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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黄德颇为不解,闽城很多工匠如今都颇为不解。
李叆叇那边磨了一堆古怪的镜片,到现在李叆叇都不知道这些镜片是做什么用的,尤其是那几块三棱形的玻璃柱。
一位老师傅被陈健用重金委托,做一个漏壶计时装置,要求能够精确到一眨眼时间的区别。既要保证上部水面的平稳,又要保证漏下去的水足够多,这才能保证可以用来精确测量一些细微的时间。
闽城最大的船帆作坊也接到了一个委托,要求用最细腻的布做一个直径大约四十步的布球。四十步,展开后面积吓人,而且还要手工缝制后再涂抹上一层不透气的软树漆。这是一项很难的活,好在给的钱足够多,否则还真没有人愿意做。
闽城最好的银匠铜匠,接到了一笔钱,还有一张图纸。要求按照图纸里画的那样,做出一个可以分合的铜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量角器,但是要比量角器复杂一些,也精细的多,要求刻度极其细微。
闽城的箍桶匠人被请求制作一个巨大的木桶,这个问题倒是不大。配套的是冶铁作坊被请求做一个很长的铁皮管,足足有十步长的大铁皮管。
如果这个铁皮管看着古怪的话,那么冶铁作坊接到的另一项事物就更奇怪:一个双通的铁槽,但是一边开口极小,一边开口极大,下部是贯通的。
除此之外,还有巨大的磁石、极长的铜丝涂抹上紫树漆绕城匝圈、炭精加勃土或是石墨条两根靠的极近用杜仲胶黏合在一起并联……
如果这些算是古怪,那么自身玻璃作坊中要制作的一项器物就更加神奇了。几个手法最好的玻璃工匠被要求制作一个一步半长的大玻璃管。做出来之后根本没人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而且花费高昂。更费解的是,这一根根本卖不出钱的玻璃管还被要求做五根,理由是担心在船上颠簸以至碎掉。
太大了固然古怪,可太小了一样古怪。除了那根又粗又长又厚的大玻璃管,这边的工匠还要做一堆小玻璃管。
小玻璃管要求做的越细越好,这没问题。问题是这种玻璃管要求里面是空心的,而且要尽可能让空心处完全一样。好在靠着点燃的煤气可以烧软玻璃拉长,靠着多年的手艺一点点地尝试。
好容易弄出来几根,冷却后又要把下面吹软鼓出一个小泡,趁热灌进去水银再把上面密封。等到温度降低,水银变冷就慢慢落到下面。
然而这些工匠们认为弄的相当完美的东西,却被陈健扔进开水里煮了片刻对着阳光看了看水银、又放在硝石制出的冰水中看看、再夹在腋窝里研究了研究后直接扔了,告诉这些工匠还不行。还得细、还得均匀、还得再平滑……
作坊中雇来了一批残疾人,他们的工资不低,每天要做的事只有一件:用陶盆蹲在河边,里面装着一些古怪的液体,一旦发现冒烟或是升温,立刻扔到冰凉的河水中。一个月之内死了三个,死状之惨可谓不忍睹,当真无全尸,声若惊雷惊天动地,连河边的石头都被炸的粉碎。但是抚恤金极高,一些失去了生活能力但还有家庭的、得了杨梅大疮晚期之类的人不但不怕,反而趋之若鹜,排着队等死。当然不死最好,拿的薪资也不低……
种种古怪的事就在秋冬这样发生着,被牵扯到其中的工匠极多,不单单是这几个人。
工匠只要去做,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况且,这些古怪的东西给的报酬也很丰富,除了一些极为精细做起来很麻烦的一些,大部分都是手工就能做出来无非是浪费一些时间而已。
这一切古怪的东西都换不来钱,相反还要浪费很多钱。
但是花钱让工匠制作这一切的陈健并不吝啬,不但在这些东西上舍得砸钱,还尽可能地用自己的钱带动着南安县的发展。
其实这一年如此折腾,到年末的时候基本没赚到太多的钱。但是除了钱之外的东西,他都得到了。
自己在南安县的名气越来越大,官面上的人物与自己走动越来越多,当真有了那么几分互相提携勾结前进的意思。
年终之时,正值官员年终考评。
今年是小考,明年才是三年一次的大考。郡中负责考评的官员在年末的时候来到了南安,赞叹之后南安的各个官吏都得了一个上上的评价,这是整个闽郡诸县中评价最高的。
县城中多出了许多的建筑,而引领着官员考核的南安本地人士也有计划地带着他们看了看那些被阳光照耀的角落。
一座水泥、砖石、玻璃窗、黑木板为标准的开蒙学堂,占地巨大,可以容纳数百学生。
