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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人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

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当人们好像刚好在忙于改造自己和周围的事物并创造前所未闻的事物时,人们总是战战兢兢地请出故去的亡灵来为他们效劳。

奴隶的广泛使用和私有制度的确立,让那些氏族时代的遗留变得狼狈,氏族制度所有适用的制度和看似的美好伴随着私有制的出现已经无法立足,正在慢慢衰老,难以适应新的时代。

城邑内斗、分配不均、权利斗争种种这些,十倍百倍于氏族时代上演着,人们一如每一次时代巨变一样寻找着道路,并首先将目光放到了传承至今的过去。

有人妄想着退回到氏族时代的一切,回忆着那个团结一致内斗稀少的时代,确信那才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行得通的办法,譬如夏城的姬松。

有人则看到了氏族时代种种父子相继母女相承的先例,不去考虑内在的为了氏族生存的智慧传承却认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可以行得通的办法,譬如大部分的城邑首领和刚刚出现的贵族。

如今首领和新兴贵族们想要相信的东西已经有人给出了看似完整的理论框架,他们欣喜若狂,不论什么样的言论只要能够自圆其说,在这个时代就是无可辩驳的。

所以当陈健带着战胜的族人和请愿的长老回到粟城的时候,已经听到粟岳宣传的城邑贵族们用极高的规格迎接了陈健,因为陈健说出来他们想说但是没敢说或是不知道怎么说的话。

称颂与歌赞伴随着酒清肉香直到十里之外,陈健有些受宠若惊,不明所以。

很快,粟岳派人接待了陈健,勉励了粟汤,并告知陈健最好等到各个亲族的首领聚齐后再入城,回复祖先平定叛乱,祭祀之后交还玉斧以求闻达于上苍。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陈健询问了一番各个氏族的首领什么时候才能来齐,使者告诉他大约还要半个月的时间,幸有夏城的车船骏马,否则这个时间要再拖延一个半月。

陈健也盼着借着这个机会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并不着急,将玉斧取下命令粟汤带人看管,自己则趁机请求要去大野泽剿灭那些不守规矩的逃奴云云。

粟岳也不太懂大野泽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城人的口风很紧,派出去的人也找不到夏城人的船驶向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陈健既不借人又不换奴隶,到底怎么建得起一座城邑?

心中虽然好奇,可是却盼着这座城邑最好快点建起来,火药作坊和兵器冶炼能够发展起来,同时帮着各个城邑训练军队,于是欣然同意,只让粟汤在城外暂时驻扎就好。

这次胜利没有斩获多少人头,也没有抓获多少奴隶,但对这个同盟来说是一场不一样的胜利,所以要以最为特殊的礼仪来对待,但这只对城邑首领而言,陈健想不通这些城邑中的亲贵的情绪会如此热烈。

野地中各种奴隶穿梭,准备了上等的肥羊浊酒,犒赏获胜归来士兵的同时,频频向陈健祝贺,并且对陈健的称赞让陈健有些不知所措。

酒宴中询问了一番,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如此爱戴自己,因为粟岳把这些有可能引发底层国人不满的言论全部推给了陈健,陈健成了他手里的刀,杀人的时候可以劈砍,承罪的时候刀上有血手指洁白。

有人爱戴自然有人记恨,城邑中的不少普通国人对于这番言论很是不屑,他们自然不会出城来迎接陈健,再者除了热情他们也拿不出美酒肥羊。

听完了这群人的歌颂,陈健有些尴尬地举起了碗,抽了抽嘴装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却没人察觉到他轻蔑地吐了一口气。

原本他把粟岳当成一个可怕的对手,可听到这件明显将底层国人的愤怒转移到身上的小计俩后,他再看粟岳就觉得粟岳仿佛是浊酒中的茅草渣,终究少了太多的气度,永远达不到当年会盟的高度。

正如当初会盟的闹剧一样,粟岳的格局再一次让陈健确认这只是个冢中枯骨,晃了晃碗中的浊酒,直到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的时候,他笑着对着模糊地看不出是谁的倒影道:“你老了,身上一股腐朽的泥土味道。”

说完后哈哈大笑,开怀地饮了几碗,很淡然地承下了这个黑锅。至于粟岳,在陈健眼中已经是个独栽无胆民主无量的小人物,或许计谋算计能得一时之逞,但是格局太小眼光太近,步入了奴隶贵族的时代,却还是氏族末期的思维。

