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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西去,抚过最后一丝晚霞,换来初星高挂。
古树参天,遮不住月影斑斓。
山顶风冷,吹不散人间寂寞。
几多相思几多愁,最是离别锁深秋。
古老的庄园院门被人推的吱呀作响,有秋风和鸣,好似故人的离歌。
门内闪出一个人影,白袍烈烈,腰系羽扇。
他反手关上院门,收起一池落叶。
转过身时,见到一个枯槁的老人就在眼前。
老人沉容定色,好像已经站了千年万年。
终于放下提在心头的紧张,白无常暗暗叹气。
谢必安,终于还是改变了心意。
这一赌,押对了。
寂寞让人苦,苦不堪言,没有真正寂寞过的人,永远也不会懂。
面目正色,白无常也不取笑,再向谢必安拱手:“北冥雪山,请前辈赐教。”
万年寂寞压心头,天地不知孤人愁。
长叹一口气,谢必安神情萧索,眼底滑过苦楚,沉声逼问:“无论你在北冥雪山查到了什么,都不要去改变,你若不能承诺我这件事,我就算再活万万年,也不会说一个字。”
“英雄所托,必不相负。”白无常重重的点头。
受了他的承诺,谢必安终于低下眉目,再叹一声:“北冥雪山,比我地府更加阴煞,有去无回。”
说过了厉害,抬头眼看白无常,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北冥雪山在哪。”
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绕了半年,原来是向瞎子问路。
心里泛起酸苦,白无常无奈的一笑。
“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他一定知道。”谢必安向白无常摊平手掌:“把招魂牌给我。”
苦笑过后,白无常只能打趣:“前辈做的好买卖,把我的本钱骗去了,我还有戏唱吗?”
“小滑头!”谢必安啐了一声,将话讲清:“没有招魂牌做饵料,我找不到他,他就是除了君王,牛头,马面之外,唯一不必更迭的钟馗。”
细心一想,此言有理。
钟馗经年不居地府,只在阳间斩鬼,不受阴煞寒毒侵扰,故此不必有后来人接任。
犹豫再三,白无常摸出了招魂牌:“刚才在院中,我是赌前辈的心意,此时在门外,我是赌前辈的信誉。”
“英雄所托,必不相负。”
以白无常原话回敬,谢必安终于从他手里接过了祈盼经万年的招魂牌。
牌子攥在手中,阴寒四散,忆起地府的往昔,谢必安长声一叹。
“黑君不必匿身,随我去寻钟馗。”
话音未落,一道鬼魅无声,黑无常负手而立。
斜眼看向黑无常,谢必安赞一声好,再出豪言:“都说一代更比一代强,黑君腿脚利索一些,看看有没有当年第一代黑君范无救的排场。”
再提范无救,忆起好时光,抹过眼中泪,谢必安提气纵身,凭现一道金光,追去勾月的方向。
金光划过,黑影相随,丝毫不落下风。
遥望新月,白无常摇头大叹:“你光顾着与黑君争胜,难道不怕我的腿脚不利索吗?”
将羽扇从腰间摘下,轻轻抛落,白无常一脚踏上。
羽扇凌空,快如闪电,直追白无常望尽的方向。
星辰如河,月影曼妙。
群山巍峨,天地妖娆。
金光,黑影与白魅,御风而行,几乎交织在一起。
有夜色的庇佑,他们恣意妄为。
穿过几重山,掠过数条江,金光急坠,黑影、白魅紧相随。
一片黑密林,洒下一道光。
落足未稳时,谢必安回首一声喝赞:“黑白无常君,果真好手段,不负我地府的英名!”
得意时,未看前路,谢必安一头撞到树上,蹭了脸皮,摔落了门牙,连手里的招魂牌都拍碎了。
怕他有个闪失,再失路径,白无常急步要去搀扶。
未接近他时,谢必安抹匀了自己一脸血,冲进密林中,破口大骂:“剁不烂的斩鬼钟馗,我是孤魂野鬼,别人怕你,我不怕你,来来来,亮出你的斩鬼利剑,与我大战三千回合!”
骂声冲天,使出仙家灵音,摧落秋叶无数,摇荡的星辰欲坠。
他这是何意?难道是与钟馗有旧仇私怨?
黑白二君对视,四眼懵懂,搞不清谢必安在卖什么古怪?