房屋造型简单,可是窗明几净。新的旧的课桌在教室中堆的整整齐齐,进行开蒙教育的孩子们正在学习文字算数,透过玻璃窗看了看里面的情形,那些考评的官员忍不住赞叹。
下课之时,铃铛摇动,孩子们蜂拥而出,衣着有好有坏但却彼此亲密喜笑颜开;上课之际,人头攒动,讲台上开蒙先生抖擞精神抑扬顿挫。
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其中,院落内尚有草木未清,看上去有些荒凉,但考评的官员觉得瑕不掩瑜。
考评的官员也算是见过市面的,当然知道玻璃昂贵,可这一座学堂的窗户竟然全都是玻璃而非窗纸,不免有些惊叹。
“你们南安倒是有钱啊。这样的学堂,就算是闽城也没有。”
陪同的南安县的学正官急忙道:“去年一场大雨,一座学堂年久失修以至垮塌。当时县中也没有多少余钱,便想着修缮一下。不想本地商户踊跃捐纳,说什么再穷不能穷教育,数月之间就盖起了这样一座学堂。县里花了一部分,再加上本地商户多有墨党之徒,因此玻璃、木桌之类,都是以底价从作坊里直接采购的。再加上作坊中的水泥,调和泥浆,快捷无比,短短几月这座开蒙学堂便可以上课了。”
考评官员称奇道:“就算这样,建起这座学堂也要不少花费啊。”
“是啊。这一座学堂因为用了玻璃采光,加上房屋宽大,每间教室能够容纳六七十人,孩子又小,只要能坐下就行。这一座学堂一共可容纳七百多孩子,算起来花费反而比之前更少。”
“我看这里的孩子似乎多有贫寒无依者?”
“是。但凡家中离得较远的、乡村学堂又不足的,便都集中到这里开蒙。慈善商社与县里各出一部分钱,保证这些孩子平日吃用,虽然没有荤腥,但至少可以吃饱。”
“那住在哪里呢?”
“商户也给安排了住处。旬休时或是下学之后,有时候也做些扫烟囱、黏煤粉、剥鱼剁碎之类的杂活。也能得到几个铜板。”
有些话这学正官却没说,比如说前些日子有个孩童扫烟囱的时候卡在了里面,外面也不知道,被活活烤死了。不过就算说了也没什么,想来考评的官员也会感叹一声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自从大量以煤为燃料后,死在这上面的孩童每年也有个百十个。
对于很多地方来讲,这座学堂说是天堂也不为过。
在学堂转了一圈,众人又离开了学堂,又去了南安的济贫院和赡养堂抚育院,大门上写着一幅楹联,下面的落款是县令嗟远山。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考评官员忍不住念了出来,细细品味连胜称赞。里面众人虽不说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可是看上去过得也还不错,至少饿不死还能活下来。
至于到了街上后,往来转运的商贩、运输玻璃的马车、搬运煤石的力工,忙乱不已。
最终的考核,南安所有官员基本都得了一个上上的评定。无论是税收、德育、教化、商铺等等方面,都比过去要强不少。
随着整个闽城的玻璃产业和酱油业在南安扎根,带动起了一大片的上下游作坊。
玻璃厂在这里缴税,往来运输的人又在这里经停。加上陈健又将一些闲散的劳动力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建筑队,既盖起了学堂,又尝试着在闽城修筑商社的砖楼,今后可能还要修路。
南安吸来了很多的财富,又通过陈健的手转发出去,再带动了本地的商铺、店铺、食品等产业,看上去的确有几分繁荣。
这种繁荣建立在大量的劳动力被雇工的前提下,而且随着玻璃厂逐渐垄断了沿海一带的玻璃销售,这种繁荣还会继续。
也因而如今的南安县有些离不开陈健。几个作坊,外加配套的木器、建筑、运输和矿石使用,整体来看是数百甚至上千个雇工的生活。
可以说一旦陈健的作坊倒闭或者迁走,一些官员既拿不到每年的一些行贿,又会出现数百人无事可干的恐怖场面。
所以,就在考评官员离开南安县不久,县中的议事会提名了陈健成为了县议事会的成员。
这一次可谓是众望所归,大部分有票权的人都同意,实际上就相当于陈健花了一些钱买到了这个位子。
至于说那些反对声,比如那个被烟囱烤死的孩子的父母,他们连票权都没有,自然淹没在众人的遗忘中。
甚至还有人指责那对父母:若非陈善人,咱们这些孩子哪里那么容易进开蒙学堂呢?你们使使劲再生一个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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