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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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森林里，东边的曦光穿过树荫在林间投下一条条梦幻般的光束，附近的野兽早已不见了踪影，唯有雀鸟在树枝间轻快的跳跃。然而在光束印射下显现的景象对于森林之外的来访者而言却显得残酷而又冰冷。

同上次一样，敌人并未在战后清理冒险者的尸体，两百多具人类尸首苍白的堆砌在一起，其间夹杂着暗红色的凝固血迹，在循着痕迹找来的冒险者们面前构筑成一幅摄人心魄的画面——冒险者看淡生死，却几乎没有人见过如此之多的尸体聚集在一起的震撼景象，摆在眼前的事实不断提醒着他们，冒险者只是一群为了生活和金钱卖命的人，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争！

几十步的林中空地，人类倒伏的尸体随处可见，从外围的零零散散到内圈尸体积压在一起形成半人高的尸堆。这样的景象让人不难想象当时的情形——包围圈中的人类拼死挣扎，却没有力量突破敌人残酷无情的绞杀战阵。随着冒险者相继倒下，以及包围的收缩，脚下累积的尸体甚至让他们找不到平坦的落足之点，他们踩在同伴的尸体上徒劳的反抗着，浑身浴血，直到最后一个人跪倒在尸骸之间……

“清理尸体的时候都仔细看一下，看看有没有还剩下一口气的家伙！”五百人队伍的临时头领阴沉着一张难看的脸，这个叫做阿道夫的男人那让人忌惮的表情令周围的人联想到了受伤的野兽，他的浑身散发着压抑的愤怒和危险气息。

在不需要冒着风险的时候，清理同伴的尸体、让他们入土为安原本就是冒险者少有的几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之一。至于怎么样才算风险，这自然是个因人而异的“标准”。有五百人能够冒着遭受敌人袭击的危险前来埋葬名义上的同伴，至少说明冒险者中还是有那么些人讲究基本道义的，更何况两百战死者中原本就有不少在生前是与他们隶属于同一个队伍的真正同伴。

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再次向冒险者们展示了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真相到底能够有多么残酷，两百一十二具尸体，没有一人幸免于难！

连一个身受重伤、苟延残喘的家伙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符合冒险者们所知的“常识”，每个冒险者都希望自己的同伴在战斗的时候拼尽全力，却没有人会对在战斗中身受重伤失去战斗能力的家伙过于苛责。在他们看来，已经失去战斗力的人没有必要陪着同伴一起“慷慨赴死”，能够在惨痛的失败中留得一命，那是命运的眷顾。是符合所有冒险者价值观的正确行为，没有人会将这种人当做懦夫来嘲笑，能够忍受痛苦坚强的活下去的人才是真正的硬汉。

人命有时候让人觉得十分脆弱，有时候却又出人意料的坚强。

“这些狗娘养的砸碎！天杀的刽子手！每个倒下的战士都在致命的地方被补上了至少一记！”阿道夫激动的嚷嚷着，却不知道他的话到底是想说给谁听，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发泄而已。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阿道夫。并非为了金钱的战斗，而是遵循着你死我活这一简单原则的残酷纷争。”克兰德站在阿道夫的身后，表情凝重的劝解着。他不止一次听说过有关阿道夫的传闻，传说中这个其貌不扬的冒险者头领曾经在年轻的时候身受重伤，最后却奇迹般的挺了过来，从那以后人们渐渐以“厉鬼”这个名号取代他的名字，用于称呼这个大难不死、并且越战越勇的男人。

作为第一个提出进入森林为同伴送葬的人，克兰德没有任何置身事外的理由和立场。更何况，他是真的想要知道哪些为安德拉芮而战的敌人战斗力到底有多么强大。

“战争？你死我活？冒险者从不为了杀人而杀人！”回过头来的“厉鬼”看起来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克兰德的表情却在平静中藏着什么别的东西，“但是我们的敌人却不是这样，他们为了自己的城市而战斗。那与利益的干系不大，而是关于河对岸那座城市的生死存亡。冷酷无情的战士才是最为优秀的士兵，我们的对手显然就是这么一群难缠的家伙。】同传言之中那些脆弱的城市景象完全不同，我们所要面对的是一支真正的精锐军队！”

