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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这不可能!”
长枪在手,却是恁般重,仿佛都抓它不住,托它不稳。
偃师城下,陈诺那一手百鸟朝凤枪虽然使得不是很熟练,但好在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稳稳妥妥,毫无破绽,一气呵成。如果说,陈诺所使的最后一招‘枪花出海’有可能是在京县时现学,后来加以熟练的,那么其余招式就不好说了。陈诺就算是偷学,也绝无可能将整套的八十一路百鸟朝凤枪都学会。
可偃师城下,陈诺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皆是历历在目,不管如何去寻找,皆无破绽可寻。
八十一路枪法,无一路少,无一路多。
“吁!”
偃师一战已过,当时城下对战陈诺的画面一段段在脑中掠过,张绣发现,不管如何寻找,他都找不出陈诺枪法上的破绽。或者说,他陈诺所使的这一路枪法,几乎跟他所学无二,没有任何的不同之处。
张绣当然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
如果说陈诺手中的这路枪法承自恩师,那么,他坚信多年的信念,即将一朝坍塌了。
何则?他当年就是因为自己打不过赵云,便以为是恩师偏心,故意将所学招式漏了一招半式,故而在恩师一巴掌下,愤而跳出师门,从此与恩师一刀两断回归西凉,投入叔父军中效力。可现在看来,如果陈诺手中一套百鸟朝凤枪是承自恩师,那么也就是说,恩师当年并没有隐瞒什么枪法,而是将整套枪法确实全都传给了他。
如果成立,那么他多年的愤恨,实在是无由之怒,却是误会了恩师。
张绣想到这里,猛然睁开眼来,看到手中长枪,仿佛看到了恩师当年的音容笑貌。
往事历历在目,如有电转……
“师父,你偏心!你说你已经将百鸟朝凤枪都传给了徒儿,那么徒儿为何至今就连师弟也打不过?”
“痴儿痴儿!各人悟性不同,遭遇迥异,得道自然有所先后。就说你那师弟赵云,他能够胜得过你,除了悟性比你高,则是肯专一。而徒儿你,平时叫你练武要循序渐进,切不可太过贪心,你就是不听。你说,我如今已将整套百鸟朝凤枪传给了你,你却偏偏要说为师偏心,你让为师怎么说你?为师枪法已都传给你二人了,至于能不能最终得益,完全是靠自己的领悟能力,若领悟能力不够,别说是百鸟朝凤枪了,就算是传你一百套枪法,你亦枉然,最终还是打不过你那师弟。你先退下吧,且记住为师今日这句话,今后慎之慎之!”
“哼!什么悟性不悟性,这只是师父你的措辞罢了!徒儿就是不肯相信师父你没有偏心,没有藏私……”
“啪!”
“痴儿你再要乱说,看老夫今日不逐你出师门!”
“不用你逐,我自会走!”
……
“师父!”
张绣默然念出,身子一震,所有画面都没有了,抓也抓不抓,悔之也无及,这才知道往事已矣。
他伸出手来,悄悄拭了拭眼角,却发现眼角边轻轻滑下一颗泪水,在阳光照射而来的那一刻,闪烁出凌厉的光芒。
哐当一声,那个紧握在手中的长枪,仿佛因为信念坍塌,再也承载不了往日的恨意,突然落在地,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团枪花。
“不可能!我没错,我没错!”
在长枪落地的一瞬间,他张绣仍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多年的信念不可能瞬间坍塌。
他看着脚下的枪杆,突然想到了昔日京县郊外的事情。当时,他陈诺也使得一手枪法,且好像跟他的一路百鸟朝凤枪很是相似。不过,看他枪法不全,当时便以为是经某人所授的一路残枪,跟自己有同样的遭遇。只是没有想到,几个月不见,他居然学得了跟自己同样的一路枪法。他这么聪明,会不会他的这路枪法也是偷自自己的呢?
这也有可能啊!当时在京县城外,他也曾使过这路枪法,且只使了一遍‘枪花出海’他就学会了,要是他回去将当日所看到的枪法加以熟悉,再一贯通,却也并非难事。
不过,他很快否定了,因为这不可能,当日他根本就没有将八十一路百鸟朝凤使全,如何让他学去?
既非跟自己学的,那么这其中的可能也只能是跟赵云或者恩师学的了,如果是,岂不是要承认当年自己的错误?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眼看着好不容易挽回的一丝信念又即坍塌,张绣痛苦的握紧拳头,拼命的去砸自己的脑袋。他此刻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又没有理由为自己辩驳,却是痛苦不堪,霎时间银牙咬断,嘴唇上鲜血四溢!
“将军!将军!啊,将军你这是……”
外人一人进来,刚欲开口,突然看到张绣长枪在地,身子佝偻,神情上一副颓废将死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
便是偃师城的惨败也没有让将军张绣看起来这么的颓废,可如今这副模样,实在不敢让人相信,那个平时英姿飒爽的人到底的哪里去了?
