙的那一拳将她心中的大敌法海都打飞,简直是让她震撼不已。

不过她比钟不离要强不少,还没有完全陷入呆傻当中。

当看到白素贞朝着他们走来之时,赶紧在钟不离的腿上蹬一脚,与钟不离说道:“大块头,别傻站着发愣了。”

钟不离如梦初醒,朝着银铃瞪着眼睛道:“小丫头片子,你踹俺干嘛。”

银铃朝着钟不离道:“白姑娘来了。”

钟不离一看,看到白素贞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他朝着白素贞道:“白姑娘,你不要紧吧。”

白素贞脸上有些发白,那是因为法力损耗太多导致。

她摇摇头,然后说道:“我没事,只是法力损耗过多,二位,我要回金陵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许仙突然的变化,让白素贞有些措手不及。

如今法海已经没有了威胁,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官人。

可是官人身上的那股陌生意志太过强大,不知去了何处。

她不能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

白素贞打算先回金陵,尽快梳理龙脉,配合唐军先将江南的叛乱给平定。

然后看能不能用天机测算之法测算出官人的方位。

不过白素贞心中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她感觉到了官人身上存在那股意志很强大,她的天机测算之术未必能测算得出他的方位。

钟不离道:“白姑娘,你不要俺做跟班了吗?”

白素贞摇头道:“在伏妖塔中的玩笑之言,我又不是山大王要你做跟班有什么用,就此别过吧。”

钟不离却是摇头道:“白姑娘,俺老钟是被你救出来的,肯定要跟着你,俺老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俺吃了你一颗妖丹,托你之福,从这伏妖塔中脱困,往后俺老钟就给你做个手下跟班,你去哪儿,俺老钟就去哪儿,白姑娘,你可不能丢下俺。”

白素贞看向银铃,道:“银铃妹子,你天资聪颖,应该自有出路吧。”

银铃却是说道:“连这大块头都知道知恩图报,我银铃又怎会是那种不知恩图报的,白姐姐,你不必劝我,往后我银铃便跟着白姐姐你闯荡人间了。”

白素贞看着他们两个不似作伪。

当机立断道:“好,既然你们诚心跟着我,那就随我一起回金陵,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既然跟了我,就得听我的,害人的事往后定然是不能做的。”

钟不离挠头道:“白姑娘放心,俺老钟从来不害人,没吃过人肉。”

银铃则道:“我向来只吃果子。”

白素贞点头道,“好,那我们走。”

钟不离却是说道:“白姑娘,咱们就这么走了?”

白素贞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钟不离朝着废墟那边瞅了瞅说道:“白姑娘,法海可没死,要不要俺老钟上去再给他一拳,让他去见阎王。”

银铃显然对钟不离的这个提议十分赞同,深以为然的点头。

白素贞知道他们两个被法海镇压在伏妖塔中多年,心中对法海肯定有着极大的怨气。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法海虽然可恶至极,但是她却不能痛下杀手。

“法海现在的这副样子,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咱们还是就此离去吧。”

白素贞看了看那边的小和尚十岁在哭着,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

法海啊,法海,若非你苦苦相逼,怎么能落到如此地步。

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白素贞不再留恋,化作一道白光朝着金陵方向飞去。

钟不离和银铃紧随其后,他们两个都是妖将级别的大妖,比起小青还要强上一些,虽然比不了白素贞的速度,但也勉强能跟得上。

况且白素贞也没有全力飞行,总是要让他们两个跟上才行。

……

十岁抱着法海在伏妖塔的废墟当中悄然落泪。

喧嚣了一夜的金山寺,终于在晨光升起之时安静下来。

伏妖塔的废墟在天光放亮的一刻彻底的暴露在那里。

寺中的众僧急匆匆的从各处来到伏妖塔的废墟前。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奄奄一息的法海。

他们都是普通的凡僧,没有强大的法力,只能默默的坐在法海的周围念着佛经替法海祈祷。

朝阳从天际边升起,天光大亮之时,阳光落在法海的脸上。

他苍老的面孔显得更加苍老无比。

法海躺在十岁的怀里,静静调息。

但奈何伤势太重,根本不存在自愈的可能。

法海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咳中带血。

十岁红着眼圈,带着哭腔道:“师兄,你怎么样。”

法海终于开口道:“抬我去大雄宝殿”

法海的声音虚弱无比,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旁人伤到如此地步。

自从他踏入地仙境之后,还从未有人将他伤到过。

可是今日却是败的如此之惨,差点连命都丢了。

法海心中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

他不是不恨,而是不敢恨!