他鼓吹的一切是为了文化圈整合成家族族长制,而粟岳的眼光却只看到了附近几座城邑和自己的血脉传承。陈健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看到了海滨和高山,粟岳的眼睛还在盯着大河两岸的这几座城邑。

或是酒的缘故让他有些自大地想笑,心中生出了一种名叫藐视的态度,想着之前臆想的强大,准备了铅器让他的家族绝嗣,此时心中自傲,再看粟汤竟有些不好意思,敬了粟汤一碗酒。

在决定干涉之前,陈健明白要以家族圈子的暗约来获取其余氏族的支持,血统论就一定会出现,但是他没想到粟岳会如此的迫不及待,而且为了防止自己担上骂名还将这个屎盆子扣在了自己身上,用这些新贵族的吹捧来转移底层国人的不满。

可是这不重要。

随着贫富差距的扩大和因为遗产导致的出生不平等,统治阶层已经从原本的全部国人变为了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国人,城邑不再是所有人的城邑而是一部分人的城邑,自己得罪的那部分人在数百年间将不再算作人,彻底成为名义上的统治阶层却丝毫没有话语权,表达自己愤怒的唯一方式就是矛盾激化到极点时的暴力反抗,这时候还早,所以他不惧怕被那些人记恨。

想要得到一部人的支持,就要面临一部分的反对,老好先生和万众倾心的圣人不存在,问题的关键永远是谁支持谁反对?

现在看来,带着浓厚氏族时代思想残余的粟岳应该是想错了。

而且他在炮制那番奴隶主理论的时候也留下的漏洞:有恒产者比一般的无恒产的人更有能力和道德,但他可没说这是一定的,而且东边城邑的首领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样板。

他所谓的统治阶层的道德决定了公正与否的言辞,表面上看上去是让国人接受他们正在逐渐失去公有权利的事实,却也点燃了一颗火种:推翻失德的首领是合乎法理的,不是不义的,而且还是英雄的壮举。

作为基本盘的夏城,用的是贵族分封不干政和与血脉论彻底背道而驰的推选制和考试制,整个夏城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国营整体,至少在他死之前最多会暴漏出官僚体系的惰性和迟钝,却不会出现结构封闭上下层难以流通的情况,不会让下层人失去希望。

希望这种微妙的东西会缓解很多的矛盾。

既然粟岳利用了他,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陈健也明白自己无法和整个时代抗衡,所以他想的很清楚,默认血统论,在夏城和榆城灌输反血统论作为种子,同时在道德层面上压制这些新兴的血脉贵族,即便是虚伪的道德也要让他们接受这个枷锁,产生一套贵族的道德法则,并以自己掌握的暴力作为推行的支撑,在麻醉平民的同时也麻醉新生的贵族。

既然这些新兴的贵族阶层自大地认为底层国人是愚蠢的可以蒙蔽的,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这些新兴的贵族阶层也是可以蒙蔽的呢?

内核为了保证天下传承稳定少生祸乱的君子之礼催生出了宋襄公,为了保证封建扈从制度的骑士精神迷惑了堂吉诃德,这种欺骗总可以维持数百年的时间。

除此之外在生产力发展到铁器牛耕时代之前,除了一切凭心的道德,没有什么能够限制他们。

这漫长等待结束后,就是技术传播物质积累和贵族道德体系崩解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是无论制度还是道德都要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时候。

带着对族群和人民的自信,带着对蝇营狗苟之辈的不屑和轻蔑,陈健这次喝的很多,也很畅快。

酒宴的最后,陈健说明天要去大野泽剿灭那些逃奴,众人的赞誉声中,陈健带着醉意的张狂,拿出铜剑舞动了几下,士兵们助兴般地吹着笛子敲着皮鼓,大声叫好。

踉跄的步伐和歪倒的身姿中,陈健仰天长啸,剑指庆贺的众亲贵道:“数百年之后,咱们都得死,死的干干净净,哈哈哈哈……”

说完一头栽倒在地,鼾声响起,一干人面面相觑,尴尬道:“姬夏立下大功,竟欢喜地醉了,这话倒也有趣,数百年后谁不死呢?只是这死的干干净净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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