叫骂声起荡,人痴癫,已疯狂。
黑云突然敝月,满天星辰皆淡。
狂风席卷,阴寒四散。
遥见谢必安,突然凌在半空,手足垂荡,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大手提起。
大叫一声不好!黑白二君同时进招。
铁索如勾,扇风似刀,直取那只看不见的大手。
终究晚了一步,谢必安浑身暴血四溅,肢离破碎。
一团浓浓的黑雾将他吞噬,连残破的肢体都看不见了。
急挥羽扇,驱散黑雾护体。
现出一个蛮荒巨人。
满面扎虬,乱发与胡须连在一起,浓眉环眼,嘴有獠牙。
体魄壮的无边无际,天地间的尺寸,好像刚刚能容下他的高矮。
身背一柄无鞘玄铁黑剑,嘴里嘎吱作响,正在乱嚼。
嚼过后,吐出一摊血食。
血食粘稠,有未吃尽的破碎白骨,还有丝丝可见的烂袍衣衫。
谢必安,被他吃了!
地府第一代白君无常,谢必安,被他吃了!
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白无常提气纵身,凌至与巨人平视,大声惊问:“你居然吃了他!”
哈哈几声笑,震的天摇晃,巨人一只遮天大手擦去唇边残血,声厚盖天:“钟馗不吃鬼,好叫鬼成妖吗?我不吃他吃谁?”
斩鬼钟馗,名不符实,真真的应该叫做食鬼钟馗。
狂妄过后,钟馗摘下酒葫芦,猛灌两口酒。
葫芦巨大,好像能装进五湖四海,自他胡须上滴落的酒,就如同人间洒下的雨。
吃过了血食,饮过了佳酿,钟馗满意的拍了拍肚皮,醉眼看到白无常还在凌空,哈哈一笑:“浑身上下没有四两肉,等将自己养肥一些再来找我,我让你游尽九曲肠,拉你做粪汤。”
半空中一声苦叹,白无常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先自报家门:“你我实属同门,我是地府第四代白君无常。”
“白无常?”钟馗定睛将他瞧了个仔细,连连摇头:“不吃,不吃,地府的人太冰了,别冻坏了我的舌头。”
遥望地下一摊血泥,心里苦水四溢。
“钟大人!”白无常一声唤,苦叹如冰:“你知道你刚才吃了谁吗?”
一副满不在意,钟馗摸了摸如针的胡须,双眼一瞪:“吃了天王老子又能怎样?我管他是谁?”
白无常刚要再说,突然听到地上一声冰寒:“你怎么吃进去的,就给我怎么吐出来。”
声音似冬水,刺破人心肺。
钟馗身高破天,也被这句轻轻言激荡了心神。
“咦?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我吃一只鬼,这么多人管闲事?”
自语一句,钟馗俯身下看,终于看清了在脚边有一个黑衣少年。
与钟馗相比,黑衣少年小的像蚂蚁,一脚能被踩成泥。
“好可怜的小娃娃。”钟馗几声笑,再出狂言:“你离某家的脚远一点,呆会某家走路带起泥来,能将你活埋,好叫你父母哭断肠。”
正在狂妄时,脚踝突然有一圈细细的冰冷,正要抬脚察看,脚下突然无跟。
巨人轰然倒地,砸塌一片森林。
不做他想,刚才看清了黑衣娃娃手上缠铁索,一定是他下的黑手,钟馗勃然暴怒,刚要起身反招,又听到白无常在耳侧大喊:“你刚才吃了谢必安!”
谁?
谢必安?
被我吃了?
刚才?
这句话,像脑中惊雷,炸懵了钟馗。
几声笨浊的呼吸,钟馗暴怒如兽,震天大吼:“少要唬我,谢必安老友是我的生死之交,他怎会骂我,我怎会吃他?”
吼声如雷,劈的星河摇荡,突然警醒了白无常。
重重的一拍额头,白无常大叹几声:“我懂了,我懂了。”
思绪过后,将话讲清:“谢必安前辈在见钟大人之前,先以血抹花了脸,就是怕被钟大人认出他的面目,又将自己的招魂牌击碎,成就了他孤魂野鬼的身份,才能得以被钟大人嚼碎。”
原来摔落了门牙并不是不小心,而是早有预谋。
“不通,不通,狗屁不通!”钟馗恨骂,接着反问:“他为什么要我吃他?”
