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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个月后,景州街头。
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蹲在景州的一间大酒楼外面,面前放着两个破碗,等着进入酒楼的客人施舍一点银钱。
“我告诉你呀,这可是景州最好的地头,一般人我是不让他来的!”乞丐小乙掂了掂碗里的三文钱,有些得意地道。
“可是我们蹲了一天了,才只有三文……”旁边的小乞丐苦着脸道。
“你懂什么?三文钱能买两个包子了!”小乙顿了顿,继续道:“两个包子能吃两天呢!”
“两个包子怎么能吃两天呢?”小乞丐一脸震惊地问道。
这要搁金圆圆身上,也就能塞个牙缝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天吃一个包子,晚上我们就去酒楼后门守着,他们每天都会倒一些剩饭剩菜!”小乙洋洋得意地给小乞丐普及生存法则,“只可惜抢的人太多了,要不咱们俩都不用来这里讨钱了,直接蹲在后门就能过一辈子!”
“……”呜呜,金圆圆,我想回家!
没错,这位苦兮兮的小乞丐就是穆之。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就从吃喝不愁、养尊处优的神女候选人,沦为了三餐不继的街头小乞丐。
没有比这更让人痛心的改变了……
穆之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想起这一路的艰辛,感觉分外委屈。
这事还得怨金圆圆,若不是因为她,她还不至于沦落至此!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那时穆之刚走到一个小镇,正准备去歇歇脚,哪知还来不及走进去,就先遇到了一群土匪,几个人不由分说就把她的钱袋给抢了,领头的是个壮硕的大汉。
穆之想起金圆圆的嘱托,为了碰碰运气,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口风:“不知壮士可认识天下第二寨的金圆圆寨主?”
也许是金圆圆名声响亮,那壮汉听了,果然来了兴趣,“怎么?你还认识金圆圆?”
穆之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壮汉的表情,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心中略微松了松,正要把木牌拿出来,就听那壮汉突然恶狠狠地道:“金圆圆个臭丫头,老子的地盘这么远,她也敢跑过来抢食,等老子见到她,非宰了她不可!”
穆之脚下一软,连忙将木牌往袖子里塞了塞,强自镇定地看向壮汉,作出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恶声恶气地道:“说得极是!实不相瞒,在下也早就对金圆圆的恶行忍无可忍!壮士你放心,他日我若遇见金圆圆,一定帮你修理了她!”
“你说你要修理谁?”壮汉的表情突然恢复了正常,一脸无害地问道。
“自然是金圆圆!”穆之作狰狞状。
壮汉一听,脸色突变,比穆之要狰狞几倍,他从边上的小喽啰手里拿过一把大锤子,对准了穆之的脸,用穆之从未领教过的大嗓门吼道:“你算哪根葱?金圆圆也是你能修理的?!”
穆之吓得肝胆俱裂,简直要哭出来。
大哥,是你说要宰了金圆圆的啊!
她才昧着良心说出了那番话啊!
“大哥,大哥我错了……”穆之抹着汗认错。
“你错哪儿了?”
“我,我……不应该想着修理金圆圆……只有你才能修理她……”
壮汉的脸色这才缓了缓,脸上竟浮现一丝可疑的红晕,他松开穆之,警告道:“知道就好!”
“大当家,要不把他捆了,送给金寨主发落?”壮汉身边的一个土匪凑到壮汉身边,笑嘻嘻道。
“蠢货!”壮汉踹了那人一脚,骂道:“这家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圆圆喜欢的类型,她要是看上了你负责吗?”
穆之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壮汉对金圆圆有意思啊?!
早说啊!
为什么一开始要作出一副恨不能杀金圆圆而后快的表情?!
害她判断失误!
这不是坑人吗?!
穆之气得扼腕。
就是穆之这一扼,袖口里的木牌突然掉了出来,穆之一呆,壮汉也是一呆。
穆之干笑了两声,“我如果说我是金圆圆的朋友,木牌是她送我的,你们信吗?”
壮汉掂了掂手里的大锤子,“我说我现在要杀人灭口,你信吗?”
穆之也顾不上木牌了,拔腿就跑。
“啊,对了,你不是让我帮你打听景州离云州还有多远吗?”小乙突然拍了拍脑袋,转头对穆之道:“若是走路,那至少还要三个月!”