更不敢怒!

生怕一怒之下,急火攻心,一命呜呼。

十岁召来寺中的众僧,将法海给抬到了大雄宝殿之中。

法海让十岁扶着他勉强坐起。

法海坐在那蒲团之上。

摒弃了一切杂念,嘴中开始低声念道。

“汝及出家须立志,求师学道莫容易;

烧香换水要殷勤,佛殿僧堂勤扫拭。

莫闲游,莫嬉戏,出入分明说处去;

三朝五日不归家,妙法何曾闻一句。

敬师兄,训师弟,莫在空门争闲气;

上恭下敬要谦和,莫轻他人自逞势。

衣食难,非容易,何必千般求细腻;

清斋薄粥但寻常,粗布麻衣随分际。

荣华止在紫罗袍,有道何须黄金贵;

解三空,明四智,要超初果至十地。

礼观音,持势至,别人睡时你休睡;

三更宿尽五更初,好向释迦金殿内。

点明灯,换净水,礼拜如来求智慧;

报答爹娘养育恩,天龙八部生欢喜。”

法海越念越顺,不知何时,那已经瞎掉的眼角处不自觉的流下了两行浊泪。

他口中所念的这篇《警策笺》是他出家为僧之时,他父为他写的赠别之策。

在他生机已然不多,几乎是弥留之时,他的脑海之中不知为何闪现出的不是其他佛门中的经义。

而是这篇《警策笺》。

法海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的脑海中不知何时清晰的出现了那曾经的老父老母的面容,还有他那胞姐的身影。

匆匆离别数十载,他们都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而他终究没有成为父亲口中所期望的那高僧。

或许他曾经无限接近父亲的期望。

但是他终究迷失在了魔障之中。

就是在这篇策励入道文字的鼓舞之下,他才能坚定禅心,一心苦修,从而幡然得悟,承蒙佛祖赐下锦斓袈裟、金光禅杖、降妖金钵。

可是为何他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呢?

他明明可以做的更好,他明明可以做一个父亲希望他成为的那般大德高僧。

可是他终究是走入了歧途。

在求得生命真谛而真实修行的菩提道上,他没有求得本真。

反而丧失了自我,丧失了最起码的人性。

他被前世之因果所影响,将仇恨记挂的太深。

一步错,步步错。

直至深渊!

即便是被心魔入体,他依旧不能参透嗔痴执念,依旧想要谋算许仙。

如今想来真是太过可笑。

依靠谋算他人得来的,终究不是大道。

终究是落入了下乘。

终究是误人误已。

他心中的佛,早已经在他的心中扭曲。

他心中的佛,早已不是当初他刚刚拜入山门之时的那般纯粹。

还依稀记得他刚刚出家为僧之时,是在沩山寺中,拜灵佑禅师为师。

剃度以后,灵佑禅师日日命他苦行,前后为常住的地方劈柴有近三年时间,又为常住的寺中五百余僧众运送生活用水近三年时间。

有时实在辛苦,也会略动些念头。

一次,他大汗淋漓地担着水桶自言自语道:“和尚吃水翰林挑,纵然吃了也难消”。

那时的他早小有法力,这一语之下,每一餐大众吃完饭都肚子不舒服,饮食不能消化。

师父灵佑禅师听说了这件事以后,在他去到灵佑禅师身边小参之时,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老僧打一坐,能消万担粮”。

从此,僧众腹中隔阂即完全解除。

他深感惭愧,即收摄身心,继续苦行服务寺中众僧。

如今想来,灵佑禅师那时的境界已经比他这时还要高出不少。

他还记得他的胞姐曾因挂念他这个亲弟弟,远道由长安去往沩山寺看望他这个亲弟弟。

待看到他长途往来运水的折腾不已之时,心中不忍,便向寺院施舍了许多脂粉钱,为沩山寺修建了工程浩大的饮水磵,当地民众美其名曰“美女磵”,从此解决了沩山全山普通百姓长途搬运生活用水的困难。

