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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下的乱民们正向着府库方向前进,冷不防后方射来一波波弓弩箭矢。错愕之下,许多人纷纷回头观望,却见内城门上的吊桥已经被绞索绞紧。随着吊桥上的木板与土质城墙撞击发出的一声闷响,这些乱民中不少人开始心慌意乱。

领头的阿虎见状,惊讶中更透出几分愤怒。然而眼见女墙后的武嵬军射声营士卒们面无表情地继续引弓攒射,街道中已倒下数十名身着皮衣裘帽的部落民,队伍中已经开始出现慌乱,他只得强自镇定,声嘶力竭地用胡语吼道:“乡人们,如今内城西门紧闭,我等已无退路,不妨冲去将府库打开,各自取粮,再往其余几门出城!”

跟随他进至此处的氐羌部落民眼见也没有退路,只得从他所言,先行在街边找到些遮蔽之物,而后乱糟糟地继续在阿虎的带领下向着府库的方向冲去。

站在军营辕门上的李延炤听着往来的传令兵汇报如今城中情况,暗自在心中做着判断。南城如今已陷入火海,城头据守的士卒一面努力救火,一面与乱民厮杀。而曹建早已率领巡城的战锋营士卒赶了过去,用不了多久便可抵达。李延炤倒是不怎么担心,而听西门前来的传令兵汇报,闯入西门的乱民也已被紧闭的城门关在内城之中。然而这些乱民也并未试图攻取城楼,反倒依旧向府库的方向前进着。

“擂鼓!”李延炤回身望着点将台方向的大鼓,沉声下令道。辕门上执旗的传令官奋力挥动起旗帜,而点将台上的鼓吏看到这信号,便也奋力擂起鼓来。

听闻鼓声响起,营房中早已集结待命的士卒们便纷纷出营列队。刘季武一脸严峻地望着匆匆集结起来的部下们,沉声道:“弟兄们,如今城中羌胡,受敌军探子鼓动,正在城中杀戮抢掠,我等临危受命,剿平乱事,稍后出营,各部由各百人长率领,前往各处搜寻羌胡。长史有令,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出发!”见辕门上令旗再度挥动,刘季武便向着集结完毕的战锋营下达了出击命令,数百名身披铁甲,手执长刀,连面部都戴上了狰狞铁面的战锋营士卒相继出营,左近街道上数股铁流纷纷向着生乱的各方向而去。

“通知外城各门,如王诚、雷融操练完毕,引军归城,各门均不得放行!”李延炤唤过一名传令兵,叮嘱道。那传令兵闻令,便立即向营外奔去。此时城中正乱,倘若放入那些投军的羌胡,尚还不知会出现何种变数。

今日安排二将率军前往操练之时,李延炤也悄声叮嘱,授意王诚对雷融所部加以监视防范。言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王诚对此也略知一二。因而当下不放健锐营入城,也是较为稳妥的做法。

刘季武率战锋营分为数个百人队,很快便控制住了城中南北、东西走向的干道。随即他便亲率一个百人队,向着乱民肆虐的府库方向摸去。百余战锋营士卒行走间,身上甲叶相撞发出的铿锵声听在旁人耳中,也是蔚为壮观。刘季武命一名护卫手持铜锣,行在街道中,边敲锣边大声呼喝,告诫城中居民。

“羌胡流民受虏贼探子挑拨,意欲屠戮民众,抢掠府库。我部受命平乱,还望乡党们宽心,有我等在,乱事稍候可定。”

行过数条街道,令尚未被乱事波及到的居民稍稍宽心之后,队伍又向着府库的方向继续挺进。敲锣的护卫此时便换了一种语调,用胡语边敲锣边喊道:“长史有言,此番生乱,县府只究首恶,胁从一概不问。捉拿首恶、各级头领者,县府赏万钱,粮米五十石,布帛五十匹,子弟可入县府,充任吏员……”

刘季武率部又行了一小会儿,便已抵达坐落在县府另一侧的府库墙外。放眼看去,只见府库大门禁闭,而与府库不过一墙之隔的县府,却是剑拔弩张严阵以待。刘季武见王强正找了个木梯,趴在墙头,观望着府库院内的情形。