阿道夫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得出来他正在竭力的控制自己心中的怒火。

“你是指这次由大家所自发组织起来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由谎言所装饰的卑劣阴谋！？”

“阿道夫先生，这种事情您心中自有决断，又何必问我呢？”克兰德小心翼翼的踩着满地的尸体，走向尸骸最中间的位置。那里有一块写满通用语的木牌，若是按照一般人的思维而言，其上所叙述的内容简直就是让人根本无法忍受的拙劣挑衅。

——各位被虚无缥缈的利益所聚集起来的冒险者，你们若想真正的见识到安德拉芮的强大军力，请派出三人朝着东边深入森林。少一人，恕不接待，多一人，杀无赦！

“为了能够对这个问题作出更加准确的判断，我认为得有人亲自去见证一下所谓的‘强大军力’，您觉得呢？阿道夫先生？”克兰德显然没有将敌人留下来的信息当做简单的挑衅，如果对方真的想这么作，亵渎尸体其实才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虽然精灵和矮人不大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年轻的人类首领却觉得魔族应当不会缺少那样的特殊手段。

“我同你一起去！”阿道夫那张遍布疤痕的难看丑脸上，皮下的筋肉无法抑制的扭曲蠕动着。

“克兰德，让我代你去吧！万一要是有什么差池，兄弟们还需要你的领导！”克兰德的副手，强壮的拜伦在两人身后插到。

安瑞克家的年轻人沉吟着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按照同伴的想法去做。而那个不愧“恶鬼”之名的男人，仍然决定由他本人亲自去探一探究竟。至于最后的那一个人选，则是一名名不见经传、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看起来略显软弱，却自告奋勇的小头目。

……

三人并未离开大部队深入森林多远，就看到了一名站立于空旷林地中间的精灵游侠。】

“三位请跟我来……”对方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便以不疾不徐的速度朝着森林的深处走去。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三名冒险者头领在达到自己的目的、或者遭遇危险之前也没有退却的理由，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了前方那名精灵的身后。

……

大约一个沙漏时之后，三人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个并不是十分陡峭的山坡，前方的精灵游侠更是第一次完全停下了脚步。那名身形矫健的精灵站立于缓坡的顶端，回头看着三名应邀而来的人类。

“就在前面了么？”事到临头，阿道夫反倒显得愈发的平静。

三名人类一同爬上缓坡，山坡之后的景象则令他们变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

尽管一路上早就多次想象过这样的画面，可当三名冒险者头领真正看到这样的景象时，仍然无可避免为之感到震撼——整齐划一的全套铠甲，深色的甲胄在阴暗的林地间反射着若有似无的光泽。士兵们那标准紧凑的列队让习惯了小规模战斗方式的冒险者们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气势、他们沉默的聚集在一起，在方正的列队之中，每个人仿佛都是这个整体之中的一部分，就好像没有人能分辨出其中相邻的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拜伦脸色铁青的觑着眼，手指遥遥的隔着好几百步的距离，在那些全副武装的敌人上来回指点，与他同行的两名同伴，同样显得面色不善，而那名指引他们来到此处的精灵游侠，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

“每个方阵八行五列，四十人……一共二十个方阵，总共八百人！”拜伦口中喃喃的计算着，终于得出了完全符合眼前事实的准确答案。

阿道夫却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这样数量的队伍在冒险者的大营之中能够轻易拉起来近十支，可不知道为什么，大营中的人类队伍却从未让他体会过眼前有如实质一般的威慑力！是因为敌人整齐的队列，还是精良的钢铁武装？阿道夫觉得自己已经隐隐把握到了问题的关键！

