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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说到了菜青虫和不逾矩这样的事,原本青年男女之间那点恍惚的暧昧便又多了几分凝重的味道。

菜青虫为什么是绿色的,只是一个猜测,这种猜测想要得到证明需要看遍整个世界来做证据,当然不是一个被迷雾笼罩的封闭之国可以论证的。

从小看了许多因为所以这种逻辑的书的林曦,也不会以为陈健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惊为天人。只是如同一颗微小的、似乎被忘记的芝麻籽埋藏在了心的深处,或有一天会萌发。

从暖暖的暧昧说到了丑陋的菜青虫,再说到枯燥的几何算术,一场本该少男少女秋日下的哝哝私语还是绕成了与陈健在城中做的事相差不多的无趣。

其实林曦听的很开心,但却和陈健所想的柔软的一天并不一样,难免心中暗骂了自己几句狗改不了吃屎。

天不早了,陈健走了,林曦送了,木栅栏又将两个人隔开。

栅栏内,林曦看着上午刚刚做成标本的那条菜青虫,想着陈健的话,对着菜青虫若有所思。再从这个可爱的已经死掉的菜青虫上想到了陈健,摸了摸那张戏院的请柬,露出了笑容,暂时不去想关于菜青虫的事,而是去想菜青虫后面的那个人。

栅栏外,陈健骑着马,先想到了林曦,自己笑了笑。马儿听到这种笑声,以为主人又要折回那一道木栅栏附近,不情愿地停下准备转身,缰绳被勒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并非如此,于是奋蹄回家。

马蹄的哒哒声中,陈健又想到了菜青虫,然后想到了菜青虫的规矩,不由叹了口气。

菜青虫背后的不是简单的一篇论文,而是整个世界观的改变,更是将来迷雾散开后世界混乱的根源与外部宗教战争的助燃剂。

伴随着这种古古怪怪的政治制度的传播、某些科技的优势、优越地理环境的富足,很是要引发一些天翻地覆的大事。

对外面的某些族群来说,世界观的全面冲突会引很多可能而又偶然的后果。

要么是文化圈战争,世俗无神论和神创论不可共存,互相渗透各有带路党,看谁撑到最后。要么是即将开始的神与世俗、新宗旧教的三十年大撕逼中又落入一颗足以引发海啸的大炸弹。

要么是某些文化圈的精英阶层全面反思和逆向族群主义思维,配合上菜青虫背后隐藏的规矩、玻璃磨镜外的天堂世界,三观尽毁、信仰崩塌。以至认为自己所信仰的一切都是脏的丑的所以才落后,连同绑在一起的神权、君权、传统价值观、传统宗教信仰砸的粉碎踏上一万脚,矫枉必过正,再加上没有一个新大陆转移内部矛盾做宣泄口,百年之后杀个血流成河人头滚滚王冠神杖落地无人敢拾——再诡异点,二百年后一个全欧罗巴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怒斥这边是帝国主义的最后堡垒也未可知。

这些都是可笑而又遥远的偶然,但对自己所在的这个族群来说,其实也面临着一些危险,陈健难免有些担心。

这个族群的终极关怀,大抵是人活着就是要实现自我价值,人是世界之本、历史之本、现实之本——陈健很担心能否抵挡得住另一种宗教天堂地狱、彼岸超度的终极关怀——尤其是菜青虫背后的故事被这个族群所接受之后,终究还是缺乏一整套系统的哲学来对抗那些听起来更为玄妙的终极关怀。

他是没这个本事的,只能等到思想被帆船连接到一起的时候迸出更美的火花。

或许……此时要想的,应是几天后的那幕戏,以及一同看戏的人。

…………

…………

八月初九的清晨,太阳依旧准时地从海面上爬起。

淡红色的阳光透过林曦打开的窗子,将屋内简单的家具涂抹上了一层釉彩,将浅浅的、孤独而又洋溢着青春喜悦的影子投在了一旁的书柜上。

林曦洗过了脸,用毛鬃牙刷漱过了口,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有完全干透,用一条很大的毛巾包裹着,露出油亮的青丝。

侧着头,两只手用毛巾搓着还未干燥的头发,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心说时间还早。

静静等待头发干燥的时间是在铜镜前度过的,身上只穿着一件亵绊,秋季早晨微微有些凉的风从窗子中吹进来,露在外面的稚嫩的皮肤有些怕冷地耸立起来,或许还有别的地方,只是被衣衫挡住了。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院中的花,淡黄色的繁复的花瓣忍不住伸开了躯体,微微摇动着等待一只蜜蜂飞过。