“王强!”刘季武出声唤道。王强闻言,赶忙从梯子上爬下来,而后打开县府大门,行至刘季武身侧。

“院内情形如何?”刘季武指了指府库,问王强道。

王强略一思忖,便回到:“我方才趴在墙头,只见内里足有数百人聚集,各执削尖的棍棒,少数几人持刀。府库粮仓大门已被砸开,但似是什么都没有,乱民们争执了一番,直到刘督率人前来。”

“走,让我上墙头瞧瞧。”刘季武拍拍王强,吩咐道。王强闻言,忙不迭将刘季武引入院中。刘季武在墙边寻得木梯,随后手脚并用,攀上墙头,在木梯上微微踮起脚尖,向府库院内观望着。

早先李延炤早已授意府库司库、文吏等将府库钱粮搬运走了。如今府库之中空空如也,倒也不令刘季武感到意外。只是自己这些士卒来得如此之快,大抵也是大出那些乱民的意外。

阿虎望着空空荡荡的县府府库,愤而大骂一番,而后扭头望向周遭几名同伴,问道:“尔等议议,如今倒如何是好?”

几人听着墙头那边传来的胡语呼喝,皆是默然不语,各自缩了缩脖子。阿虎见人人皆是如此,不由怒从心起。他上前劈手揪住一人衣领:“当初是尔等言乡人食不果腹,妇孺老弱生命垂危,如今我领头,带乡人们涉险而为,尔等便是如此待我?”

被揪住衣领那人满脸惶恐,他看着怒不可遏的阿虎,颤声道:“阿……阿虎。如今这府库之中也无钱粮,内城城门在我等入城之后便紧闭。加之县兵这么迅速前来镇压……可见县城中官吏,对我等此次劫粮早有准备……”

“谁走漏了消息?”阿虎听那人说出自己心中疑虑,不由得也是深深皱起眉头。他环视四周,人人皆噤若寒蝉。然而他尚未问出个结果,府库院外已响起撞门之声。

“我等乃战锋营士卒!此番长史有言,只究首恶,胁从不问!捕获首恶及各级头领者,县府赏万钱,给粮米五十石,布帛五十匹,子弟可入县府充任吏员……若尔等还不悔悟,便休怪我部士卒刀下无人了!”

院外的呼喝声一遍一遍传入院内。而门前数名士卒抱着一截粗圆木撞门的声音也越来越响。院内诸多乱民立时慌了手脚,纷纷缩入院内,大门左近空无一人。

府库屋中的几人之间的对话,也逐渐湮没在外间传来的一片片无休无止的嘈杂声中。阿虎望着一筹莫展的几人,更是平添几分怨忿。

然而就在此时,一柄刀却自阿虎身后斜刺里穿出,不偏不倚正从他后背捅入,他惨叫一声,放开面前那人衣领,挣扎着拔出刀便想向着后方袭击自己的人捅去。孰料他方才侧过身,刚刚被揪住衣领的那人也拔出腰间刀,一刀便砍在他的颈侧。那刀许是很久没磨,刀刃有些钝,砍到脖颈中的脊柱便停了下来,然而被刀刃豁开的皮肉及颈动脉,却向外一股一股地喷出鲜血来。

“阿虎,对不住了。”砍向他颈侧那人拔出刀,望着一脸不敢置信的阿虎,淡淡道:“你不死,那大家都得死,为了大家,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阿虎费力而急促地呼吸着,口中嗬嗬有声,似是想要咒骂当面那人。而他尚未及组织好诅咒的语言,那人手中刀又再一次地捅入他的胸口。随着刀身刺入又拔出,阿虎终于是圆睁着双眼,倒在地上,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持刀那人跨步上前,高举着手中刀,一刀将阿虎的头颅砍了下来,而后提在手中,行至院内,对六神无主的乱民们道:“首恶伏诛,我等受其胁迫,不得已而为乱。现下便开门,降了吧……”