“不能啊,金圆圆跟我说去云州只要两个月,我这都走一个月了,怎么还有三个月呢?”穆之一脸不相信。
小乙被穆之绕得有些晕,皱眉想了会儿,问:“我记得你说你是从国都过来的?”
“是啊!”穆之点头。
小乙淡定了,“哦,那你走反了,云州在国都以南,景州在国都以北。”
“……”穆之想哭。
不带这样的!
她怎么可以蠢成这样?!
被自己蠢哭的穆之陷入了绝望之中,这才一个月她就已经历了这么多艰难险阻,再走三个月,她不得骨头都不剩了?
穆之正愁着,肚子冷不丁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立马回了神,看着碗里的三文钱舔了舔唇,“小乙,你饿不?不如我们去买两个包子吧?”
穆之说着,手已经往那三文钱伸了过去。
啪得一声,手背上挨了一掌,疼得穆之倏地缩回了手,她侧头瞪了小乙一眼,“打我干嘛?”
“你傻啊你,这三文钱是招财的,有了这三文钱,才会有五文钱,十文钱……怎么能拿去买包子呢?”
“……”这日子没法过了!
穆之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她饿狠了,又站得过猛,眼前突然一黑,一个不受控制又跌回了地上。
小乙以为她是觉悟了,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你刚来,多学学没错的!”
穆之饿得头昏眼花,哪里还有心思听小乙说话,只喃喃地念了一声:“谁要是能解救我出苦海,我非嫁给他不可!”
不远处的街角,正准备朝她走去的人,听到这话,脚步蓦地一顿,一时竟陷入了为难。
“主子,要么我们别过去了……要是被她讹上了,那我们岂不是亏大了?”跟在身后的东白有些纠结地说道。
司玉沉默了会儿,道:“你在这儿等我。”
东白一听,连忙拉住司玉的衣袖,“主子,那还是我去吧!”
司玉瞥了他一眼,东白一脸为难,“您也知道我们是为什么出来的,出来也就出来了,可若是你真被她讹上了,那长老们还不得扒掉我的皮?”
“呆着吧,我有分寸。”司玉说着,就顾自往前走去。
司玉虽然随和,但一旦下了命令,东白是必须得遵从的,所以他苦着脸站在原地,痛心疾首地看着司玉朝穆之走去。
“穆姑娘?”穆之正在碎碎念,头顶突然想起一道温柔的嗓音,她猛地抬头,但见眼前之人眉目如画,天神俊秀,宛如神祗。
不是司玉是谁?
有那么一瞬,穆之感觉到一种相形见绌的狼狈,她下意识想要否认,可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这一叫,把穆之的骨气都给叫没了。
她猛地朝司玉扑了过去,牢牢抱住他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司玉,救我!”
(2)
“再来一盘肉!”酒楼里,蓬头垢面、形容狼狈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穆之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食物,嘴巴里已经塞得鼓鼓的,却还是不忘添菜。
司玉看了眼东白,东白心领神会地跑去找店小二了。
“穆姑娘,慢慢吃,不要急。”司玉给穆之倒了杯茶,嗓音温柔。
穆之倒是想慢,可饿得狠了,身体已经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了,她全身上下,包括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在叫嚣多吃点!
她已然一点仪态也无,跟坐在对面、温文尔雅的司玉形成鲜明对比。
若搁在以前,穆之还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从她不顾形象抱住司玉大腿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破罐破摔了!
穆之再次干掉一盘肉后,伸手抹了抹嘴唇上的油渍,豪气地拍了拍桌子,“给我来壶酒。”
东白瞅了她一眼,不等司玉指示,就默默地去办了。
拿到酒后,穆之也不用就酒杯,直接拎着酒壶就往嘴里灌,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穆之在神宫六年,不能沾荤,不能喝酒,走路不能太大步,说话不能太大声,连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扯出的弧度也有限制,从前她想当神女,所以咬牙忍受,偶尔受不了了才约上金圆圆偷偷地开回荤喝回酒,现在神女梦碎,她那被压抑的本性算是彻底解放了。
东白第一次见到如此豪放的姑娘,直看得目瞪口呆,想要说些什么,可看自家主子面不改色、含笑看着的样子,又默默地闭了嘴。
酒足饭饱之后,穆之打着饱嗝真诚地向司玉道了谢,“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东白心惊胆战地听着,生怕穆之一不小心就要求以身相许。
可穆之显然早已忘了自己饿极时咕哝的话,继续道:“所以司玉,以后等我有钱了,我天天请你吃饭!”
