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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往事,就算陆灵宝这样粗神经的糙汉子,也有心中不愿触碰的柔软。陆灵宝从来没跟同门说过自己的往事,他是在十八岁那年被道尊带上山的,修道有点晚了,大家都说这个笨拙粗鲁的大个子没灵性,又错过了最好的修道时间,没前途了。可陆灵宝后来出人意料的突飞猛进,二十年时间臻至真人境,可谓惊呆了无数人。
同门们都觉得陆灵宝性格憨实,但其实陆灵宝入门前性格很暴力桀骜,正如现在的楚望舒,所以他那天在楚府里训斥了自作主张的楚千翎,所以他心底深处是希望楚望舒能留下来的。因为他看着楚望舒,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陆灵宝从小丧父,跟着寡居的母亲长大,没爹的孩子总是会被同龄人欺负,别看陆灵宝小时候就很高很壮,家境原因让他性格怯弱,受了欺负也没父亲为他出头,于是他成了附近孩子的出气筒。小孩子纯真无邪,欺负起人来确实最狠的。儒家有一个流派说人性本恶,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寡妇带着孩子讨生活,自然很艰难,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个都压弯了寡母的单薄的脊梁。白天下田耕种,上山砍柴,摘野菜,千辛万苦从吝啬的老天爷牙缝里抠出些吃的。晚上还得给大户人家的小姐贵妇缝制荷包绣帕之类小物件,只为了赚个一两文钱,不舍得点油灯,就借着月光眯着眼穿插针线。陆灵宝记得小时候娘亲的手永远都是血淋漓的。寡居的女人长相秀气,村子里常有娶不起媳妇的汉子托婆子说煤,黄花闺女娶不起,娶个寡妇总不难吧,但条件是要她舍弃陆灵宝这个傻儿子,没人高兴给别人养儿子,再说半大孩子吃穷老子,非亲非故谁愿意养?女人总是笑着摇头,说再苦再累也无所谓,既然给我那死鬼生了个儿子,总得要养大才好。
某年的元宵节,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精巧的莲花灯顺着河从城里飘出来,村子里的孩子提着竹篾灯笼,穿着新衣服,嬉笑打闹,陆灵宝没钱买灯笼,就从河边捞了一盏河灯,孩子们指着他又笑又骂,说他是傻子,带鬼魂回家欺负母亲。
陆灵宝丢了河灯,一声不吭的往家里走。
母亲已经做好了面疙瘩,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等他回来吃,陆灵宝委屈的说娘,我也要新衣服,我不要被大家看不起。
母亲摸着他的脑袋,笑容慈祥。
在他十一岁那年,老天爷大动肝火,导致七月旱灾,庄稼晒死,颗粒无收,家里只有半亩薄田,也没余粮,这下连最后的活路都没有了。但那年他们家奇迹般的挺过来了,每次陆灵宝回家,母亲都会烧好饭菜等候,不管白天还是夜里,母亲都会想办法支开陆灵宝。
直到有一天,他穿上了裁剪得体的新衣衫,高兴的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可小伙伴们在嘲笑他,小伙伴们说:哎呦,我们的乖儿子来了,今天穿了新衣服,想来是哪个野父亲的赏赐吧。
陆灵宝大部分时间都是任打任骂的受气包,但他此刻愤怒的宛如受伤的黑熊,他第一次和村子的小孩们打架,没人是他的对手,孩子们哭叫着逃走。
陆灵宝穿着那件撕破了许多口子的新衣服,一步步走回家。他永远无法忘记眼前看到的景象,敬爱的母亲被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压在身上,就在他每天睡觉的那张小床上,母亲像一只剥光的羊羔,忍受着鞭挞,呻吟着,两具肉虫忘情的交缠在一起。那是他人生中最崩溃的一刻,他终于明白小伙伴们话里的嘲笑,终于明白家里为什么能度过去年的旱灾。眼前这一幕清晰深刻的告诉了他真相,一个,令人撕心裂肺的真相。
房子里的喘息声和呻吟声很快停歇了,男人丢下十几枚铜钱离开,在门口发现靠着墙把头藏在膝盖里的陆灵宝,哈哈笑了笑,“去年我想着如果你娘答应嫁给我,我肯定不能帮你死鬼老爹养儿子。还是你娘聪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男人是村头有名的泼皮无赖。
女人裹着一件衣服冲了出来,惊恐的看着他,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恐惧,那么的悲伤,脸上血色尽褪,陆灵宝从没见过这样的娘亲,她任劳任怨,无怨无悔,脸上始终挂着慈祥的笑,她总能撑起这个家。可她终究敌不过老天爷。
那天晚上,女人抱着他,哭了一宿。印象中,那是娘亲第一次哭泣。
从那天起,陆灵宝就见到形形色色的男人进入家门,完事后丢下十几枚铜钱,提着裤腰带离开。每次娘亲默默穿好衣衫,给他开门,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婉笑容。
陆灵宝憎恶这个家,憎恶这个村子,他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知道喝酒买醉,没钱了就伸手问母亲要。说一些反正你的男人们会给你钱这样的话来报复母亲。有一天他跟人打了一架,被打的鼻青脸肿,对方是曾经睡过他母亲的男人,他还是少年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起因男人在他面前做了挺跨的下流动作,并用言语侮辱他母亲。
母亲流着泪给他涂抹药酒,斥责他不该整天惹是生非。陆灵宝暴怒了,愤怒的掀翻了桌子,药酒罐子在地上摔的粉碎,他第一次对母亲开骂,用尽辛辣的语言:“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只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婊?子生养的儿子就该是没教养的杂种。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吗,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得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么囔囔的时候他脑海里尽是破碎的画面,那些男人压在他母亲的身上,小伙伴们指着他肆意嘲笑,男人们提着裤腰带离开随手丢下几枚铜钱,那个男人淫笑着做挺动胯部的动作
这样就可以了吧,每句话都会像刀子一样割在女人的心里,这样他的复仇了。
陆灵宝撞上母亲的眼神,她眼中是一片死寂般的灰白。
他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家门,背影恰如仓皇逃窜的败狗。那天晚上他彻夜未归,在田野的草垛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晨,他离开了家,离开了这个让他憎恶的村子。
他像个孤魂野鬼,浪迹过很多城市,居无定所,得过且过。很多年以后,他回到了家,受过风霜打磨后他渐渐明白了,明白了母亲的处境和无奈,更明白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生活是多么艰难,不是母亲的牺牲,他本该饿死在那年的干旱。他很为当年的事情懊悔。
可那曾经的家已经破旧很多年,四面漏风,屋内再看不到母亲温婉的笑容,等他的是一座矗立在风中的坟茔,孤独萧条。母亲死在他离家的第二年,死前紧紧抱着那件他只穿过一次的新衣服。她早已经疲惫了,三十出头的妇人,精气神却像五六十的老妇,生活早已压榨光了她的生命力,她只是在强撑而已,强撑着把儿子养育成人。
陆灵宝在那座坟前嚎啕大哭,像一只被遗弃的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总是在重复着这样的悲剧。”有人在他身后说。
陆灵宝慢慢转头。
“既然无法守护母亲了,那就跟着我一起守护道义吧。”穿着朴素道袍的老人把伞举到陆灵宝头顶,朝他伸出手。
“守护道义?”
“是我安葬了你母亲,她临死前也很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成为守护人族的英雄。”老人说。
“别辜负了她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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