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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将来分家或是分裂的说法,湖霖听陈健说了不止一次。
一开始不以为然,觉得陈健有些危言耸听,可是听得次数多了,难免心中也有些惶惶。
湖霖想到,当初在闽城推选党派内部执行委员会的时候,陈健是力推党魁和喉舌的重任,生怕沾到身上一样。
即便他是发起者,即便很多理念都是他先弄出来的,但他却似乎对此毫无兴趣甚至推脱。
到头来只是担任了掌管党产财务和负责科学宣传的人。现在想来,湖霖觉得陈健怕是嘴上说了那么多,恐怕说的那些哪个都不认同,心思也根本就不在这些事上。
想想陈健说的补习班的说法,湖霖大约有些明白了。
如今连自己都已经晕头转向,对未来的构想到底是怎么样的?原本想的那些,现在看来是可笑的而又简单的,不管是不是因为和陈健在一起太久以至于被他说服了,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确信自己以前的想法太过幼稚。
发现幼稚之后,也就意味着对未来更加疑惑。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恐怕此时需要的真的就是一个补习班,而不是结业之后可以力任一方的成熟。
几天后,又是一场早已经开始准备但一直没有进行的聚会,这一次参加的人当真是形形色色,基本上囊括了整个都城最喜欢闲着无事讨论政治或是激情昂扬想要改变种种不公的年轻人。
形形色色说的一点不差,既有从别处来到都城求学的学生,也有官僚的子女,还有年轻的手工业匠人,开蒙先生,旧贵族的子嗣……
种种种种,人数很多,识字的人多,喜欢这种事的人也就多。
对于宴会的主人来说,这么多的人难不住他,都城这样的聚会很多,所以也就经验丰富。
往来的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流,但也算是在各自小圈子里有些名气的人物,又不是那种暮气沉沉的中老年宴会,难免有些杂乱。
要是往常,主人大可以如同一只勤劳的蝴蝶一样,穿梭在各个花朵之间。化解尴尬、分出能够聊的愉快的小圈子……就像是一片草原,点缀着各色的花朵,每个花朵都分为几瓣,围绕着一个中心,杂而不乱。
细心的主人在往常,总能把任何一朵花瓣安放在适合的花蕊附近,所以客人离开的时候总会留下愉快的记忆。
但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不再是一朵朵单独的花,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因为几个从闽城来的人,自然而然那种花朵林立的姿态也就不复存在,比起之前的那些宴会聚会也更为复杂。
正如去年因为人与国家关系的那本小册子在都城这样的圈子中引起了轰动一样,不久前从闽城传来的关于墨党成立时候的七天辩论的内容也一样引起了轰动,甚至比之去年那一场更为剧烈。
支持和反对的都有很多,还有一大堆想要问问题的,或是想要驳倒对方以求名气的——如今陈健算是炙手可热,没有什么比驳倒他更容易获得名声的办法了。
角落里,张玄看着许久不见的朋友走进来,远远地发现陈健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他也笑着点点头回应。
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听着。
案几旁,兰琪和几个人正在闲聊,瞥了一眼陈健,心想:“这旁边可是有一群想要把你剥开吃了的人,今晚上看你怎么应付。”
打过招呼之后,还没等别人先说话,陈健便先笑呵呵地说道:“这次聚会用的瓷器玻璃都很昂贵,还有酒水也非常见之物。这种阵势我是见的多了,往往一言不合就要抡拳头。打着人倒好说,就怕人没打到,以至于瓶瓶罐罐碎了一地难免浪费,又叫主人麻烦。”
“这样吧,咱们在讨论之前,先分开位置坐下。怎么坐呢?心思相同的坐在一起,就算到时候动起手来,也好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免得伤及无辜。”
众人也都善意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陈健伸出左手,指着靠左边的位置道:“一会我先扯几句,认同这些话的呢,就先坐到左边。”
“先说左边。”
“既然说到自由,大家很多人也认同自由,那么咱们就先说说自由的未来是什么样。”
“想必闽城传过来的小册子大家也看到了,咱们就直接说极端的情况。认同自由高于一切,并且可以解决一切,总得有个原因有个说法。”
“如果什么都不管,自由放任行不行?就拿雇工来说,如果绝对自由,如果雇工太多,工资就会很低。工资很低,雇工就没有钱结婚,就算结婚生孩子也养不活,养不活的话二十年后雇工就少了。雇工少了,工资又高了,然后雇工又要生孩子,又养活了,然后工资又降了……这么自然地调节下去,几十年嘛,总能达到一个均衡的水平,对双方都有利,而且这完全是不需要任何人管的。”
“再比如囤货居奇、物价涨高之类的事,也是完全不需要政府出手去管的。因为假使棉花贵了,自然有人多种棉花,然后棉花价格又会掉下去,不可能一直居高不下。对吧?”
