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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后男人们留在三堂喝茶,女眷便聚到婉澜房里说话,秦夫人也在,问她身子上的事情,又唠唠叨叨说了好多要注意的话。
“我现在记性不好,母亲说这些,十句有九句都记不住,”婉澜含笑道:“不如事到眼前了再细说。”
秦夫人笑起来:“是,女人怀身子是是要变笨一些的,生完孩子都得好久才能歇过来呢。”
婉恬便道:“这下可坏了,听说阿姐一直在帮玉集大哥打理生意上的事,若脑子变笨了,玉集大哥岂不是要痛失臂膀?”
“哪有那么夸张,只不过是我整日里闲着无事,去找点活干罢了,”婉澜道:“帮是帮不上的。”
陈暨名下一间影院一家电影公司,都不过是用以掩人耳目,他真正的生意婉澜插不上手,也不赞同他将此作为支柱,只好尽力经营明面上那两家铺子,想让它们发展成为产业。陈暨先头还不敢让她放开手脚折腾,很是小心地跟着看了十几日,待一月过去,果然有所收效之后,才真正撒手不管了。
秦夫人说她:“安心相夫教子就是了,瞎折腾什么。”
婉澜道:“这不就安心养胎了么,等孩子生下来又得忙他,那还有时间瞎折腾。”
秦夫人道:“阿暨将你送回来,他自己返回上海去?”
婉澜点了下头:“他那边离不开人吧。”
秦夫人向她跟前凑了凑:“他身边有人吗?”
婉澜一怔,下意识摇了下头:“还没有,母亲的意思是……”
秦夫人道:“我看倒不如让立夏跟着他回去,伺候起居,到底是你身边的人,比外头找来的不更放心些?”
婉澜没说话,婉恬便赶紧道:“母亲这是干什么呀,澜姐姐刚有身孕,您倒操心起给姐夫纳妾的事来了。”
“什么纳妾,立夏原本就是给姑爷准备的人,”秦夫人道:“给不给名分,不还是得看你大姐的意思?”
婉恬道:“那这么说,仲秋也是给我丈夫准备的人了?”
秦夫人理所应当地点头:“那不然呢?要让你这头生了孩子,那头就喝新人茶吗?”
婉恬没再说话,但脸色已经明显不豫了,秦夫人跟她说这些,代表着她的婚事已经被提上日程——想想也该提上日程了,她比婉澜小不了几岁,眼看也快要二十了。
室内静寂了一息,吴心绎在这片静默中变得脸色苍白,她从不知道大户人家这些隐秘的后院规矩,嫁来的时候也没有陪嫁丫鬟,但秦夫人连姑爷都会顾及到,又怎么可能忽略了自家儿子,她没有准备,但恐怕秦夫人一早就准备好了。
婉澜看到她脸色不对,心里也能七七八八猜到原因,却碍于秦夫人在场而不好直接提出来,便随口扯了个话题,想将这件事翻篇翻过去。
“阿恬,”她唤了一声:“方才人都在,我不方便问,眼下可都是自家人了,你来说说吧,是怎么一回事?”
谢婉贤还想跟她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傲慢与偏见》是怎么回事,”婉澜道:“当初没送你去读学堂的时候,天天闹着要去,现在去了,又在课上看小说。”
婉贤皱起眉头,哼哼唧唧地说:“我不喜欢学化学,我学不懂。”
“学不懂可以问,怎么能不学呢?”婉澜也皱眉头:“要实现不想学,那就回家来嫁人好不好?你这年纪也该说亲了,正好跟你二姐一起说。”
婉贤赶紧摇头:“这就学,一定好好学。”
姐姐们都笑了起来,秦夫人还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把:“陶姨娘前不久还提醒我上心你的婚事,求我给你寻个有名望的好婆家。”
婉贤赶紧腻到她身边去:“母亲开恩,我再不敢了,一定好好学。”
婉恬也接话:“你若能考上京师大学堂,去到京城读书去,母亲就不得不给你开恩了。”
婉贤立刻点头如捣蒜:“我一定考得上,我只是舍不得父母亲和哥哥姐姐们,才不愿意去京城的。”
婉澜只是笑,也没说话,等更深秦夫人要回房了,才独独将婉贤留下:“你很崇敬徐先生吗?”
婉贤听懂了她想问什么,还没张嘴,自己先红了半张脸:“是……是很崇敬他……”
婉澜又问:“你不愿意说亲,不愿意去京城,都是因为他?”
婉贤头低的更狠,半晌没动静。
婉澜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扭捏什么,咱们姐妹里私下说话你还害羞?”