“我等愿降……”人群中开始响起稀稀拉拉的喊声,然而随着外间士卒撞门声的加剧,越来越多的乱民开始喊着这句在他们看来,可以保命的口号了。

刘季武伸手制止了意欲再次抬着圆木撞门的部下,院内传出齐整的“我等愿降”之声。便是之前可能不会讲汉语的羌胡乱民,此时也在周遭乡人们的带领之下,用自己的声带发出一声声陌生的音节,试图给自己寻得一条活路。

不一会儿,府库大门打开。刘季武看着一名青年人提着一颗首级,率先行出。然而出门之后,他便立刻跪伏于地,颤声道:“我等本是氐族顺民,先前在陇西受尽虏贼压迫,不堪其辱,遂北来投凉,幸得县中明府收留。我等本欲躬耕放牧,为家人寻得几分温饱,便已知足,却孰料此人胁迫我等为乱,我等不得已,遂从贼。如今闻将军喝止,幡然悔悟,便斩此贼,聊表负疚。还望将军宽宥……”

刘季武行至说话的那青年身前,只见他两手交叠着平放于地,下巴压着手背,规规矩矩地跪好,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刘季武抬起手中刀,用刀面轻轻地拍了拍那青年仍旧栓系在腰间的短刀,道:“既已降我,何不解刀?”

“是卑下疏忽……卑下马上就解!”那青年闻言,战栗不已,赶忙半跪起身,匆匆将腰间短刀解下,而后放在身前。解刀之时,他偷偷抬眼望了一眼身前的刘季武。而刘季武透过铁面具所射出的目光,则令这个青年顿生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他将刀在面前放好,而后赶忙继续伏地叩首。

“尔等何不依样而行?”刘季武抬头望着后排的乱民们,面无表情地言道。乱民们听闻这话,亦是纷纷起身,将自己手中那些削尖的木棍丢到一旁,而后跪下,与为首那名青年一样伏地叩首。眼见这些人如此顺从,刘季武心下倒也松了口气,吩咐麾下士卒将这些乱民所用武器收缴,而后将麾下士卒排成两列,令这些乱民站起,一侧各安排一列士卒,押送他们往军营而去。

这一场匆忙之间发生的动乱,似乎也在匆忙之间结束。李延炤之前为防有乱民见势不妙逃出城去落草为寇,刻意派遣陶恒率所部骑卒出城四处游荡,准备截击。然而事实是直到这部分人的暴乱被彻底镇压或是平息下去,也没有一人能够逃出县城。

南侧城内燃起的大火至今已被扑灭。曹建所部在南城大杀四方,那些放火作乱的乱民过半都做了曹建部属的刀下之鬼。同西城一样,南侧内城也是在乱民入城不久便关闭了城门,对那些乱民施展了一出瓮中捉鳖。而南城左近的大火虽然已被扑灭,然而残垣断壁之中,老弱妇孺的嚎哭依然声震云天。街巷之中,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散落着。不少县民们在街头看到自己亲眷的尸体,便伏尸痛哭。而守城的兵卒们,则将街巷中的伤亡袍泽分别抬下去。

李延炤望着点将台前的两名千人督,其中一个,带着数百颗人头及两三百俘虏来向他交差。而另一个,则带着一颗人头与数百名俘虏来向他交差。

“俘虏今夜便在营中看押,令魏旭着两个百人队,登墙警戒,有试图逃跑或是袭击哨卫者,可当场射杀。”李延炤面无表情地对身旁新任的武嵬军别部司马刘信道。

“至于刘督、曹督二位,今夜平乱可谓辛苦,然而却还不是歇息的时候。请二位各留一个百人队巡城,余者刘部登外城警戒,曹部登内城警戒,严防健锐营雷融所部生变,倘若有变,尔等可便宜行事。”李延炤对这殊途同归的二人一拱手,语调平和道。

见二人率部离去,剩下的两个百人队的战锋营士卒,则开始将俘虏解往营地各处准备看押,李延炤又唤过一名传令兵,令其乘马出城,命陶恒率部返营。

这次草草发生,又草草结束的乱事,从始至终所历也只不过一个时辰有余。但李延炤心知,因此而起的一系列风波,现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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