东白顿时松了口气。
司玉浅浅一笑,“穆姑娘不用客气,穆姑娘对在下有收留之恩,在下一直想要报答一二。”
穆之听了,顿时不觉得自己对司玉有所亏欠了,吃了司玉一顿饭,又听他这样说,一时对他亲近许多,嘿嘿一笑,道:“那你也别叫我穆姑娘了,直接叫我穆之吧,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穆之。”司玉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他的声音清润如泉,带着男子独有的气息,明明是极普通的一个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便仿佛多了一分生动和缠绵。
穆之的半边心脏突然觉得有些酥麻,她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想,一定是喝多了!
此刻的司玉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因为——他走神了。
他想起了自己梦中唤过的名字——之之,远比“穆之”亲昵缱绻。
他的耳根突然烧了起来。
东白不经意间看到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在主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脸红过,可最近他总是能时不时看到主子耳根泛红,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他睡醒之后,可今天总感觉是跟穆之有关。
想到这里,东白颤抖了,难道主子情窦初开了?
不能吧?主子要是但凡对男女之情有点兴趣,长老们也不至于如此头疼了。
好在司玉耳根上的红晕很快就褪了下去,东白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一定是错觉,还是别瞎操心了。
“客官,热水和衣物都准备好了。”就在这时,店小二颠颠地跑了过来,热情地道,“是哪位客官要沐浴?这便随小的去吧。”
穆之瞥了眼衣着干净整齐的司玉和东白,很有自知之明地站了起来,跟着小二进了房间。
穆之走后,东白总算能畅所欲言了,“主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穆姑娘不是想去云州吗?我们便送她一程吧。”司玉不急不缓地道。
“……要送她去云州您怎么不早说啊?”要知道他们可是跟了穆之一路!若不是主子迟迟不愿现身,他早就冲上去告诉她她走错路了!
本以为主子只是看在收留之情的份上顺路护送她一程,没想到他心里想的竟然是送佛送到西!
东白觉得自己白走了一个月的路!
司玉撇开头,假装没有看到东白郁闷的小眼神。
刚开始跟着穆之,纯粹是因为那些荒唐的梦境,更何况他此次出门也并无固定的行程,所以便跟着想要探究一二。
而刚刚他其实是临时起意,因为他实在怀疑以穆之这多灾多难的体质,她能不能活着走到云州?
毕竟这才一个月,她就已经从衣食无忧的第二寨贵客沦落成即将饿死街头的乞儿了……
此时此刻,穆之正在沐浴,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舒服地沐浴过,别提多享受了!可她越觉得享受,就越是恨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梦里那该死的男人,她何至于遭这些罪?
穆之虽然磨着牙,但精神却放松了不少,不知不觉竟靠着浴桶打起盹来。
“之之……”梦里她在床上睡觉,有人附在她耳边温柔唤道。
之之你妹啊!
之之也是你叫的?!
穆之咬牙。
可梦里的穆之显然无法对她的义愤填膺感同身受,只见她睁了睁迷蒙的睡眼,唇角溢出一抹笑,又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
可那人却不让她如愿,细细密密的吻落到她的脖颈上,酥酥麻麻,又带点痒,像是一张天罗地网,将她罩在其中。
身上的衣裳逐渐剥落,温暖的身躯贴了上来,穆之的身子微微一颤,发现自己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其索取,并可耻地沉沦其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摩挲着她肩头的那朵花,低沉中带着性感的嗓音轻轻响起,“这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千罗花。”
穆之猛地睁开眼,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那朵花叫千罗花。
她正要高兴,突然想到什么,唇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只见她沉默了一会儿,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慢慢低下头。
果然,上面再次出现了轻轻浅浅的吻痕。
穆之狠狠地拍了下浴桶里的水,激起的水花弄湿了浴桶周围的地面。
该死的臭男人!
别让她抓到!
穆之跳出浴桶,拿过小二准备好的男装,气呼呼地给自己穿上。
“主子,穆姑娘出来了。”东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小心坐着睡着了的司玉猛地睁开眼。
只见穆之绷着脸大步朝他走来,司玉的目光突然落到她雪白的脖颈上,尽管她已经将衣领竖了起来,可仍有没能遮住的可疑痕迹。
司玉的脸顿时火辣辣的。
“司玉,我得赶紧去云州了,我们就此别过吧!”沉浸在气愤中的穆之倒没注意到司玉的脸色,只是朝他拱了拱手,匆匆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司玉见状,连忙咳了两声,开口道:“穆之,我们也要去云州,不如同行可好?”
