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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亲征途中七昼夜不眠不休,以至于累倒发病,如今宿于坤宁宫,命皇太子陈善昭悉决军国大事,决断刑狱并三品以上官员升降。
当这个消息公诸于天下的时候,一时京城上下文武百官尽皆为之哗然。皇后傅氏这一病足足一个多月,现如今自己都还在坤宁宫养病,如今皇帝据说亦是病势沉重,这帝后二人居然还在一块,让太医院的御医们怎么诊治,这还怎么调养?然而,好些个耿直的官员上书之后,皇帝陈栐却只让乾清宫管事牌子马城出来,当众撂下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口谕。
朕与皇后夫妇敌体,今病笃相守,人之常情。
皇后傅氏昔日为赵王妃时,便贤名满天下,因而皇帝既是明确表示一定要呆在坤宁宫养病,朝官们自然也不会定要煞风景,只能无可奈何地默认了下来。至于各家那些元配发妻中,有多少羡慕帝后伉俪情深的,那便是另一回事了。等到辽王陈善嘉把后军带回了京城,张铭朱逢春宋志华等等勋贵武将得知皇帝竟是病重,想起此前驻跸开平的那几日,还有关于皇帝在将养箭伤的传闻,这下子就都明白了。再加上燕王陈善睿索性住在宫中和太子一同侍疾,此前京城那纷乱之夜的种种内情又渐渐传开,得知昔日袍泽杜中竟是扮演了那么个角色,哪里还有人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尽管陈善昭素来都以仁恕的一面示人,但陈善睿既然已经把杜中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而陈栐又做出了决断,他这个太子自然丝毫不会手软。此等大逆的案子,连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象征性地审一堂都不用,他只径直传下了皇帝的旨意。念在杜中昔日曾经从军立功,将原本的凌迟之刑改成枭首示众。此议一出,论者都想起了当年执掌锦衣卫的滕青亦是处死,此后废锦衣卫,而杜中在当今皇帝即位之后以金吾左卫指挥使行旧锦衣卫事,此次竟也将身首异处!倘若日后陈善昭登基,以这位太子的性子,想必那等侦缉百官犹如悬在头顶上利剑的衙门,兴许就会不复存在了!
杜中毕竟是昔日赵王中护卫旧将,他的事原本总会引来些兔死狐悲的感伤,可这一次陈善睿亲自把监刑的差事揽在了身上,又请了陈善昭允准,把昔日军中旧部都召集了来西四牌楼观刑。当面如死灰的杜中被人从囚车中拽了下来,又由两人架起到了临时支起的高台上,陈善睿便看着左右面色各异的众人,语带双关地开口说道:“父皇念旧情,昔日军中旧将,一一都按照功劳许了高官封了侯爵,杜中战功并不出众,却能掌金吾左卫,原本他应该尽心竭力报答这番任用,可一直以来,他每每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此次更是大逆不道!幸好我不曾上他的恶当,父皇更是明察秋毫下旨立决,否则留着这样的祸害,当年赵王中护卫名将如云的赫赫声名,都要被这家伙给败坏了!”
陈善睿既然都这么下了定论,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跟着附和叹息而已。然而,坐在平阳侯朱逢春身侧的睢阳侯章锋,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位昔日秩位比自己高上不少的战场勇将,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很不自然。联想到昔日朱逢春是力挺陈善睿的将领中最得力的那个,和杜中交往也不少,他不觉在心中叹了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陈善睿都已经分明放弃了,其余人等,自然也当识时务为俊杰。这些年来,陈善昭这个东宫太子那润物细无声的手段真是好生了得!
为防杜中刑场呼喝,又攀咬出什么了不得的人,从大牢提出来的时候,就早已有人在他口中死死勒入了一根布条。最初被绑送到宫中的时候,杜中还寄希望于陈善昭能够亲自审他,如此兴许能有个翻盘的机会,可让他没料到的是,陈善昭根本就连个面都不露。而他被一关十几二十天之后,再次得见青天白日的时候,竟是已经要人头落地了!从始至终,没人审过他一次,竟是就凭陈善睿那一己之言断了他的罪,这简直是荒谬!
“别动!”
身子扭来扭去期冀于能够获得松开绑缚,或者是去掉嘴上这堵嘴布条的杜中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按倒在地,紧跟着,他就只听到另一侧报时官那时辰已到的高喝声。耳听得下头看热闹的百姓们发出了一阵阵兴奋的喧哗,甚至还有人不停地催促着,被日头晒得发昏的他顿时生出了一种破口大骂的冲动。然而,那大步走到他身后穿着红衣提着鬼头刀的刽子手却冲淡了他那种恼怒,尤其是看到那雪亮的刀锋,他更是忍不住浑身抽搐痉挛了起来。
当年上战场的时候,他杀人有限,领着金吾左卫,说是监察百官,可他权限也有限,也没害过几个人,凭什么这次要他死!对了,陈善恩,还有那些个通过他上书要效忠陈善睿的军官们,他们也都该死,不该他一个倒霉!
