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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营外越发响亮的喊杀声,李延昭面色凝重,率领着唐保国这百把人的队伍,直向东侧营墙奔去。韩宁依然在中军大帐前督战,不同的是,之前拿盾护持他的亲卫们,也多半被派往一线了。
李延昭率部路过中军时,便走上去见过韩宁,此时,这名往日威风凛凛的左都护,身旁已没有一个亲卫,然而他仍是面色如常地在中军大帐处按刀而立。
李延昭走上前去,躬身抱拳对韩宁道:“如今势已不可为。属下已打算战死在此地。趁着赵军还未包围大营,韩都护去马厩中牵过马,速速离开吧。”
韩宁紧握着手中环首刀,听闻李延昭的话,面色有些发白,又有几分犹豫。他扬起头,看着东南侧营墙之上的令居县兵不断地自营墙上翻身而下,倒在地上或哀嚎,或全无声息。他手中环首刀已是缓缓拄在了地面上,随着他手上微微用力,刀尖已是深深插入到他脚下湿润的泥土中。
“我不走!”韩宁忽然对李延昭大吼了一句。李延昭抬起头来,神情错愕。
“我随叔父出征,自领数千兵马。如今叔父尚在陇西奋战,我又怎能抛弃这些跟随我的士卒,独自逃命?若是如此,日后,我将如何去面对叔父,以及这些士卒的家人?”
韩宁怒吼出声,仿佛发泄一般,面目上也略带上了几分狰狞。
“你李司马决意战死此地,难道我韩宁,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吗?尔等愿战死此地,我韩宁,一样奉陪!”
韩宁昂着头,不顾一切地吼出这些话之后,他面上的表情,也不再有那些畏惧和犹豫。他在中军大帐处昂首而立,面色中,透露出几分骄傲。李延昭低下头,轻轻地喟叹一声。他心知肚明,正是韩宁作为士族子弟的这份无处不在的骄傲,促使他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主将临阵脱逃,对于士气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然而李延昭观当下的局势,即使韩宁不走,以大营驻军现在的状态,也绝不可能守住大营。韩宁留守此地,不过是无意义的徒增伤亡罢了。
虽然他的留下,对局势可能并无任何裨益,然而李延昭打心底里,仍然是深深地钦佩着韩宁的这种气节。他没有再劝,只是拱手抱拳道:“韩都护如此气节,令属下敬佩不已。属下这就带领这些兵卒赴援东南侧营墙。虽无成功把握,确有成仁决心。请都护多多保重,愿我们来日相会,一同把酒言欢。”
韩宁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李延昭深知,自己所说的话,不过是宽慰这位年轻主将罢了。若是说把酒言欢,恐怕得在阴曹地府中进行了。
拜别韩宁,李延昭立即走回队中,带领着属下唐保国部,即刻便奋起余勇,向着东南侧营墙处奔去。营墙之上,赵军与令居县兵脸贴脸的肉搏战,几乎已是进入白热化阶段。然而人数众多的一方,反倒是连连败退。那些顺着短梯爬上营墙的匈奴骑兵,已是渐渐占据了绝对优势。
刚刚拿起武器的农夫们,心有顾虑地上前接战者,无一不是被悍勇的匈奴骑兵斩于墙下。营墙下面,凉州军服色的死去县兵们的遗体渐渐堆积起来。人数虽少的匈奴骑兵,已是凭借着自身的悍勇以及过硬的单兵素质,将东南侧营墙上的战斗,渐渐演化成一场屠杀。
距离东侧营墙还有数十步,李延昭已是见到先前留驻在东南侧营墙下的两个百人队分别从数个梯子处登上了营墙。两队人马一上营墙,纷纷结成紧密队形,抱团应对营墙上那些三五成群各自为战的匈奴骑兵,营墙上的局势,才得以稍稍稳定了下来。
李延昭抵达东侧营墙下的时候,大营东侧正门处,已是有一群赵军中的氐羌武士在猛攻不止。东南两侧的营墙之上,也是喊杀不断。处处烽火,处处狼烟,然而营中已是无兵可调,就连主将韩宁自己的亲卫,此时也不知被派到哪里的一线之上,在拿着刀与赵军搏杀。
似乎除去远在几十里之外护持两座浮桥的骑卒之外,所有兵力,此时都在与赵军面对面生死相搏。不过看着目前与己方交战的赵军人数以及规模,李延昭便心知,距离全军覆没,大营陷落的时日,也已经不远了。
营门处庞曦手下的铁甲锐卒,也在不断地应对着赵军中炮灰一般的氐羌和汉人步卒的轮番冲击。至少抵挡住了赵军十几波连绵不断的进攻。然而仅凭这三百人,虽然庞曦调度有方,令其前后排反复轮替,不过参战的锐卒们依然还是在这永无止境的消耗之中精疲力尽,渐渐不支。
东南侧营墙之上的令居县兵,在与匈奴骑兵面对面的消耗之中,随着伤亡逐渐累加,增多,这些刚刚拿起武器的农夫,也是不可抑制地滑向崩溃的深渊……
渐渐地,随着两侧营墙之上,承受不了战场惨景的令居县兵,开始丢弃武器纷纷逃离那两段他们职责所系的营墙,逐渐开始了连锁反应,由开始的个别人丢弃武器跳下营墙逃命,逐渐发展到十数人,数十人成批地丢弃武器,抛弃了自己的职责和尊严,开始不顾一切地逃命。
李延昭悲哀地看着这些逃命的军卒,他想起了方才为了保护自己而阵亡的牛二壮,想起了在东侧营墙苦战中阵亡的其余袍泽,想起那一张张或稚嫩,或年迈的脸。今日过去,不知州中有多少母亲将失去儿子,妻子将失去丈夫,孩子将失去父亲,更不知还会有多少人世间的生离死别。
然而他认定此处乃是他职责所系,便完全不能容忍这种行为。李延昭满脸是血,面目狰狞地带头向着营墙下冲去,连斩数名弃械而逃的令居县兵,却只是徒劳无用。营地之大,他决计无法将这些逃兵尽数拦下,而这些人目前所呈现出来的这种成规模的崩溃之局,也绝非他一人能够挽救。
“罢了,随我登墙吧!”李延昭转过头,略微有些无奈地对着身旁这支百人队的百人长唐保国道:“如若诸君想要归家与亲人团圆,李某也不再阻拦。不过日后如若胡戎北侵尔等家乡,切莫忘记今日弃械而逃之事!”
李延昭满面浴血,加之这些话几乎从他嘴中一字一顿地说出,更添些许狰狞之感。唐保国只觉心中不寒而栗,已是抱拳躬身道:“谨遵李司马之命,我等今日,誓随李司马左右!”
李延昭从唐保国话中,听出了一丝别样意味。唐保国并不说“死战此地”,而是说“誓随左右”。想必也还是抱着一丝期望,期望李延昭能够迷途知返,在事不可为之时,率领他们突围保命。
李延昭听出来唐保国话里的弦外之音,倒也不予辩解。只是惨淡一笑,缓缓道:“我早已说过,今日此地,便是我之死地,诸君愿战者随,愿生者走。如今局势险峻,虽兵圣转世亦不可为,李某也绝不强求大家!”
言罢,李延昭已是铿地一声拔出腰间环首刀,甩着仍然是鲜血淋漓的左手,已向最近的上墙梯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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