远处传来不知道谁家的狗吠声,远远地听不清晰,却并不停歇,好一阵才没了动静,大概惊动了主人。

不知怎么,这声狗吠让林曦想到了一首小时候听不懂的小诗,因为不懂所以看过之后也就忘了,今天却忽然想了起来。

那是一首很古老的夏国初建时候的小诗。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小时候,她想,为什么脱衣服要害怕被狗听到呢?

现在,她明白过来,原来脱衣服其实未必就是为了换衣服。

当然,这时候只穿着亵绊是为了换衣服,也就不用害怕远远的狗吠。心中想着前些天做的奇怪的、旖旎的、并不清晰却隐约害羞的梦,摇了摇脑袋,对着镜子笑了笑,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微红。

“这一定是太阳晒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心里却想,如果关上窗子,太阳就照不进来,那么就能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太阳晒的了。

于是并没有去关上窗子,而是将脸颊对准了太阳,以确信的确是这样的。

等到头发干了,重新散落下来,林曦盯着桌上的那两根用来扎发髻的头绳,忽然觉得原本很好看的头绳有些幼稚了。

于是踩着木屐,吧嗒吧嗒地跑到了不远处的小柜子旁,心里咚咚跳着,犹豫了一下,取出了一个木匣。

里面是一支母亲留给自己的钗,银的,造型也是很古朴的簪钗剑的简单样式。

这根钗原本应该是自己长到十六岁的时候,由母亲解开为自己解开发髻,及笄而带钗。

银色的简单的发钗很配林曦黑色的头发,林曦觉得至少比两个发髻要好。

小时候妈妈跟她说,带上钗,那是长大了。

那时,她想,长大了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现在,她想,原来是要让别人知道自己长大了。

不过别人眼中的长大了到底是什么模样呢?她并不知道,只是隐约记得外面女人的发饰,但是自己又那里会绾呢?

踢踢踏踏地跑回到铜镜前,嘴里含着那根冰凉的发钗,对着镜子双手绾着平日看起来很简单的头发,却怎么都难以让它们听话地聚在一起。

对镜绾青丝的影子一开始在屋子的西边,直到影子移到了屋子的正北,青丝才算是绾好,嘴唇因为含着发钗而有些发白,脖颈里也全是汗水。

看着手腕上的五彩绳,冲着自己点点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取过发钗别在了发中。

几根乱丝贴在出了汗的额头,细痒痒的,心说明天就会快许多了,至少不用这么久。

这是第一次挽起这样的发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古怪,才明白过来自己只穿着亵绊,赶紧翻出了自己的衣服。

很快,屋内的小床上便堆起几件衣服,原本很好看的,此时却被她遗弃在了床头。

有些女人用另一种方式——比如在胸前垫上一些紧致的棉条——告诉别人自己长大了,不过林曦并不会,也没有人告诉她。

所以她只是觉得长大了穿起衣服来并不应该是这样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是那个样子。

最终还是挑选了一件淡绿色的襦裙,披在身上,露出一点细致的锁骨……

这就是她一上午做的事,平日只用一刻钟就能完成的事,竟耗费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可还是比她想的要快。

于是这几件最简单的事情做完了,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剩下静静的等待。

原本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捧着一卷书在屋中细细阅读,但是此时却读不出滋味,总是胡思乱想。

直到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书到底写了些什么竟然记不得了。

最后照了一次铜镜,匆匆地跑了出去,看到对方正露着白白的牙齿冲着她笑,似乎看了看她的发钗,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让她上了身旁的一匹马,侧坐在马背上,缓缓地前进着。

和她想的一样,一路上有说有笑,但又不是她想的那种有说有笑,但自己又真的是发自真心的有说有笑。

在城中吃过了饭,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朝着戏院那边走去,讨论着今天的新戏。都说这是孙湛的新戏,人们不禁惊讶于义仍先生这么快又写了一幕,赞叹不已,又满怀期待。

戏院的门口,陈健颇为自豪和林曦说道:“这些都是去看那幕戏的。”

然后,又小声地在林曦耳边道:“其实都是去看咱俩卖花的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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