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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首要需求永远是活着,自己活着的时候总是渴盼别人也能活着,尤其是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
大抵上没有人天生就喜欢看到死亡,但死亡作为仇恨的一种惩罚的时候,人们又会乐于见到。那时候别人的死亡只是自己一种变质的幸福,对死者来说那是死亡,对仇恨者来说那只是自己的仇恨得到宣泄的手段,与饥饿时候的一个馍馍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尤其是公审的时候,陈健发挥了全部的力量来挑唆引导和鼓动这些仇恨,将已经消散的伤痕用语言和想象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那些在去年失去了亲人的新国人们咬牙切齿地愤怒着,但主导这一切的陈健默默地将仇恨从氏族之前转移到了不同层次的人之间,因为那些密谋者的身边还有他们的私兵和私奴作为武力支持。
这本来是在氏族之间必然出现的事,陈健却将之归结为那些密谋者的个人道德上,引导着众人的仇恨。
罪名不多,无非就是巧取豪夺、侵吞公产、欺骗族人、挑唆国人内斗以至数百死伤之类,顺带着将因为他们背叛而造成的从榆城远征而来的粮食消耗算在了这些人的头上,作为那些免除死亡的人做奴隶还债的依据。
这些人的罪责不止这些,之前的秘密审问中,有一些濒临崩溃的人吐出了当初谋划在陈健东征的时候断绝粮草的事,以及秘密串联其余城邑、放弃夏城的利益换取其余城邑支持的这些事。
任何一件说出来,都会比之前的那些更有说服力,但是陈健没有这么做,只是让东征断粮这个密谋作为一种流言在众人中流传,其余的都被湮没在了历史之中,不再提及。
不用想就知道,当初娥卫两城也牵扯其中,所以这就逼得陈健不得不淡化处理这些事。这两座城邑之外的城邑只怕也都暗中支持过他们,但为了将来能够拥有足够的人口扔到东夷分封殖民同化,已经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就算再肮脏,当准备缔结长期同盟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只能被隐藏起来,除非双方翻脸再将这些旧账翻出以做舆论宣传。
再者,夏城已经乱了大半年,族人经历了太多的黑暗和苦痛,此时也需要让他们的心中仍旧相信一些美好的、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这是欺骗,善意的欺骗,但至少不会让族人们内心的一切美好都崩坍,怀疑世界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二月十七那天,是个好天气,陈健站在垒砌的高台上,麻木地念着一个个的名字。
每念及一个,就有人将这个人从远处推出来,压在陈健的脚下。
黑衣卫客串了行刑队或是刽子手的角色,砍下了将近三百颗脑袋,堆积在了草河边上,血腥的味道在河边久久未散。
剩下的那些未死的人,即便很小的孩子即便还没有脱离母亲哺乳,也全都沦为了奴隶,迎接他们的是漫长的劳役,能不能活到下一次大赦谁也不知道。
一座监狱简单地出现在了夏城的城邑当中,其实监狱早就存在过,但这还是第一次将原本的国人关押在里面。里面关押的是那些仍在哺乳期的母亲和已经被定为奴隶的婴儿们。
两个残疾的族人担当了正式意义上的狱卒,两个人或是手残或是腿跛,关押的那些虽然只是女人却也可以打过这些人逃走。但是两个人背后站立的是整个城邑的力量,两个残疾族人的力量等同于城邑万余人的力量,她们不敢逃走。
将近三百颗头颅在二月十七那天丢在了草河边上,以此奠定了陈健独裁的基础,也奠定了从氏族变为聚居城邑的基础。
那些头颅、那座在城邑附近名为监狱的东西、那两个已经苍老的残疾的狱卒,成为压在众人心头的阴影,让规矩这个脱胎于原本氏族约定俗成的习俗却又截然不同的东西有了明确的实物。
之后的几天,不断有人从遥远的榆城到来,他们并不是第一批跟随陈健回夏城平叛的人,而是榆城各个氏族、群体选出的代表人物。
按照当初在榆城的承诺,那些作坊工成为了百姓,最低的一个国人爵位,但也拥有了议政的权利。
