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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数日,后劲极足,润及千家万户。尤其是在东荒与南疆两地,雨量格外充沛,空气潮湿,一连数天的细雨泡的地面一些年轻时受过伤的老人指不定要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春雨滋润万物,对百姓民生是好事,可对一些孤苦伶仃的小乞儿来说则是一场灾难。好不容易熬过了寒风裂面如割的严冬,侥幸捡回一条命,紧接着便是百疾横生的初春,这才是老天爷“阴险至极”的后手,不知有多少老乞丐小乞儿被号称吹醒万物的春风给刮的一病不起,因为没银子买药,不得不像条无家可归的败狗蜷缩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默默等死。
青丹城东郊二十里,有一座荒废多年的破败小庙,两扇朽烂严重的木门一扇已经坍塌,一扇也已倾斜,上方的匾额也早已被附近的住户摘下来当柴火烧了。庙里供奉着一尊红漆剥落的泥塑神像,双臂折断,身躯开裂。
小庙烧着一堆微弱的篝火,旁边两个小乞儿一躺一坐,年龄在七八岁左右,两名小乞儿容貌竟是一模一样。躺着的小乞儿面容苍白消瘦,身上盖着破旧不堪的薄被,捂着嘴拼命咳嗽,他太虚弱了,即便是剧烈的咳嗽也不能给他的面色带来几分病态的红润。
坐在弟弟身边悉心照顾的小乞儿从神像背后取出珍藏的干硬馒头,想了想,捧一只破碗在屋檐下接了半碗雨水,把馒头放在雨水中泡软,扶起病重的小乞儿:“长青,你吃点东西,吃了东西就没事了。老夫子说肚子不饿,百病不侵。”
弟弟长青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他的眼睛很亮,也很悲伤:“老夫子去年病死的时候,我们也给他吃了馒头,可他还是死了。”
老夫子是与两名小乞儿同住在这座破庙的老乞丐,年轻时读过几年书,喜欢吊书袋子,被他们取笑为老夫子。
哥哥气的伸手要去敲弟弟的脑袋,没忍心下手,红着眼睛骂道:“放屁,老夫子太老了,阎王要他的命,谁也拦不住。可你还小,所以你不会死。”
长青点点头,乖顺的吃了两口馒头,细嚼慢咽。小乞儿哥哥慌忙给他递上一口水。长青喝水的时候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嘴角开始涌出鲜血,病重的孩子极力捂着嘴,鲜血从指缝间涌出,夹杂着馒头碎末。
小乞儿抱着弟弟,给他抚背顺气。
长青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两抹红晕,眼睛亮的渗人。
小乞儿心中一沉,没来由的想起去年老夫子死时的模样,如出一辙,他知道这是书上说的回光返照。
“哥哥,以前我经常被人欺负,每次都是你给我出头。我人笨嘴也笨,只会坐在地上不说话,讨不了几文钱,而你每次都能在让那些娘娘们开怀大笑,施舍的铜钱足我们吃一天馒头。从小就是你在照顾我。老夫子说你有灵根,将来会有大出息,什么是灵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哥哥你很聪明就是了。前年老夫子身体还好的时候,就劝你投身城里的豪门大户,只要签了卖身契,将来总能熬到出头日。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最不济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可你说自己散漫惯了,不愿意去大户人家宅门里受气,其实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这些年,是我拖累了你。”
“不是!”小乞儿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大声说:“一世人两兄弟,两兄弟不相弃。咱们从小就没了父母,我要是再失去你,就太孤独了。”
小乞儿忽然起身,冲入了绵绵细雨中。
天色青冥,烟雨蒙蒙。
黄昏时,小乞儿终于回来了,手上拎了两包药,怀里穿着半斤牛肉,他今天运气很好,偷了一个老道士的荷包。荷包里有二两碎银子,扣除买药和牛肉的六十文,还余下一两多的碎银,足够长青后续几天的调养开支。小乞儿心里有些愧疚,老道士穿着朴素道袍,看起来是个游方道士,小乞儿见过很多这种游侠儿,不比他们这些乞丐好到哪里去,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人。
他在小庙外的泥泞中狂奔,脚下踩出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长青,我回来了,我买到药啦,可以治你的病”
那个孩子躺在枯草上,盖着薄被,安详的好似睡着了。只是再也不会回答他,也不会叫他哥哥了。
小乞儿呆立原地,手中两包药“啪”的掉落。
小乞儿跪在地上,低着头,佝偻着腰,仿佛一条被抽走脊梁的败狗。
黄昏中,一位中年道士来到小庙外,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旧道袍,霜发上插一根平平无奇的杨木道簪,他走在细雨中,雨却不得近他身,脚上的麻鞋也纤尘不染。
中年道士跨过门槛,走入小庙,瞥了眼病死的小乞儿,目光停在万念俱灰的哥哥身上,温声道:“你偷我钱袋子,是为了救他?”
小乞儿置若罔闻。
中年道士嗓音醇厚:“如果我能救你弟弟呢?”
小乞儿猛然抬头,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他。
中年道士笑了笑,轻轻挥手,一道金光从袖中飞出,在小庙里盘绕飞舞,倏然钻入长青的嘴中。
死人复生!
中年道人当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而是这小乞儿本就没有死透,仍有一口气吊着,迟迟不愿撒手人寰。
小乞儿飞奔过去,抱着咳嗽不止的弟弟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仙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我会把钱还给你的。”小乞儿起身,走到中年道人身前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此行下山采药,苦寻天涎草无果,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谁知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让我遇到先天金灵的好苗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长庚,我弟弟叫长青。”小乞儿顿了顿,低声道:“老夫子给起的名字。”
“可愿拜我为师?”