穆之一听,倏地转过身来,眼睛亮了亮,“当真?”
司玉脸上的红晕已经渐渐褪了下去,含笑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们这便走吧!”穆之喜出望外,往回走了几步,一把扯住司玉的衣袖,便把他往外拉。
(2)
“东白,离云州还有多久呀?”马车上,穆之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穆姑娘,你这话每天都要问上好几回,你不累,我耳朵都累了……”正在马车外努力鞭策马儿的东白有些郁闷得回道。
马车内的司玉轻笑一声,道:“穆之,我们这次有良马助行,如今已行了半个月,只需再过半个月,便可抵达云州。”
“还要半个月啊?”穆之一阵失望。
“穆姑娘,这可比你自己走三个月快多了!”东白忍不住提醒道。
“是是是,可东白你要是能让我明日就抵达云州,那我就更高兴了!”穆之拿出马车里备着的蜜饯,一边吃一边道。
东白翻了翻白眼,决心不予理会。
“诶,你们听说过千罗花吗?”穆之突然开口问道。
“千罗花?当然……”
“没听过。”司玉淡定地截断了东白的话。
“是吧?我也没听过。”穆之蹙了蹙眉,“所以我才急着去云州找线索。”
“你找千罗花……所为何事?”司玉想了想,终是没有忍住问出口。
“有个王八蛋在我……啊呸,在我朋友身上画了朵千罗花,我得帮她把罪魁祸首找出来!”穆之一提到这事就情绪激动,差点把自己给暴露了。
“呃……”东白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了,这千罗花只有他们天族有啊……外族怎么会知道呢?
司玉微微垂头,莫名觉得有些羞愧。
“我朋友原本能当上神宫的神女,却被他辱了清白,不仅丧失了神女资格,还被沉河示众,差点枉死,我若是找到他,定要将他大卸八块!”穆之狠狠吃了口蜜饯,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司玉听到“辱了清白”时,再次垂了头,听到“沉河”时,眸光微微一凛,听到“大卸八块”时,就只剩沉默了。
倒是东白听了,很是义愤填膺,骂道:“人渣!淫贼!败类!必须大卸八块!”
司玉无力地闭了闭眼。
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束手无策。
他只知道,他和穆之只要错开睡觉的时间,就不会梦到彼此,所以这段时日他一直避免自己与穆之同一时间入睡。
不过穆之与他的想法却是完全相反,她恨不得天天做梦,好让她能找到梦中人的线索,所以她不分白天黑夜地睡觉,丝毫没给司玉捡漏的时间。
而此刻,穆之和东白正讨伐“人渣”讨伐得起劲,身为“人渣”当事人的司玉摸了摸因睡眠不足、青影重重的眼底,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穆之正和东白骂得畅快,一抬眼,发现司玉已经坐着睡着了。
他的坐姿很端正,即便睡着了仍是姿态优雅。
穆之嘴里的话不知不觉咽了下去,仿佛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量让她安静下来,她放下蜜饯,不由自主地朝司玉打量过去。
这个人当真是人如其名,整个人便如玉一般温润平和,他就那样坐着,通身气度已非常人能比。
他这样的人,在穆之的认知里,该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可他偏偏又随意温和得很。
穆之见司玉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这段日子虽然共处一车,但她始终没好意思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此刻得了机会,自然不能放过,毕竟欣赏美男也算是人间一大乐事。
可穆之万万没想到,一向驾车驾得四平八稳的东白,这回竟然失手了。
只见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穆之一个不稳,腾地往前扑了过去。
穆之的身体狠狠地撞进了司玉的怀里,唇瓣更是狠狠擦上了他的脸颊,司玉猛地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推她,掌心却触及到两团异常的柔软。
司玉的动作一顿,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穆之对上司玉惊愕的眼神,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几乎是同时,两人像被火烧了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分别往两边跳开。
只听砰砰两声,一个背撞到了车壁,一个头撞到了车壁,各显狼狈。
“对不住……”司玉率先说道。
“没事没事……是我对不住你在先……”穆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但她还是佯装镇定,不仅大方地挥了挥手,还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司玉,“来,擦擦脸。”
“……”
最终在司玉的沉默下,穆之默默地收回帕子,然后默默地爬出了车厢,准备缓解下尴尬的氛围。
“穆姑娘,你快回去!”东白见状,连忙大吼一声。
穆之还没来得及反应,马车又再次狠狠颠簸了一下,穆之直接被甩了出去。
我特么跟你有仇啊?!