那念头不可遏制地在心头猛然窜上之际,他突然听到耳畔便乍然传来了一声疾喝。紧跟着,脖子后头就传来了一刹那的剧痛,继而眼前所见的景象人物一下子便突然低了起来。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红衣刽子手正一手提着自己的头发和自己对视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看到本该在背后的高台上那些人物的时候,他方才闪过了最后一丝认知。
这下真死了……陈善睿,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眼看着杜中的脑袋被高悬在了旗杆之上,陈善睿方才站起身来,自己只觉得后背心竟都是汗。今日到刑场来之前,长兄陈善昭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他,任何人都并没有审过杜中,也就是说今日这处刑,竟只因为自己所言杜中大逆不道!想到杜中曾经送到自己手中的东西,当他事后打起精神往宫中禀报了行刑结果,继而又回到了燕王府中之后,便直接来到了书房,从书架上一个自己从前最为着紧的匣子中,取出了一张纸片。
那是杜中曾经送来的军中将官效忠书,那时候他曾经为之感动莫名,而现在……
陈善睿找出火石和火绒,随即点起了蜡烛,看也不看便将那张纸片放在了那跳动的火苗上。眼看着手中的纸片一点一点被火舌吞噬了下去,他仿佛感觉到心中什么东西被掏了出去似的,最终闭上了眼睛。不论如何,从前的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尽管贤妃的长宁宫看上去仍然和从前一样,甚至于连个守卫都没有,但对于里头的人而言,那种日子却是度日如年。自打陈善恩被人客客气气送到这里,却只字不提缘由之后,贤妃便觉得事情蹊跷。她盯着儿子追问了好几日,奈何陈善恩却什么都不肯说,于是她只能一趟趟地跑坤宁宫,皇后傅氏和太子太子妃却都没见着,可等到皇帝回銮,又因病住在了坤宁宫,她跑了几回仍是连影子都没见着,到最后还是张姑姑体谅她本分,最后给了她一句明话。
当得知陈善恩诬告燕王陈善睿谋反,宫乱之夜中亦有份,就这么两件铁板钉钉的事,就足以让素来胆小怕事的她几乎昏厥过去。好容易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长宁宫,脚下发软的她径直找到陈善恩,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你这个孽障!”
遭了掌掴,脸上赫然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但陈善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许久,他才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继而淡淡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娘的。”
“混账,说什么蠢话,我这一把年纪死了也就死了,你家里媳妇不说,你让你那儿子女儿怎么办,你做这种事情之前就没想过他们?”贤妃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陈善恩大骂了两句,见儿子只是垂下了眼睑,丝毫没有辩解,她不禁跌坐在了软榻的另一头,一时把脸埋在了双手之间,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杜中还是当年跟着皇上鞍前马后立下过战功的,此次一有逆谋,皇上二话不说就定了枭首之刑,你虽是皇子,可做下这种事,你父皇万一下杀手怎么办?你从小一直都听娘的话,这一次怎么这么大胆,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我只是想试一试,都是天潢贵胄,为什么我就要缩头缩脑过日子!”陈善恩突然开了腔,见贤妃愣愣地看着自己,他便缓缓站起身来,“今天杜中既是死了,那接下来想必也该轮到我了。娘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父皇母后都还病着,只要我死得干干净净,想必王妃和孩子们能逃过这一劫。”
见陈善恩满脸漠然地往东屋走去,贤妃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呆滞,随即突然蹭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陈善恩身后,不管不顾地死死懒腰抱住了他。见儿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便带着哭腔道:“不,千万别做傻事!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当初你父皇因你是次子,你还没降生就很欢喜,还拟了好几个名字,可生下你之后,我就求了你父皇,选了一个恩字,由你父皇报了太祖皇帝,便是因为我觉得老天爷把你给了我,那就是最大的恩赐……善恩,娘带你去求皇上和皇后娘娘,去求太子殿下……王爵没了不要紧,其他的没了也不要紧,只要你好好的,娘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便是你好好的……”
那一刻,陈善恩只觉得整个人都木了。前头年纪相仿的兄弟四个的名字中,他一向觉得自己的名字是个笑话。昭也好,嘉或者睿也罢,都是好字,唯有他那个恩字如此刺眼刺耳,仿佛时时刻刻提醒他能够降生在这个世上,是别人的恩赐。可是,此时此刻贤妃的话却戳破了他心中最大的那个脓包。就如同她在他小时候让他不要冒尖不要出头似的,都是作为母亲那可笑卑微却又真挚的心愿!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贤妃娘娘,范王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PS:确实快完了……不过番外比较多,大家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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