小乞儿回头看了弟弟一眼。
中年道士会心一笑,“你弟弟也一起。”
“愿意!”
中年道士把手轻轻放在小乞儿脑袋上,“我叫葛洪,从今以后,你就叫葛长庚!”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葛长青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他站在破庙中,看着这段遥远的往事。沉沉低吼了一声:“葛长庚!”大袖飘飘,双手刺入前方虚空,用力一扯,虚空脆弱如纸糊般裂开一道裂缝。
春雨消失,破庙消失。
往事如烟消散。
月牙弯弯,雾霭离合,天空中洒满星辰。春风吹拂,林海沙沙作响。
葛长庚踩在古朴大鼎上,双手抱胸,哂笑道:“一炷香时间才从黄粱一梦中挣脱出来,葛长青,你还是和小时候一般婆婆妈妈,没有长进。”
“可你却变了,葛长庚,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心智,让你做出弑师灭祖的事来。”
“道藏开篇第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苍生为刍狗。九老山修道问道,应该最清楚这句话的精髓所在。人生天地间,因果难断,想要契合天道,唯有斩尽一切七情六欲。天道之所以高远不可攀,因为蝼蚁也好,天仙也罢,都一视同仁。故而天道无情。”
“无情非绝情,若只是单纯的“斩断”二字,又何来太上忘情和无为而治的说法?”
葛长庚大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来教训我了?天地法则难逃弱肉强食四个字,我只是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何错之有?师尊内外兼修,既想成就内金丹大道,又想服外丹白日升仙,在我看来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思是自寻死路。这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学上清派的伪君子那般普济众生,平白沾染无数因果,迟早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不如我做个做徒弟的送他一层。”
“葛长庚,你死有余辜!”
葛长青怒喝声刚刚传来,身形已经一闪即逝,再出现时已经站在葛长庚脚下的鼎沿,一拳直冲面门。葛长庚面孔宛如涂上一层金漆。
两股磅礴无匹的气机碰撞,天地间骤然响起暮鼓晨钟庄重高妙之音。
葛长庚握住额上的拳头,一掌轻描淡写拍在葛长青胸口。
又是一声巨响,不同于前一次,这声响声沉闷如凝霜重鼓。
两人之前有无形的气劲铺开,凡人肉眼不可见,只能看见这抹迅速扩散开来的气劲削断了树枝,在地面划开一线百丈长的痕迹。
葛长青嘴角沁出一丝血迹,五行金克木!
几在同时,葛长青和葛长庚丹田处各凸显出一颗金丹,青色和白色。又几乎在同一瞬间,金丹吐出光芒,将两人裹缠。
这对同门师兄弟,也是亲兄弟,几乎在同时握拳捶在彼此胸口,一声如洪钟震耳,一声沉闷如敲鼓。金木灵气争锋相对。
兄弟俩身形齐齐朝后倒去,但脚底死死黏住鼎沿,没有坠下。起身后,又展开一番激烈的贴身肉搏战。
两人在鼎沿方寸之地辗转腾挪,同样是拳拳到肉的肉搏战,但比之陆灵宝和啸月妖尊的蛮斗,就要显得潇洒优雅许多,但葛长青一拳击空后,拳罡破空百余丈,将远处峭壁硬生生击撕裂出一条条蜘蛛网般的裂缝来看,凶险程度一点也不低。
最后葛长青被一掌按住额头,生生推下大鼎,倒飞出去的过程中,气机节节迸爆,发髻炸开,衣衫炸裂,落地后披头散发,衣衫褴褛。
葛长青七窍溢血,仰头看着鼎上伫立的人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异象突生,连绵数十里的苍莽林海,随着他的呼吸摇动。
“丹鼎派以身为鼎,以气为火,于丹田中凝练金丹,成丹后反哺肉身,这才是真正的内外兼修,外丹不过是小道,而道门中号称练体无双的无垢道体,在我眼中更是贻笑大方的奇技淫巧。我境界高出你一层,又是金属真气,与肉身相得益彰。师尊当年说我或可成九老山近战第一人。你跟我怄什么气?”
葛长青没说话,继续吐纳,胸腔起伏愈来愈烈,林海起伏也随之剧烈。
葛长庚继续道:“九老山吹嘘你葛长青是丹道奇才,那些老家伙们心知肚明,当年号称九老山第一天才的是谁?又是谁被我这个哥哥压了整整十年无出头之日?都说你葛长青身具大气象,真气浑厚在同境界中含有匹敌。但除了师尊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这条路还是我领你上来的。”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葛长青抬起一臂,林海中溢出散碎的绿光,朝他掌心凝聚,化作一根长矛。
葛长青持矛后仰,做投矛状,气机牢牢锁定葛长庚。
一矛出,天地变色,平地起惊雷。
矛尖处的空气响起一连串爆竹般震耳欲聋的音爆,林海齐齐朝一侧弯腰,久久不能起身,声势骇人。
长矛飞出的一刹那,葛长庚的衣襟紧贴胸前,长发朝后拉直。他站在鼎上纹丝不动,展臂在身前画了个圆,双手猛地合扣,一道白色太极图浮现。
“叮!”
矛尖撞在太极图上,先是一声穿金裂石的锐响,若有凡人在场,立刻就会被震穿耳膜。微微僵持之后,长矛轰然炸开,碧绿气芒几乎遮天蔽日,或冲上云霄,或席卷地面。
葛长青第二根长矛已经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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