婉贤细声细气道:“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些,我……我当然要害羞了……”
婉澜笑了笑:“你今年都十六了,都怨咱们家女孩子说亲晚,不然你这会恐怕孩子都怀上了。”
婉贤抱怨道:“大姐姐嫁了人,嘴上都没看门的了,什么话都说。”
婉澜斥道:“别想转移话题,究竟是还是不是?”
婉贤脸又红了:“那你……不都看出来了么……”
婉澜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还当真是……我还以为是我多想了,毕竟你们年龄差着这么多……阿贤,徐先生今年都快四十了!”
“四十又怎么了,”婉贤不以为意道:“他不还没娶妻呢么。”
婉澜好一阵子没说出话来,陈暨赶这个当口回了房,瞧见相顾无言的两个人,被唬地怔了一下:“怎么了?”
婉贤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心里仿佛一下子松快了似的,对着陈暨嘻嘻而笑,还装模作样地行了个万福:“没什么,姐夫回来了,我就不吵你们啦,姐姐晚安!”
她像个小鹿一样蹦跳着出去了,还不忘帮他们关上门,陈暨呵了一下手凑到暖盆边,笑着摇头:“大姑娘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玉集,”婉澜将脸转过去看他,表情复杂,语气游移:“如果你有个女儿,等着女儿将来长大,瞧上一个比他大三十岁男人,你当如何?”
陈暨倒抽一口凉气:“阿贤?”
婉澜点了下头。
陈暨继续震惊着:“她瞧上了谁?”语毕不等婉澜回答,便自顾自接道:“徐存之?”
婉澜苦笑一声,又点了下头。
“你们家的姑娘也当真是厉害,”陈暨笑道:“二小姐看上洋爵士,三小姐心慕革命党,顺顺利利门当户对嫁人的反倒是你——你可真好命。”
婉澜笑眯眯道:“那是自然,我面相就带着福气呢。”
陈暨笑起来,用暖热的手来摸她的脸,又低下头去亲吻了一番:“不用担心,我看徐存之对阿贤倒是光风霁月,磊落的很,他心里应是没什么想法的,况且他说没有妻妾就真没有了?兴许只是不愿据实相告罢了。”
婉澜只顾着着急,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被他劝了两句又高兴起来,起身过去替他宽去外袍:“你那个商会的事情,怀安要参加吗?”
“他上心得很,”陈暨站的离她远了一点:“我身上寒气还没散尽,当心过给你。怀安过些日子要去一趟上海,打算趁这个机会将西药房开起来,我想引荐他入商会,以后场上行事更方便些,我也能跟着受益。”
他说口中的商会正是去年在上海成立的,由商界爱国人士牵头成立,陈暨算是最早被邀请的一批成员,名叫中华国货维持会,还有个十六字口号:提倡国货,发展实业,改进工艺,推广贸易。
这次抵制洋货的活动依然是由这个维持会牵头,联合上海的其余各个大小商会一同发起,地址选在了新开业的一家华粹国货公司,与谢家纱厂也有生意往来。
陈暨将这件事告诉他没两天,南京政府便颁布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赋予国民自由经营资本企业的自由。前清留下的官办实业或官商合办的实业单位借此机会脱去了官的帽子,彻彻底底专程私营了,张謇正是其中之一。
谢怀安打消了扩大生产的心思,将准备的资金一部分投在了西药房上,另一部分用来购买黄金,有风声说民国政府要发行新纸币,但形势动荡至此,纸币总不如真金白银更让人放心。
陈暨不能在镇江逗留太久,他手上似乎还有一桩挺着急的事情要处理,只住了两个晚上便要回上海,谢怀安与他同行。两个有夫之妇在府门前各自送别各自的丈夫,陈暨叮嘱了婉澜几句,忽然看了一眼谢怀安夫妇,对婉澜低声道:“我看你不妨教教弟妹生意场上的事情,太太外交也是很管用的。”
婉澜是经常陪陈暨应酬的,因为不带女眷的酒场总是会被安排在秦楼楚馆里,婉澜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多少有些瞧那些女人不起,不愿让陈暨去那种地方逢场作戏。这么一来二去,倒是认识了上海商界不少人的太太,偶尔也能帮陈暨一点小忙。
太太之间的交往又不同于妯娌了,若在分细一点,官太太和商太太之间还有区别,两者虽说都爱谈些烟花脂粉,但官太太之间的交情更偏向于通过这位太太去认识她丈夫,好为自己的丈夫谋一个帮手;而商家太太则是攀比成性,偶尔还要聚在一起骂骂家中艳妾,再讨两个生儿子的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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