张绣转过头来,看到来人,缓了缓身子,擦掉嘴角边的鲜血,方才问道:“怎么,你找我有事?”
现在张绣的样子已经从颓废中恢复到凌厉,双目如电,扫视而来,看在那人眼里不觉全身颤栗。
“是……是这样的,将军,张将军让你立马过去一趟,说是李傕、郭汜二位将军如今领兵过了伊水,即将到达巩县,张将军说让将军你陪他一同去城外迎接。”
“嗯,知道了!”
那人话传到,也立即走了。张绣震了震身躯,也不耽误转身就走,但走没两步突然又转过身来,犹豫片刻,伸手捡起了地上的那杆长枪。仿佛,这个世界,现在唯一可靠的,也只有他手上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家伙了。
巩县城外,十里亭,张济亲自带同侄儿张绣,并爱将胡车儿出城来,远远迎接李傕、郭汜的人马。
“啊呀,终于将两位将军盼到了!”
张济看到,李傕与郭汜身后有绵延无际的人马,骑步皆有,少说以万计。看到这里,张济是心下一松,彻底放心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算是把这两支援军给盼到了。
要说起来,这李傕与郭汜二人虽然与张济等奉命同时经略陈留、颍川等地,且都是西凉的人,照理说关系应该不错,但也正是因为这层厉害关系,在经略陈留、颍川等地时不免互有摩擦,关系自然也紧密不到哪里去,也是时紧时松。本来,张济相召,他们也断没有听话的道理,绝不会立马带上人马巴巴的从老远赶来与他回合。他们之所以发兵,自然是因为陈诺的缘故。
陈诺大军驻扎偃师,塞住了他们西归的道路,这是他们绝不允许出现的。当然,在此之前,他们没有跟陈诺接触过,也不知道陈诺的厉害,以为冒然发兵也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还想装装老爷,拖个两天。可当他们听说张济一战在尸乡埋骨千计,精锐大失,终于让他们震惊了,不敢大意,也立即发兵前来。
如今三路人马会合于巩县之郊,却是难得的空前盛况。
那张济与李傕、郭汜二人一阵寒暄,说了些前时战事,一路直到巩县城内,早有人安排下宴席犒劳诸人。
当然,李傕与郭汜二人所带来的人马太多,不可能全都带入城去,余下之人不得不在城外安营扎寨。宴席上,三家人倒是彼此和气,说说笑笑,吃吃喝喝。那张济一直兜着心思,只不知道李傕二人带了多少人马,与二人一番劝酒后,拐弯抹角的提了出来。
那李傕一听,自报四千精骑,四千步兵,合计八千之数。张济听来,微微点头,心想李傕一向财大气粗,在经略颍川时打了一伙黄巾,发了一笔横财,这点人马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他这次能拿出四千骑兵,算是难得了。
对面郭汜一听,放下酒盏,啪啪高起的肚腩,哈哈笑道:“不才,某这次带来骑兵两千,步兵三千,合计五千之数!”
五千之数不多,但以势力来论,实在不少了。想他三人,若论势力,李傕排行第一,他张济排行第二,郭汜却是最弱。不过,经过尸乡和巩县两战,他张济骑兵几乎损失殆尽,余下不过百数,且都是惊弓之鸟,毫无战力。至于步兵之数,亦不过三千余,前后加起来不过四千左右。这四千人,在三人之中势力算是最弱的了。
张济稍稍计算了一下,他的四千,李傕的八千,郭汜的五千,加起来也有一万七八千样子,而偃师城内的守兵据他来看不过三四千之数。单以人数来说,已方是对方的数倍,双方一旦开战,围也能围死对方,不怕攻不破偃师,杀不死陈诺小子!张济合计到这里,心下立即大安,又即把盏,与他二人大吃大喝起来。
那郭汜把人数报出,又立即追加一句,说道:“张将军相召,我与李将军不得不来,但话说在前头,我等此次仓促来时,粮草未能备齐,所以将军你可不能饿了我两家人马的肚子。若是因为此事让我下面的那帮弟兄闹将起来,话可不好说了。”
“那是,那是……”
郭汜是个浑人,简直说的浑话,好像这仗只为他一家打的似的,张济有点怒了。再说了,你二人是远路而来,难道我扎根在这里不成?不过,此时大敌当前,却是实在不能跟这浑人计较。也幸好,这巩县粮草虽然莫名其妙的送给了陈诺,不过他这些日子也已从周围各县紧急调集粮草堆积于巩县,不怕不能供给他二路人马。
等到一席宴罢,张济笑道:“既然二位将军都吃好喝好了,那么我也不再继续叨扰了。这样,想来二位将军远路过来身子也都劳顿疲乏了,不如二位将军下去先行休息,等休息好了,明日我等再行商议攻伐偃师之事如何?”