不久之后,他的苦行僧生活圆满结束,开始三年的闭关修行。

那时候,他的禅定已经是寺里除了灵佑禅师之外的第一人。在长期的各种劳作之后,他将这些外缘都通通放下,一心参禅。三年圆满时,他犹没有破关而出。

师父灵佑禅师见他关门紧闭,便亲自到关门外三呼“法海”之名。

他从禅定中醒来,一朝顿悟。

便是那时,佛祖赐下了锦斓袈裟、金光禅杖、降妖金钵。

他在关中应声而出,关房门窗毫无损坏,是圆满得道的标志。

那时,他虽然未到地仙之境,但也差之不远矣。

他圆满得道的消息传遍四方,一时间,寺内外僧俗大众皆来亲近问道,为避俗讳,他受了师命,外出游历江西庐山等地,最后来到了金山寺驻锡禅修。

这一晃便是很多年过去。

他犹记得当初胞姐的音容笑貌,还有她对自己的爱怜之意。

法海心中不免生出一番悔恨之意。

当年胞姐远嫁,他亦未曾亲自送亲,自从胞姐去到沩山寺看望他之后,他便再没见过胞姐一面。

他虽然成就地仙境,但却真正成了出家之人。

父母双亲故去之时,他亲自超度亡魂,但自从出家为僧之后,他便再从未见过双亲。

如今想来,他是否真的太过无情。

他纯粹的修佛之心让他摒弃了一切人欲,却最终被前世的妖身所影响。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他走的太过顺畅。

或许是因为他将人伦抛弃了许久,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终究导致了他落到如今这副田地。

所谓世间万事皆虚,并不存在,可是痛是真实存在,他可以骗得了别人,却是难以骗过自己的内心。

法海不禁在心中问道。

“我佛如来,弟子真的错了吗?”

“弟子降妖除魔之心是否真的惹上了尘埃?”

“还望我佛垂怜,给弟子指点迷津!”

法海越是回溯过往,便越是迷惘。

他此生之愿便是成为渡过天劫,成就金身罗汉的果位。

可是他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不折手段,镇压白素贞,强逼许仙落发为僧。

他以为他做的没错,可是事实告诉他他错了,他自持法力高深,能威逼许仙夫妇向他低头。

可是当他被许仙给伤到这种地步的时候,他才觉得可能自己是真的错了。

可是到底从哪里开始错,为什么会错的这么离谱?

他越想越迷惘。

当年禅定之时,意念坚定的法海不见了。

当年意气风发,禅心坚定的法海不见了。

当年斩妖除魔,从不后悔的法海不见了。

他此刻只是一个垂垂老矣,只有一口气吊命的老僧。

他整个人的状态虚弱无比,好似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

似乎只要旁人吹一口气,他便会灭掉。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妖魔闻风丧胆的法海。

他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法力如海的法海。

他不再是那个志得意满,行走天下的法海。

这一切,只因他咎由自取。

法海好似又进入了和当年闭关禅定之时的状态。

他好似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

只有佛。

佛一直在他心中。

太阳从山边升起,从山边落下。

金山寺的众僧围绕在法海的身旁敲着木鱼,念着佛经。

十岁守候在法海的身旁,不敢妄动。

三天三夜过去了。

法海依旧没有动静。

好似一个雕像一般。

若不是十岁从他的身上还能感受到温热。

甚至会怀疑他已经魂归极乐。

就是这点仅存的气息。

让十岁心中的希望之火一直不曾熄灭。

因为他是法海师兄。

在十岁心中,法海师兄是最厉害的法师。

虽然他已经老迈,但他在十岁心中依旧是当初那副不言苟笑却强大无比的样子。

十岁诚心诚意的朝着如来法像叩头,他在祈祷着,希望世尊如来能保佑法海师兄安然无恙。

他一直相信,法海师兄会变好的,一定会变好的。

这世上只有一个法海师兄。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对他关怀有加的法海师兄。

十岁没有看到,在法海的怀中,一颗舍利正在散发着淡淡的佛光,滋养着法海的身躯。

那舍利正是法海从鸡鸣寺中的三藏塔内取走的昔日玄奘法师留下的那颗佛骨舍利。

……

大明宫,白龙殿。

白素贞端坐在殿中,双腿盘坐,双手捏决放在双膝之上。

她已经回到金陵城中三日。

这三日来,她不停的梳理龙脉,然后开始吞噬掉龙脉之中那反叛的龙气。

一道道圣旨从大明宫中传出,李唐的大军终于与在杭州城盘踞红巾叛军相遇。

战火弥漫了整座杭州城。

红巾叛军不敌李唐大军,从杭州城中败走,朝着绍兴府的方向退去。

李唐大军开始收复失地。

时间一日又一日的过去。

李唐大军的捷报频频传至金陵的大明宫中。

红巾叛军被打回了越州,李唐大军正在做最后的准备想要一举消灭红巾叛军。

这一日,白素贞站在白龙殿外,看着阴暗下来的天空,心中不免生出一股烦躁之意。

这已经是她回到金陵城中的一个月。

她终究是没有官人的任何消息。

官人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的天机测算之术根本算不到官人的所在。

白素贞不免心中焦急万分。

可是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只能是加紧平息唐国境内的叛乱,然后休养生息一番。

白素贞看着那阴郁的天空,不禁呢喃道:“官人,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时,从那花园的角落处走来一道俏丽的身影。