“所以呢,说自由放任可以解决一切,绝对没错。因为人的政策可能犯错,但是无形的手不会犯错。从长远看,几十年几百年看,这完全都合理嘛,最好的政府就只保持最基本的权利,剩下的任其自然发展。管得多了,反而是错,而且这压抑了人最基本的自由。”
“现在,认可这种说法的,请坐到左边。”
呼啦啦,一群人站起来朝着左边挪动。而原本在左边的一些人则是怒目而视,唯恐避之不及,跑到了中间或是右边。
等人安顿下后,陈健又指着中间道:“现在咱们说中间。”
“先不提你们都城某位先生说的,自由无价而公正或是平等只是自由之后的附属品,或者说只有绝对自由了才有真正的平等。这个咱们先不提,我也掰扯不明白。”
“咱们就说人和人之间,从某种意义上讲,太自由了什么都不管,那就不可能平等或是公正。我爹有钱数万,你爹只有破皮袄一件,绝对自由之下可能公正吗?再者人和人之间也是有差距的,有的长得好看,有的聪明,有的却天生残疾,对吧?”
“咱们如果强调自由,那就肯定不可能公正。如果强调公正,肯定就会有约束,有约束那叫自由吗?换而言之,对国家来说,这个边框在哪?约束到什么程度?调节到什么程度?如果用约束来制约一些人,那这不就是更大的不平等吗?可要是自由至上,那又沦为弱肉强食的地步,未必是错的,但是有些人心中还是不愿意的。”
“可能有些人就想,最起码要做到机会平等,国家应该给所有人设置一个起跑点。往严重了说,这些人甚至有极端的会考虑人类不平等的起源,然后决定把这个起源都推翻。”
“往轻了说,至少希望国家承担更多的责任。比如最基本的失业补助、伤残补助、救济金,再比如说开蒙学堂的公平,或是最起码让更多的人能说出话来,亦或是希望至少能够救济那些吃不上饭的人。”
“那么这些都得需要钱,这就需要征更多的税,当然穷人身上拔不出多少毛,那就稍微拔一下有钱人的,保证大家的机会平等,有差不多的起跑线。再者,希望国家能够适当管理一下物价、必需品之类的东西。”
“不论是本质上希望自由顺便想要达到稍微公正的目的,还是心里就觉得人的不平等源于什么东西甚至准备全盘毁灭的,或者是心里觉得应该改变一下照顾更多的人,但还不知道该怎么改变的。先麻烦一下坐到中间。”
这一次也有不少人选择前往中间坐着,一些人迟疑了一番,也最终坐过去,但是最左边的那些人却没有一个站起来的。
最后陈健指着右边道:“就剩下最后一批座位了。”
“这一批呢,是觉得现在一切都挺好的,不要有任何改变。哪怕是改变,也不是国家来改变。而是依托行会啊、个人捐献善款啊、道德啊、一直以来的传统啊之类的就可以修修补补。或者是加强道德的宣教啊,让侯伯国君子之风重现于世啊,各安其职各司其命。”
“又或者呢,直接往后大退一步,认为需要一位无上权利的王,规定最高土地占有量,将多出来的土地分给那些雇工流民。男耕女织,田园之乐。城市里就是行会师徒,传承不绝。父慈子孝,师严徒奉,其乐融融。”
“又或者,连平等自由这些东西都反对,认为人和人不应该自由也不应该平等,否则带来的只有混乱。重新确定等级制度,每个人按照自己的等级做规定好要做的事就行,那么世界就完美了。”
“这么想的,都可以坐到右边嘛。”
等人基本都坐下后,陈健一摊手道:“你们看,这叫我还怎么往下说?你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还需要一个人总结出来。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不是我的错,是你们内心深处彼此就有矛盾,所以矛头别对准我,咱们先把花个十年二十年,把最基本的东西吵出来,再谈以后。想要盖房子,总得先弄个地基,现在连地基都没有呢,怎么吵?”
“先别问我支持谁,先问问你们自己,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规划过什么样的未来?是不是可以经得住别人的质疑后你还能反驳?就是坐在左中右三边的,你们中间有没有互相不认同的地方?”
“不要以为吃馒头和吃面饼的,一定能联合起来先对付吃米饭的,很有可能是吃馒头和吃面饼的先因为哪个是面食正统而打起来。”
…………
PS:嗯。按说此时应该比这个还幼稚还启蒙,就当是为以后的左右提前排好诡异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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