“大解脱。”白无常唯有苦笑,讲清谢必安的心意:“前辈享尽荣耀与富贵,也尝尽冰冷与寂寞,平生再无所恋,唯有被钟大人吃下,才能彻底失去魂魄。”
萧索的一叹,白无常低下眉目:“安于大解脱,这是前辈的选择。”
“不通,不通,更是狗屁不通!”钟馗再次反声,恨意满满:“他哪来的寂寞?我永远都在,他可以随时找我!”
“因为羞愧。”白无常再叹一声,将人性讲清:“昔日浴血共战的兄弟们早已轮回,前辈当年怕受轮回之苦,偷偷藏命。心里冰冷时,唯有靠回忆渡日。恐怕越忆越觉得自己不配与诸君称兄道弟,还有何面目再见钟大人?”
原来如此,一切都清楚明了。
“虚伪!谢必安,你真他娘的虚伪!”钟馗终于信了他刚刚吃了谢必安,叫骂一声,伏地大哭,眼泪流淌成河。
将手指捅到自己的嗓子眼里,钟馗在吐。
吐出来的,也只是酸水,故人早已归去。
铮铮铁骨落泪,最是感动人心。
白无常暗中一叹:姜是老的辣,我还是被谢必安利用了。
哭够了后,钟馗双手捧土,捏出一个泥人,用指甲在泥人身上写下了谢必安三个字,以做遗像。
拜了又拜,钟馗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永远也抹不去血食老友的伤痛。
“白鬼鬼儿,你不是喜欢我吃你吗?我再吃一个给你看。”
大悲时,人已疯癫,钟馗抓起泥人,囫囵的塞到嘴里,生生吞下。
本来想借路问问北冥雪山的所在,谁曾想,问死一个,问疯一个。
真是让人欲哭无泪的笑话。
眼前的钟馗,也是地府开宗立派的人,是最早以阴煞练就神通的人,极有可能知道北冥雪山的所在。
但在此时,话到嘴边,竟然不知该问不该问。
白君的心思周全,顾虑其多,黑君却心性直爽,不顾钟馗悲苦,冷言逼问:“心里有恨,打架能泄,告诉我北冥雪山的所在,我陪你战十招。”
一拳砸穿泥地,钟馗翻身跃起。
巨人双眼冒火,满面发须乍立。
“十招不够!”
拳似风卷残云,横扫黑君身体。
黑影晃过,黑君无踪,留下迷离鬼音:“十招内,你必败,足够了。但须先说清北冥所在。”
心里又喜又叹,白无常暗自苦闷:小爷前半句说的好,以武探路,也算有效,后半句却把钟馗损到了一无是处,谁还能给你指路?
不见黑君的踪影,钟馗招打连环,把方圆之地尽毁,嘴中暴怒连连:“你出来,五招之内我砸烂了你,若是我输,随你拷问!”
正在叫骂时,脸上一缕刚须被人撕脱,带着皮血,随风而散。
钟馗左边的巨耳上立着冷峻的黑君无常,再拎起一丛胡须,生生的扯下来,扔到风里。
叫了一声疼,钟馗举掌拍向自己的耳朵,噼啪山响,只把自己的一张黑脸抽红。
黑无常又钻到了钟馗的头发里,不知去向。
一声喝骂:“小贼使诈,有本事出……”
又一缕胡须被连皮带肉的扯下,扬在夜空中,黑君无常坐在钟馗的右耳朵上,冷笑一声:“再拍一掌,两边的脸可以肿的一样高。”
就算再傻,钟馗也不会再抽自己一巴掌,只将一只巨头拼命摇晃,想甩下黑君无常。
单手挽住一丛须发,钟馗晃的越凶,黑无常荡的越自在。
荡够了后,钻到钟馗的头发里,换个地方,再扯下一缕。
薅头发,扯胡子,这种招数是村妇打架,比地痞流氓都不堪。
但对付如钟馗这般的通天巨人,倒确实奏效,直让钟馗又疼又恼,哇哇乱叫。
钟馗不能自击头颅,又没地方下招,只能满口叫骂。
每骂一句,脸上就少一丛须发,骂了不知道多少句,整张脸也血迹斑斑了。
怕他的拳风伤到自己,白无常早就飘的老远看热闹,偷笑了几次后,朗声插言:“钟大人,他一招没出,恐怕是在等着你,你好歹先进一招。”
这话有些阴损,细想也无理可辩,揪几把胡子,算出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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