不是旁人正是大唐长公主李梦姑。

她看到白素贞一脸愁容的样子。

心中不免哀叹一声。

但也为白师的痴情所动,像白师这样修为高深的仙师,能用情如此之深,真是令她汗颜。

许仙失踪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

毕竟她平时都呆在白龙殿中。

白素贞的情绪一直都不高,她自然会去打听是因为什么事。

许仙失踪这事只有少数的一些人知道,毕竟许仙是朝廷命官。

是翰林院的修撰,一两日不去上差还好,能遮掩的过去,但三五日不去上差,总归是要被人发现端疑。

白素贞在寻不到许仙的下落之后,便将许仙失踪的消息与太上皇李纯说了。

她主要还是想通过朝廷的力量去寻找许仙,毕竟人海茫茫,她测算不出官人的方位,只能是依靠朝廷的力量。

太上皇李纯自然是全力相助,派出六扇门的捕快暗中查找许仙的下落,这也是白素贞的授意,只因白素贞考虑到若是许娇容知道许仙失踪的消息定然会很着急,只能是先瞒着。

他修行之后,整个人的状态有了很大的改变。

若不是当初和袁天师定下了退位的计策,他早就重新登基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身体状态变好了,每日处理政务其实也不太费力,再加上如今叛军节节败退,他中兴唐国的心思便日益高涨。

李梦姑想到父皇能有如今这般大的变化,还是全靠白师。

李梦姑也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叛军节节败退。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消灭。

到时候,便能全力与北金国周旋。

可是如今白师的状态,却是让她担忧。

白师与许仙的感情很好,许仙失踪了这么久,若是白师放心不下许仙,会不会在平定叛军之乱后就此离去,去四处寻找许仙的下路,这让她有些担心。

李唐好不容易有了中兴的希望,若是白师就此离去,那李唐想要恢复昔日的荣光,恐怕将遥遥无期。

转眼已是盛夏,蝉鸣从大明宫的宫墙外传来,白素贞悠悠一叹,看到了李梦姑的身影。

李梦姑朝着白素贞颔首,恭敬的道一句:“白师。”

白素贞收敛心神,看着李梦姑,开口道:“长公主,有事?”

李梦姑想了想来之前她刚刚去过父皇的甘露殿,心中自然想着父皇的嘱咐。

只是想着像白师这样性情淡雅的,恐怕未必会喜父皇的安排。

白师平日里喜欢清静,并不喜欢吵闹,不知会不会去。

不过父皇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白师因为许仙失踪的事心情不好,他们自然得为白师分忧。

李梦姑道:“白师,过两日金陵城外鸡鸣寺中的宝相禅师在城中做水陆法会,父皇让我来问问,白师要不要去看看热闹,整日呆在白龙殿,别把白师给憋坏了,去外面散散心也是极好的。“

白素贞摇了摇头,她哪里有什么心思去看什么水陆法会。

她的心思全系在官人身上呢。

官人啊,官人,你到底在哪里?

白素贞蹙着眉头,与李梦姑道了一句。

“多谢长公主好意,水陆法会我就不去了。”

李梦姑闻言,心道果然是这样。

不过白师既然不愿去,她也不能强求。

只是希望白师能自我调节吧。

……

泰山之巅,玉皇顶之上。

云层笼罩之中,一道身影站在顶峰之上,看着那万里云层之下的高峰之上有一块一丈高的奇石正在吸收着日月精华,他的眼中露出一道奇异之色。

他的面容明明看起来眉清目秀,很是英俊,本应该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气质,可是此刻他身上却是有一股俾睨天下的味道。

似乎在一览众山小,巡视巍峨众生。

他不是旁人,正是从金山寺远遁而走的许仙。

准确的应该说是被东岳大帝的意志所占据的许仙。

许仙的意志并未如他想象的一般所被抹杀,他还存在,只不过身体的主导权在东岳大帝的控制当中。

他只能做一个看客。

他无法争夺回自己的主导权,东岳大帝的意志太强,强到他根本无力反抗。

不好好在东岳大帝似乎真的没有抹杀他的意思。

只不过他已经在这泰山之巅的玉皇顶之上站了三天三夜。

许仙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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