被摔在路旁草堆里的穆之狠狠吐了口嘴里的杂草,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穆姑娘,你没事吧?”身后传来东白大呼小叫的声音。
她都摔成狗吃屎了,能没事吗?
穆之咬了咬牙,正打算开骂,忽听司玉温和的声音蓦地响起,“怎么了?”
穆之想要骂人的话顿时咽回了喉咙里,几乎是立刻,她双眼一翻,假装晕了过去。
穆之是被司玉抱回马车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事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她没事装什么晕?!
到底是哪根筋抽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老老实呆在马车里。
“主子,穆姑娘怎么这么不禁摔呢?”东白好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才不禁摔!
穆之暗暗腹诽,最初的尴尬过后,她突然发现鼻尖萦绕着一抹好闻的味道,那是司玉的味道,清雅温润,光是闻着就可以想象出这个人是怎样的谦谦君子。
也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窜出梦里的场景,穆之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她竟然把梦中那人想象成了司玉的模样……
实在是……有够无耻……
“无耻”的穆之很快就幽幽地“醒了过来”,司玉脸上并无紧张之色,看到她醒来,也只是温和地笑笑,仿佛将她的把戏都给看穿了。
穆之脸上微微发热,心中却坦然了,反正她再狼狈的时候也被司玉撞见过了,实在无需惺惺作态,尴尬之情什么的想必也可以抛诸脑后,更何况以后分别了,也不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
如此一想,穆之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她坐起身,拿出一把瓜子,若无其事地嗑了起来,一边嗑一边问:“司玉,你可曾去过云州?”
“不曾。”
“听闻云州颇为奇特,不受朝廷管辖,但却甚是繁荣,不管是奇人高人,还是罪人犯人,都爱往那里去,听说还有传说中的降妖师呢!”穆之将自己道听途说的消息大方地分享给司玉,“不过这世上哪来的妖呀?这降妖师八成是江湖骗子。”
司玉听了,不由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没有妖?”
“那当然,我活了这么多年,连妖的影子都没看见过,要是真有妖,这天下哪有这么太平?”穆之昂了昂下巴,笃定地说道。
见司玉不说话,穆之继续侃侃而谈,“我觉得这妖啊,就是戏文和话本里编出来的,通常落魄的书生总是会遇到痴情的女妖,然后就一路飞黄腾达……开玩笑,要是真有妖,我那么落魄,怎么没出现一个痴情的男妖来搭救我?”
穆之话一说完,突然顿住,眼神不住地往司玉身上瞄,直瞄得司玉浑身不自在,开口道:“怎么?”
“诶,我说司玉,你该不会是那戏文里的男妖吧?”穆之有些猥琐地笑了一声,“如果妖都是你这般长相,那凡人男子可就全完了!”
司玉失笑,“这话从何说起?”
“他们都娶不到亲了呀!见过了你这般不凡的容貌,这世上哪个女子还愿意嫁给那些凡夫俗子呀?”
司玉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凡夫俗子虽多,但也不乏人中龙凤。”
“可惜呀,人中龙凤自有良缘,普通女子也就只能匹配凡夫俗子了。”穆之摇头叹息。
“穆之绝色之姿,必能觅得良缘。”这话司玉只是顺口一说,但说完之后他却微微蹙了蹙眉,不知为何,一想到日后穆之得觅良缘,总觉得心里有些闷。
穆之闻言,连连摆手,“别,本姑娘求的可不是良缘。”
不等司玉发问,穆之挺了挺胸,义正言辞道:“本姑娘只求暴富。”
“……”
(3)
半个月后,穆之一行人终于抵达云州。
传闻云州有三大令人如雷贯耳的世家——公孙氏、荀氏、轩辕氏。
公孙氏善武,又有管理之才,所以贵为一城之主;荀氏有经商之赋,富可敌国;至于轩辕氏,是其中最为神秘的世家,听闻精通道法,有降妖之术。
这三大世家已驻守云州千百年,历经各朝各代,正是因为三大世家的守护,云州城才会独立于朝廷之外,千百年都不曾受过战火纷扰。
这是一个比国都还要热闹的城池,街上来往之人形形色色,茶楼酒肆比比皆是,满街都是小贩的叫卖声,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看得人应接不暇。
穆之在酒楼安顿好后,东白再次因为水土不服、倒在了床上,穆之只能与司玉一起上了街。
“轩辕兄,原来你在这儿。”穆之正停留在一个小摊前,一道清朗的男声突然从旁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穆之的肩膀上,来人很亲热地揽住她,道:“走走走,荀二的赏花会马上就开始了,这等热闹的时候,怎么少得了你我?”