“圆阵！”发号施令的是列队前头的一名高大蛇魔，拜伦能够看见对方四条远比前排矮人战士的身高还要长的手臂，其中一只手上挥舞着似乎是用于指挥队列的长刀。

刚刚还泾渭分明的二十个方阵如同垮塌的山岩一般，瞬间便变得支离破碎。当他们再度聚集成一个整体的时候，矮人战士已经同那些手持长枪的魔族、兽人战士混在了一起。

“Inser`Pashar－

Anderrui！”异族士兵的怒吼如同巨大的浪潮一般席卷而来，伴随着意义不明却又整齐划一的呼喊，队列之中所有手持长枪的士兵形同一体，连续三次做出跨步突刺的动作。仅仅这么一个呼吸的时间，圆阵便整个扩大了一圈。战阵中心的位置，那名手持长刀的蛇魔却再次发出了指令——

“雁形阵！”

这一回，敌人阵型的变化仿佛有迹可循，那些高大的长枪士兵被簇拥在队列的最中间，占据了战阵之中的核心位置，手持铁盾的矮人们则护卫在枪兵的侧翼与身后。拜伦隐约感觉到，这样的阵型无论你从哪个方向发起进攻都很难击溃矮人盾卫们的阵列，可如果由他们发起主动进攻……处于阵中的长枪列队就是这头战争巨兽锐利致命的獠牙，两侧突出的矮人战士则会像巨兽的鳌爪一般缠住它的猎物，让这头贪婪的野兽能够拥有足够的时间将它的对手缓缓的咀嚼得粉碎，最终什么都不会剩下！

“前进！”伴随着指挥刀的再次挥舞，敌人庞大的战阵竟朝着三名人类所在的山丘汹涌而来！

对方推进的速度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快，可不知为什么，阿道夫和拜伦都在心中产生了一股避无可避的错觉。他们身边那个自称艾伦、看起来很讨女孩喜欢的冒险者更随着敌人的靠近而手脚发软，仿佛站都站不稳了。

随着敌人的迫近，三名人类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对面士兵的面容，看清楚那些异族战士与人类颜色不同的瞳孔和冰冷嗜血的表情。距离不断的拉近，整齐的脚步声仿佛踩在三人的心跳上，豆大的汗珠涌现于三人的额头和后背，他们却仿佛一无所觉。

“向两翼分散！”

仅仅不过几步的距离之下，仿佛伸出手中的长枪就能刺到挡在阵列之前、如同虫豸一般不知死活的三人。最前排的长枪兵列队突然从中分开，他们之中离得最近的从三名人类仅有两步远的地方匆匆掠过。仿佛能够从那些铠甲的反光中看到自己模糊的身影，拜伦浑身僵硬发冷，却不敢做出一丝一毫能够引起对方误会的动作，直到敌人那长到让人觉得到煎熬的队列终于消失在他们的身后。

不知什么时候被拜伦下意识握在手中的武器才从他僵硬到把握不住的手中滑落，另一边那个叫做艾伦的年轻头领却已经无力的坐倒在地面上。

“还不到放松的时候……”阿道夫目不转睛的盯着山坡下的另一支队伍，他也不知道那些人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那是一群身上有着棕色和绿色伪装、队形四方整齐的游侠。

“前方三百步，覆盖性抛射！”隐约的命令声再次响起。

黑色的箭雨随着射手们手中弓弦的嗡响，指向地势并不陡峭的山坡。在瞬间“爬”上了顶点之后，铺天盖地的箭矢仿佛发起突袭的嗜血虫群，带着致命的蛰刺俯冲而来！

这时山坡上的三人，已经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来临之前的恐惧，可他们的身体却仿佛僵硬得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几乎挪不动步子。

即使还拥有正常行动的能力，凡人也不可能快过半空中飞驰的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