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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个多小时颠簸,耿梅和陈立下了车。
耿梅有阵子没回家,出了车站门竟然有些茫然,上次路对面搭满脚手架,转眼数月竟已竖起楼群。他俩夹杂在人头涌动的乘客中,出租车司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过来招揽生意,耿梅摆摆手,用家乡话熟练地拒绝了他。
“我们坐1路车,站台离我家很近。”她和陈立说。
陈立看看手里的包包袋袋,但耿梅拎的也不少,左右手都不空。按她的指示,东西要买得多但不必贵,关键看上去得厚实,收了一件还有一件。
等了半天1路车才来,在此之前,耿梅念了N遍,“一定是午饭换班,一会就来了。”陈立知道,这个小女人又在心虚,生怕没让他打的,他累着了会生她的气。他也不逗她,直接在她唇上啄了下,果然她紧紧张张地看了看左右,生怕被熟人看见,她的脸红了,但停止了碎碎念。
站台上的人一哄而上,陈立眼明脚快占了个位,让耿梅坐了,他扶着座椅背站在旁边。
到了下一站,上来的人更多,不等人叫耿梅就把座位让给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那女人眼睛都没朝耿梅看,理所当然地往下一坐。耿梅拎着物品,只能背靠在栏杆上,随着车子的起停和转弯而东倒西歪。正狼狈的时候,陈立伸开胳膊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这样无论她倒向何方,都有他先挡着。
“笨蛋。”他凑在她耳边说。
“你也是。”她不甘示弱地回嘴。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忍不住笑了。
耿梅后悔了,他跟牛似的提了那么多东西,胳膊还这么张着,人又瘦得像块板,早知道打个的算了。想省个20块钱,却累着了他,不合算。
“挺好的。”陈立说。他没跟耿梅说过,为了开拓新客户,他拎着样品挤在公交上的时候多了去,还不像现在,有她陪着也是另一番趣味。
“小地方,没有省城热闹。”下了公交,耿梅领着陈立回家,一路走她才发现原来这几条街道已经很旧,很窄,两旁的墙面斑驳灰暗,还不如刚才的长途车站,那里虽然乱,但透着朝气勃勃的新意。
“挺好的。”陈立停下来,路边的墙内有株腊梅,枝头挂满黄色透明的花,有几枝伸出了墙,带来阵阵芬芳。“耿梅,我喜欢这里。”他认真地说。
“二妹,大学生放寒假了?”有路人经过,认出了耿梅,也好奇地打量陈立,“你回来了就好,你爸你妈天天在家门口望,盼你回来。”
哪里,他俩是整天没事做才坐在家门口,晒太阳,也等着和经过的邻居扯几句家常,打瞌睡,然后就这样过了一天。耿梅不以为然,勉强挤出笑意应了声“嗯”。她没主动介绍陈立,别人心里有数,耿家早说过二妹有男朋友了,看来是带回来给家长见面了。看在女孩子面嫩的份上,邻居没直接问陈立身份,但意味深长地朝他多看了几眼,“早点回家吧。孝顺孩子,拎了这么多东西,老耿笑得要合不扰嘴了。”
耿家在巷子的中段,门口摆着几只花盆,其中一只里种着丛有气无力的葱。老远,耿梅就看见她爸蹲在家里的门坎上,低头吸着烟。他半白的头发,因为没有及时修剪,乱蓬蓬的,身上披着件旧棉大衣,袖口磨出了可疑的亮光,像是许久没洗的模样。
咦,原来爸爸这么老了,奇怪,好像上次回家他不是这样的。耿梅原抱着满肚子的怨气,觉得父母屡屡通过耿希传话,实在麻烦多多,如果他们和陈立闹翻,她就再也不理他们了。此刻那点决心莫名其妙地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疑惑,她莫名其妙地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前面的那个老头不是她爸。然而不是她爸又能是谁,耿梅情不自禁地加快步伐迎上去,“爸爸。”
耿梅爸抬起头,熟悉的声音中,阳光里走来的是一对年轻秀气的情侣。他眯起眼仔细看了又看,然后腾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烟扔在路上,用脚碾了两脚,回头对里面“大吼”道,“二妹回来了。”
耿梅注意到,邻居家有人探头出来看了看他们,没等她开口打招呼,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耿梅爸呵呵笑了几声,“二妹,买这么多东西干吗?路上拎着太累了。不过,小陈,是小陈吧?”他不确定地看向耿梅,见她点头才继续说,“你们怎么不搞辆车自己开回来,那不是比大巴方便。”
耿梅抢着说,“说得倒容易,哪来的车,汽油不是钱,路上不要过路费?大巴有啥不方便的。”
耿梅爸瞪了她一眼,“算你大学生文化多,我说不过你。亏你是小年轻,比我还古板,我在报上看到,现在年轻人时兴自驾游,到哪都自己开车。”他朝陈立笑道,“女儿大了就是脾气怪,小陈你别看她现在嘴凶,小时候可乖了。那时我把她和她哥放在自行车上,老式的二十八寸大车,她哥坐前面小板凳,她坐后面。我骑着骑着觉得不对,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她掉下车了。回头去找,她坐在路边不哭不闹等我们呢,到医务室在下巴上缝了五针,麻药也没打,那时小,才三岁,还好没留疤。她妈火气大,打了她一顿,叫她抓紧我的,她没抓紧。她没哭,一个劲说以后不敢了。”
耿梅爸让着他俩进去,陈立跟在耿梅后面。他抬头看了看门框,搞不好这门框年纪比他和耿梅都大,木头的,漆早在风吹雨打中消逝了,变成了灰黑色。
进了门,视线随之一暗,房里光线很差,耿梅爸拖出张长凳,“小陈,坐。”
陈立和耿梅一样,把东西放在八仙桌上。桌子原先可能是红色,如今只剩少许地方能看出它原先的风貌。他退到边上,在长凳上坐下。
耿梅爸搓了搓手,“知道你们回来,我和大弟把房间重新隔了下,……”耿梅打断他的话,“陈立他住饭店。”
“干吗住外头?嫌钞票太多,给我好了。”房里的人还没出来,声音先出来了,也是个大嗓门。耿梅对陈立说,“棉纺厂的耳朵都不好。”在纺织机前呆了半辈子,耿梅父母是响喉咙,在街这头自以为说悄悄话,其实分贝已经近于喊,街那头的人能听得清清楚楚。
陈立还是头次见到肝腹水的病人,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留在耿梅妈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叫了声,“阿姨。”
耿梅妈戴了付黑框眼镜,面色发黄,仔细看过陈立,对耿梅肯定地说,“小陈这个长相不错,有福气的样子。”耿梅啼笑皆非,陈立外号“瘦皮猴”,最近好了点,但也就是脱离尖嘴猴腮的地步而已,跟福气相甚远。但耿梅妈抓手束脚地也对着陈立笑,这些让耿梅心酸,他们尽力了,在用他们的方式很客气地对待她的男朋友。
最后陈立还是在附近的饭店定了间房间,无论怎么样,他也不能想象在那间转身就能碰到隔板、弯腰头会触壁的小格子里过夜。
晚饭也是在那间饭店的餐厅吃的,耿梅抢过菜单点了七菜一汤,耿希干笑道,“二妹,你安排我们吃素,我怎么听着不是青菜就是豆腐干?”耿希的儿子叫道,“姑姑,我要吃鸡腿,要两只。”于是,耿梅又添了盘炸鸡腿。
点完菜,服务员走了,这边桌面就是耿家的老老小小,还有耿梅和陈立了。
一时间各有各的心思,谁都没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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