穆之往日出门时,总会有些登徒浪子围绕周围,那时她苦于维持形象,不能动手,只能很怂地躲着避着,现在她没了束缚,立刻一巴掌拍到了对方脑门上,瞪着眼道:“谁是你轩辕兄?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穆之身后的司玉见了,忍不住勾了勾唇。
对方被穆之打得措手不及,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了过来。
穆之虽然打了人,但也害怕对方报复,连忙缩到了司玉身后,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很安全之后,才抬头朝那人看过去。
那人穿着一袭质地上乘的蓝色锦衣,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是个登徒子。
登徒子瞪着眼打量了穆之一会儿,纳闷道:“轩辕,你打我做什么?你不是我轩辕兄,还能是谁?诶不对,你声音怎么变了?还有,你怎么变矮了?”
“他脑子是不是有病?”穆之扯了扯司玉的衣袖,问道。
“公孙,你在这里作何?不是要去荀二的赏花会吗?”一道清越的男声突然响起,刚刚还在瞪着穆之的年轻男子倏地把目光落到了穆之身后。
“你……你……”年轻男子蓦地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连说话也结巴了,“怎,怎么有两个轩辕?”
见对方如此模样,穆之有些好奇地转过身去,当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那人身着青衣,玉冠束发,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英气,他身材比她高大,若是看背影,绝无法想象——那张脸会与她一模一样!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穆之不淡定了,她拽了拽司玉的胳膊,磕磕巴巴道:“司,司玉,我是不是撞鬼了?”
“在下轩辕宸,敢问姑娘芳名?是何方人士?”那叫轩辕宸的男子率先走上前来,刚刚还平静如水的脸色赫然出现波澜。
穆之扯了扯唇,“我说我是你同胞妹妹,你信吗?”
“你果然是梦梦!”轩辕宸听了,激动地双手握住穆之的肩膀,欢喜道。
“梦梦你个头!”穆之身子往下一缩,避开了轩辕宸的手,再次缩到司玉身后,哼了一声,“我逗你玩呢,谁是你妹妹?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你可别乱认亲戚。”
司玉被穆之推在前面当挡箭牌,只能替她开口道:“在下司玉,这位是我朋友穆之,并非轩辕公子口中的梦梦。”
“实不相瞒,在下本有一同胞小妹,名为轩辕梦,可惜在六岁时便走失了,家中长辈遍寻无所获,穆之姑娘与我长相如此相似,很有可能便是我亲妹妹。”轩辕宸朝司玉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急切。
“我说怎么声音和轩辕不一样?原来是女孩儿!”被唤为公孙的年轻男子也凑了上来,上上下下把穆之打量了一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大腿,朝轩辕宸问道:“等等,你家轩辕梦是不是与我公孙景有婚约?”
“如果梦梦找到了,你自然要履行两家婚约。”轩辕宸正色道。
“你是我兄弟,你要我娶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对着那张脸我怎么亲得下去?”公孙景急了,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会终身不举!
穆之猛翻白眼,这俩人能不能别自作多情?
“司玉,我们走。”穆之甩了甩头。
“嗯。”司玉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
“穆姑娘,可否请你跟我回轩辕家一趟?”轩辕宸连忙跟上,问道。
“不去。”穆之拒绝地干脆利落,“我不是你妹妹,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舍妹的后腰上,有一黛色胎记,形如指印。”轩辕宸快步上前两步,低声道。
司玉的脚步一顿,穆之却毫不动摇地摆了摆手,清脆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所以你妹妹肯定不是我呀!”
轩辕宸见穆之如此确信,一时竟怔在原地。
公孙景走上前来,拍了拍轩辕宸的肩膀,道:“没关系,我们再找就是了。”
“可我觉得她就是梦梦……”轩辕宸低声道。
“走吧,荀二的赏花会就要开始了。”
“司玉,你说这云州还真够奇特,竟然能碰到跟我长这么像的人……要不是我根本没有胎记,我还真以为我是轩辕宸的妹妹了。”回去的路上,穆之忍不住说道。
司玉没有说话,他落后穆之一步,所以穆之没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后腰上。
司玉垂了垂眸,耳根微热,如果他没记错,她的后腰上,确实是有胎记的……
“听说后腰是视野的盲区,也许是你不知道。”司玉轻声道。
穆之一愣,疑惑地问:“是吗?”
