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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已备,等待主人启程。
黑无常立在车旁,静候。
从杂草间依稀传来欢谈声,上路的人就快聚齐了。
白无常第一个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看到马车旁立着小爷,顿时心安,长舒一口气,笑言:“有小爷亲自护着果子酒,简直比藏到北冥雪山里还安全。”
两女紧随其后,见到黑无常守候,蛇王女儿屈膝行礼。
他点头回礼,再看向沙纱莎时,却正好捕捉到她闪躲的目光。
为何避我如血海仇家?
我明明已听她所劝,放过了断山力王。
女儿情愫,无人能解。
沿途俱是风景,青山层峦,郁草浮依。
车厢轿帘也被掀开,沙纱莎将下巴垫在手背上,目送远方。
闻不尽的芬芳,赏不够的人间。
十三岁的娇女星眸闪烁,却总是蒙着一层迷雾。
莫名的感伤。
红日斜坠,景色依稀。
一天的光景又消散了。
车里有些清水与吃食,勉强可以充数做晚餐。
星月初升,一如既往,黑无常无声的跃进树影中,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有小爷凌空护持,白无常只是和沙纱莎聒噪了几句,便倚靠树下独睡。
沙风弄影,夜渐凄凉。
车厢的门板轻轻作响,被人从里面一寸一寸的推开。
小小的身影,灵巧轻便,门板开到仅能容一个人挤钻的程度,她便溜了出来。
借月色看到,白无常早已酣睡,黑无常不见踪影。
小心的将车厢门板掩好,隔绝微风。这才蹑足钻进草丛,隐去她娇弱的身形。
树顶叶儿沙沙,黑影灵动,追着小小身影而去了。
擦了擦鼻尖,白无常睁开一只眼,懒散的轻笑:“还敢说没秘密?夜深人静时,一个跑,一个追,好情趣。”
抻了抻懒腰,扶着树干站起身形,以羽扇化功,摇出一个霜做的气泡,罩住马车。
护持好了蛇王女儿,望向草丛深处,得意的自语:“你们找地方说悄悄话,我也有佳人相伴。红菩萨已得了妖祖的内丹,今夜必能给我一些好甜头。”
随手将羽扇插进腰间的丝绦,回首来路,慢慢踱步去了。
头顶星月,不惧凉风,沙纱莎独自在乱草间奔跑。
心头杂乱,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滑过脸颊,落在唇边。
冰凉,又咸涩。
谁让你流泪的?
你是水做的吗?
没出息,不中用,真废物!
她恨。
恨什么?
也许恨自己。
深吸一口气,将真气提至胸口,足下生风,踏草而行。
速度快过夜风,眼角的泪也被甩在身后。
疯跑了一阵,真气短了,人也累了。
脸红了,汗透了。
听到小溪流水,闻到几声蛙鸣。
虚弱的迈开步子,拨草走近,眼前一条清亮的溪水。
水流缓缓,倒映月影,也倒映出一张稚嫩的脸。
纤眉,明眸,瘦脸,樱唇。
“你是不是觉得你好看?”
她与自己的倒影置气,声音凌厉。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美?”
她笑了,明眸皓齿,水中的倒影自然也笑了,天真浪漫。
“你美?你是臭美!”
张开双臂,她扑入溪水,扑散了水中的姑娘。
水冰冷,却浇不熄心头的悲郁。
不知道在冷水中流出的泪,还是不是热的?
正在我自犹怜时,身子突然变轻,抽离了水面,落入青青绿草间。
一条索链,从腰间滑过,离开。
他来了。
衣衫湿透,心绪如冰。
赌气的坐在地上,将自己抱成一团。
他守在身旁,将铁链左右甩动,悄然无声。
只用了不一会儿,就聚来柴枝。
铁链扫过枝杈,擦出火花。
他自掌底推出微风助燃,一簇篝火明亮。
映红了沙纱莎的脸,也温暖了些她的衣裳。
连生个火都不肯身体力行,显得你法力高强吗?
站起身来,踢散火堆,气哼哼的直视黑无常。
他的眼神如那夜一样深幽,轻声:“你在生我的气?”
直勾勾的瞪着他,阴阳怪气的回:“哪敢?你是丰都城里,森罗殿前,阎王架下,抓鬼无常。我算什么?使唤丫头,陪嫁童女,苦命……”
“可以生我的气,莫要折磨自己。”
他弯腰捡柴,重新聚起篝火。
火焰摇曳时,又轻声对她说:“别再染了风寒。”
红唇抽动,眉间委屈,星眸又红。
她耍赖,冲他叫喊:“你凭什么管我?谁要你关心?”