“如此甚好!”
李傕与郭汜二人相视点头,在张济的安排下,各自回了房内休息。
那李傕去后不久,张济又即准备了一份礼盒,单独送到了李傕房中。李傕看到那一箱箱的珠宝玩物,不觉眉开眼笑,一面说些客气话,不客气的收下了,一面请了张济到房中坐下。话不两句,张济委婉的提到巩县令之事,表示巩县令的死纯属意外,暗示李傕在此事上不需计较,不要因为此事影响了两家人马的关系。
其实,要说起来,这巩县令的死,李傕早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巩县令死的当天晚上,就有巩县令亲信偷跑出来,连夜往他这边赶来告状,李傕当时听来是咬牙切齿。要知道,这巩县令与李傕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大,但此人好歹是李傕的亲信,是当初扶植在巩县的走狗,如今突然被人打杀了,且巩县因此落到了张济手里,这算怎么回事?便是此次来,李傕也是暗暗生了不好心思,准备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趁着张济元气大伤时吞并了张济这伙人马。心里有了计较,但在自始至终他都未有表露,对于巩县令的死他是只字不提,看他是不是当他是傻子。不过,既然张济此时亲自执礼道歉,那么这件事情就不能这么处理了。
李傕哼哼哈哈的听了两句,连连赞同张济的话,但同时兰花指一翘,说道:“我与张将军你同为西凉出身,又是同时奉命经络陈留、颍川诸地,关系匪浅,当然不能因为此事伤了两家和气。只是,这巩县令既然是我的人,如今突然被什么阿猫阿狗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了,这事情传出去多难听?想来有句话说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今日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若就这么置之不问,是不是让别个人太小看不起我李某人了?若因此坏了我李某人的名声,再也没人敢来我李某人处托庇,那我李某人今后如何在陈留、颍川诸地混下去,还不如早日滚回西凉。张将军,你说我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你……可你……”
张济腾的起身,脸上微有愠怒之色,怎么这人说翻脸就翻脸呢,刚才还把礼物都收下了!
“张将军这是干嘛,谁又恼了你了,千万别生气,赶紧坐下来吧。”
李傕目光拉着张济坐下来,方才继续笑道:“不过,这件事情说起来,既然是个误会,张将军你也亲自过来解释过了,我李某人也不是个浑人,那么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不跟你张将军再计较其他的了,张将军你且放心。”
张济听来,心下大喜,赶紧起身称谢。
“不过……”
李傕语气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刚才我也说过了,我这不成器的巩县令既非阿猫阿狗,说起来还是有名有姓的,所以死也不能白死了。再说了,他可是死在了任上,说来是天子的臣子,多少也不能因为一句话就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这样吧,张将军不如将这个凶手交出来,让我来处理怎么样?”
“你……”
张济手按佩刀,恨不能将这出尔反尔之辈给立马剁了。但一想他城外此时还有八千的人马在,却是实在不能乱来。强忍住了怒气,缓缓松开刀柄,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张济缓下语气,说道:“这……将军刚才不是说这事不再计较了吗,如何……”
李傕一笑,说道:“我是说不与张将军你计较,但没有说不跟凶手计较?再说,哪里又杀人不偿命的道理?张将军你说是吧?”
张济气鼓鼓的,强压火起,吞声问道:“如我交出凶手,李将军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杀……”
听到这个‘杀’字从李傕口里出来,张济两耳嗡嗡嗡直叫,身子缓了缓,手心里一把汗。凶手是胡车儿,胡车儿是他爱将,这人比别个不同,不但有股子蛮力气,且是他自命的‘福将’,若将胡车儿交出来任他杀了,实在不甘心。但,此时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若个让他杀了,不说从此威风扫地,也是在自断手臂。而,若不交出呢,那么只能是跟李傕立即翻脸。
这翻脸,毕竟跟翻书不同啊。书翻了,故事还继续精彩。可若翻脸,精彩是精彩,精彩过后呢?数年基业毁于一旦?张济想到这里,身子一阵恶寒,脸上汗珠滚滚而下。
“这杀嘛……自然是杀不得滴!”
谁想后面还有话,李傕故意没有一句说完,倒是将张济差点吓出了三魂六魄。只听那李傕轻轻一笑,说道:“想来这凶手好歹也是将军你的人,我今日若是动手打杀了他,虽然是替巩县令报了此仇,但对于两家面子来说,却是实在都不好看。且我这人一向心慈手软,见不得血光,杀人这种事情还是留给粗鄙小辈来做吧。”
顿了顿,只听李傕把话继续,“这样吧,这人我也不杀了,让我踹他两脚意思意思也就得了,到时我仇也报了,面子也挣回来了,且不会让张将军你太过难堪伤了两家和气,张将军你说李某这个注意可好?你说好?那好,就请将军将人拿来,就地执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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