司玉点头。
穆之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她摸了摸下巴,看来今晚得回去确认下。
不是轩辕宸妹妹最好,若真是,那她也不能承认!
她可都听到了,她和公孙景是有婚约的,她可不能被这婚约给绑住了!
“听说荀二公子这次种出了千罗花!公孙公子都过去了,我们也快去看看吧!”正在这时,身旁走过一群行色匆匆的少年男女,有人的声音传进了穆之的耳朵里。
穆之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
“荀二公子的赏花会最是热闹了,这次又有千罗花助阵,怎么能错过?”
“是啊,快走吧……”
穆之一把抓住司玉的手,激动道:“你听到没有?他们在说千罗花!快,我们跟上去!”
赏花会设在荀园,那是荀家的私人园林,穆之跟着人流到了荀园之后,就和大部分人一样被拦在外面了,想要进去,得有请帖才行。
穆之拉着司玉挤到了人流的前面,透过敞开的大门,只能看到一排由鲜花组成的屏障,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轩辕公子?您不是进去了吗?怎么又出来了?”正当穆之苦思冥想怎么进去时,门口的门童突然上前一步,朝着穆之作揖道。
穆之一听,眼眸一闪,计上心来,她咳了两声,尽量模仿轩辕宸的声音,指了指司玉,道:“我来接个朋友。”
门童听了,连忙道:“那快快请进。”
穆之朝司玉挑了挑眉,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穆之一进园内,就被惊艳到了,不止是满园的鲜花,还有满园的美人……
来的路上她就听说了这个荀二公子的事迹,听说此人爱花成痴,平生的第一乐趣就在于收集各种鲜花,他不仅擅长赏花,还擅长种花,由他亲手栽种出来的鲜花,小小一盆便价值千金。
而他的第二乐趣则在于收集各类美人,风流之名远近闻名,他无论去哪儿都有美人相伴,荀园内更是常年养了一批一流美人,这些美人陪他种花赏花画花,可谓是雅致又风流。
荀二每隔三个月便办一场赏花大会,正是因为他的荀园遍布鲜花美人,而他邀请的都是云州最负盛名的少年男女,所以才每每举办,都会吸引这云州的无数百姓。
穆之被满园的鲜花和美人闪花了眼,很快就有一个美貌侍女走上前来,为穆之和司玉引路。
两人跟着侍女走过几个弯曲小径后,进入了一个更为雅致的内院,内院里有花有湖有亭台,穆之远远便看到湖心亭的楼台之上,众人正围成半个圈,兴致盎然地看着什么。
“公子在作画呢!两位请吧。”美貌侍女含笑说了一声,便退下了。
穆之和司玉走上湖上弯曲的长廊,一路走到楼台之上,然后找了个人群的间隙看了过去。
这一看,穆之就猛地瞪大了眼。
只见楼台中间,一个衣裳半解的美人风情万种地坐在圆凳之上,一个锦衣男子手中拿着画笔,正在她裸露的肩头作画。
而那画的,分明就是千罗花!
(4)
穆之的拳头猛地握紧了!
她正要冲上前去,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她猛地侧头,只听司玉轻声说道:“莫要冲动。”
穆之倒是不想冲动,可她好不容易见到了毁了她人生之路的罪魁祸首,她怎么也忍不住体内油然而生的愤怒之情!
“他就是那个人渣!”穆之咬着牙小声道,“他在我朋友身上也画了那样一朵千罗花!”
“会画花的人很多,他不一定就是你想找的人。”司玉既不能主动承认自己才是那个“人渣”,又担心穆之冤枉他人,只能低声劝阻道。
司玉说的也不无道理,穆之只能咬咬牙,“那就再看看。”
“好!”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荀二,你这画技可是越来越高超了!”公孙景的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有些调侃有些揶揄,“也就只有你这小子能想到在美人身上作画。”
穆之抬眼看去,原来这作画的人便是荀二,果真是风流无敌,此时他的画作已然完工,栩栩如生的千罗花绽放在雪白的肌肤之上,真真是一幅香艳美景。
“美人如花亦如画,冰肌玉骨生繁花。”荀二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只听他笑道,“众位觉得如何?”