也按照当初承诺的权利构建,四十人的国人议事会代表中有十四个是百姓爵等的,除了那些作坊工并没有其余的百姓了,所以来到榆城的这十四人代表着作坊工的意见。
同时跟随而来的还有风、苇两个城邑中选出的人物,只是做做样子,在陈健和穹夕的秘密交易下,两座城邑都不能够选出一个哪怕能让百人信服的人,而来到夏城的这些人只不过是依附榆钱儿分发食物权利之下的新兴阶层。
名义上可以代表整个将要成立的夏国的近七万人的代表们聚齐的时候,陈健带着他们祭祀了祖先。
在轻烟将化为灰烬的祭品送到半空后,陈健宣读了自己的提议。
“夏受命于祖先,引领族人走出洞穴。建屋而居筑城以守,不再畏惧风雨猛兽;开垦土地熔炼铜铁,不再忍饥挨饿;征伐夷狄以让祖先的荣耀挥洒千里;创建文字以记述祖先的智慧。”
“如今累有数城,亲族数万,和睦一心,故自请称王建国。”
在祭祀之前隆重地行了三次大礼,陈健也没有弄些龟甲烧煅的小把戏,说是请求更像是知会一声,宣读了自己受命于祖先的合法性后,就算是完成了神权意义上的称王。
随后,他在众人面前,以诸多城邑独断首领的名义提议数城合一,建国称王,国号为夏。
没有也不可能有三分之二的反对陈健的提议,世俗权利意义上的称王也算是完成了,因为没有皇帝来给与王的合法性,所以自己封自己。
这是可笑的,没有隆重的仪式也没有什么冠冕,有的只是万余人的欢呼,甚至还有一些刚刚拥有了国人身份的旧隶农兴奋的眼泪。
任何与之前旧政权不同的新政权,总有一个执政的法理性。吊民伐罪、驱逐鞑虏、解放国人、民族万岁、奴隶主万世不移等等,哪怕是受命于天,这些都可以,以此作为整个政权的基础。
好比一个靠喊着驱逐鞑虏口号起家的人开始借兵助剿的时候,大抵就宣布了这个政权的灭亡;一个喊着受命于天的政权主动开始人文变革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这个政权的完蛋。即便原本执政的人或许还活着仍旧拥有权利,但政权本身已经变了。
既然放弃了受命于天君权神授这种最简单的基础,新成立的夏国政权的基础就只剩下让国人的生活变得更好、征伐夷狄、发展生产这一条路。
选择了受命于祖先而称王,也就意味着肩头的担子更加沉重。头上没有王冠,可心中的王冠重若千钧。
称王的第一天,面对着万千信任与充满期待的国人,回味着走来的一路,陈健这样解释着夏国。
“日子不是一天过好的,不是说今天说建国了、不是城邑了,明天就能过上梦中祖先们那样的生活。正如粟米,不会因为夏城变为了夏国夏郡,就可以两天成熟。”
“但它又不是飘渺的看不到的东西,不是说今天建国了、不是城邑了,明天就还和过去一模一样,只是名字从狗变为了猫。正如粟米,会因为耧车而变得更为整齐长势更好。”
“它是站在河岸遥望下游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艘舟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看得到,却还摸不到,这就是夏国的将来。”
“我们要做吹动船帆的风、做拉动朝阳的车、接引婴孩的钳。”
“那艘船、那轮日、那个婴儿,或许在明年只是每年可以吃上十斤肉。当吃上十斤肉的时候,就是我们触摸到那艘船那轮日的时候。”
“当这些触摸在手中的时候,我们仍会站在山巅翘望,又会有新的桅杆新的朝阳,然后我们在用双手化为风与车,将新的一切触摸到手中。”
“这种眺望与眺望后的劳作,就是夏国。”
“不会因为看到却触摸不到而绝望痛哭,也不会因为触摸到了就不再去眺望,这就是夏国人。”
“诸位亲族,和我一起,为了最简单的眺望——比昨天活的更好而一起建好这个国家吧。”
“哪怕你比去年多种了一亩地、多养了一头羊、多打出一斤铁、多操练了一次武艺,多想出了一个更方便的工具……哪怕仅仅这些,当咱们老去,当咱们的孩子们享受着咱们不曾享受过的美好、眺望着咱们不敢想的眺望时,你就可以骄傲而自豪地告诉子孙们:你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夏国、献给了祖先、献给了子孙。”
“夏国万胜!永立天地!子孙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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