任她闹,他默不作声,低下眉头。
闹一个不还嘴的人,最让人无趣。
除了无趣,还有越闹越生气。
她别开脸,终于坐在火堆旁。
他盘膝坐下,陪她余气消散时,才开口轻问:“你心里若有苦处,可对我言明。”
随手抓起一根树枝,拨弄夜火,她仍然没有好语气:“没苦,甜着呢。为自己高兴,也为你高兴。”
摔掉树枝,歪头看他,嘴角勉强的笑:“为自己高兴是因为你还是听了我的劝,没杀断山力王,为你高兴是因为你可以不娶我了,少了个累赘。”
这两句话讲的不阴不阳,黑无常不解其中意思,扬眉又问:“但我放过力王后,你好像更生气。”
冰人,冰人,冰人。
他是冰人,他什么都不懂!
“你别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小女孩儿的娇赖,总让人无奈。
暖火渐渐烤干衣衫,她解开头绳,任长发披散,以手做梳,拨乱了青丝。
脱下湿透的鞋子,露出如珠的脚趾,踩在被火烤暖的地上。
他低眉,避开目光。
“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一双脚而已,看吧,你又不是没看过。”白了他一眼,又将他一军:“除非你对我邪念。”歪了歪头,语声阴阳作怪,自说自话:“不过你肯定不会的,我一个小屁孩儿,哪能入得了大地府黑君无常的眼?”
蓦然起身,不愿再听她这些阴阳怪气,黑无常踱出几步,负手望月。
耍赖如果耍到好处,天真无邪,如果使过了火,则让人讨厌。
看着他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背影,沙纱莎又红了眼睛。
收起任性,悄悄以指尖抹去泪珠儿,语气放软,几乎央求他:“黑君哥哥,东海快到了,我有些怕。”
童声颤抖,伴着泪音,黑无常转身相顾。
“你若是怕死,大可不必,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他的声音安稳,的确能让人心定。
沙纱莎的心却没法安定,想起了与孟婆的秘密约定,眼泪瞬间决堤,拼命的摇头:“你不懂,你不懂。”
瘦弱的身形,细声的啼哭。
怎不叫人怜惜?
他不善巧言,面对弱女哭泣,也不会应对,只有轻轻走近,坐在她的身边。
哭够了,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转头擦净了小脸儿,又抬头认真的问他:“黑君哥哥,咱们去管几件闲事吧?”
闲事?
他不解,沉声未回,她强作笑颜,再次劝说:“天下不公平的事情那么多,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几百几千件……”眼睛一亮,突然拍手一笑:“对了,我听说你的帽子上不是写天下太平吗?咱们多管一些闲事,让天下太平吧?”
历经辛苦,就快到东海的地界了,小女孩儿突然起了顽心。
沉思片刻,他下定决心,终于点头。
星眸刚刚燃起希望,又听到他轻声:“待铲除羽妖后,我带你去天下太平。”
铲除羽妖后?
到那时,我已经……
呵,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她低眉,藏去眼底的悲苦,认命的婉儿一笑:“好吧。”
重新穿好鞋子,束起长发,起身反手拍打身后沾染的杂草,对黑无常歉意的一笑:“黑君哥哥,之前我使小孩儿性子,乱发了脾气,是我不对,你别怪我。”
她又重回了欢快的语气,一笑泄去心头气。
她的笑颜却与以往不同,哀愁多于欢悦。
幼小的心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黑无常猜不透,想启口问,又怕招来她难过。
隐忍的咽下,心中暗暗拿定主意:童女心绪多变,须与懒酒鬼言明,他善洞悉人心,也许能猜到几分。
无言,随她踏入草丛,慢慢走上回程的路。
一边默默无声的上路,另一边却正在月下亲昵。
红菩萨来了。
先隔空赏了白无常一阵浪笑,再跃入他的怀抱。
美人在怀,香气扑鼻。
得了一方妖祖的内丹,红菩萨万分得意。
伸出无力的双手,勾住白无常的脖子,热吻便落了下来。
湿滑,娇嫩。
抱着她软软的坐下,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白无常腾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
果然更加艳丽。
本就一双闪烁的眼眸分外明亮,纳着月光,放肆的欣赏自己的情郎。
“力王的内丹还受用吗?”
艳丽的笑,狠狠的吻,得意的回他:“妖祖的内丹果然神通,我简直快一步登仙了,现在一目望千里,双耳听万音呢。”
狂妄过后,舞动红袖,向天际一扫,登时半边星辰杂乱。
“不可乱动!”
慌乱的抓住她的手,白无常惊声:“星位排列,关系我九州命数,你怎敢随意摆布?”
看着他认真的脸,红菩萨放荡的一笑:“郎君,我已有了乱星的法力,天上地下,谁还能制的住我?你怕什么?”
无知。
星光闪耀只是星粒的倒影,抹去几点光,就以为自己有了排星之功?
无奈的摇头失笑,望了望南向星位一片漆黑,心中替红菩萨叫苦。
你随手一挥,偏偏招惹了南星朱雀,若她知道是你抹去南星光辉,不知道你该有什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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