“花美,人美,画更美!”众人纷纷赞道。
荀二听了,越发高兴,拍了拍手,便有一群衣裳华丽又轻薄的美人鱼贯而出,她们的身上都画了朵千罗花,有的画在脸颊上,有的画在脖颈上,有的画在背上,还有一个竟画在酥胸上……
穆之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荀二果真是风流无底线!
东曜的民风虽然不算保守,云州亦是比其他地方要开放许多,可女子这般露胸露背的,仍是绝无仅有,但因着她们裸露处的那朵千罗花,众人看在眼里,只会觉得雅致风流。
荀二这回刻意只邀请了云州的一众风流儿郎,他看了眼面露惊艳的众人,挑了挑唇,隐约有些许得意。
“不愧是荀二公子,我等佩服!”人群中有人说道,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绝的赞赏声。
穆之忍不住看向身侧的司玉,却见他面色平静,眸光亦是无甚波澜,仿佛刚刚看到的不是艳光四射的美人,而是普普通通的风景。
穆之心中不由给司玉竖了个大拇指。
她回头看向荀二,又摩拳擦掌了一番。
“好了,你们下去吧。”荀二说了一声,美人们很快就退了下去。
荀二走到一张案几前,上面放着一盆盖着红色绸布的花,只见荀二伸手捏住绸布一角,道:“众位,这才是今日的主角!”
说着,荀二一把掀掉绸布,活色生香的千罗花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传说千罗花是神之花,凡间无所有,凡人无可栽,只记载在古籍中,荀某偶得千罗花的种子,悉心栽培了三年,如今这神之花,总算是落入凡尘了!”荀二的脸上闪烁着由衷的兴奋,与刚刚给众人看画不同,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得意之作。
“原来这便是千罗花!”公孙景率先开口道,“荀二,你小子不愧是栽花圣手,再难成活的花,到你手上,都能种活。”
“普天之下,千罗花也就只有这一株吧?”轩辕宸上前一步,说道。
“那是当然,我敢断言,这世上除我之外,再无人能种出千罗花。”荀二抬了抬下巴,骄傲之色显而易见。
荀二这话一出口,刚刚还在盯着千罗花的穆之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利箭一般扫向荀二。
她侧头看了眼司玉,那神情似乎在说,看吧,他就是那个人渣!
司玉还来不及说什么,穆之就迅速地从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了出去,“此话当真?”
“轩辕?”荀二看到穆之,不由一愣。
“穆姑娘?”轩辕宸也是一惊。
“她是女子?”荀二看了眼穆之,又看了眼轩辕,一时呆住了。
穆之却不管他们,只走到荀二面前,瞪着眼问道:“你刚刚说,普天之下,只有你能种出千罗花,也只有这一株千罗花,此话可当真?”
“那是当然。”
“那是不是也只有你在女人身上画过千罗花?”
“那当然,在我之前,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活色生香的千罗花,我自然也是这作画的第一人。”荀二昂首挺胸道。
“好!好得很!”穆之微微一笑,笑容如沐春风,温柔得很。
荀二以为穆之在夸赞他,脸上刚露出一个笑容,眼睛上就狠狠挨了一拳。
除了猝不及防的剧痛,伴随而来的就是穆之咬牙切齿的吼声,“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人渣!”
穆之想起自己被赶出神宫,又被沉河示众,还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她越想越悲愤,手上也就越发不留情,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将荀二推倒在地,整个人更是扑到了荀二身上,招招往他脸上招呼。
荀二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又被穆之揍了眼睛,猝不及防之下竟也没能抵抗,只来得及大声喊救命。
现场一片沉寂,大伙儿呆呆地看着荀二挨揍,一时竟也没想着去阻止。
司玉和轩辕宸率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穆之拉开,可穆之却死死拽着荀二的衣领不肯放手。
“穆之,放手。”司玉握住穆之的手腕,轻声道。
“我不……”穆之倔强地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司玉这才发现她竟然哭了。
司玉的心骤然一软,伸手轻轻拭了拭她脸上的泪,声音放柔了些,“怎么哭了?”
“他毁了我……我朋友……”穆之终于松开荀二,双手拽住司玉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玉怔住,原来那一场梦,对她的伤害,竟那般大么?
穆之憋了一路的气此刻尽数撒出,她哭得厉害,一时收不住,再加上刚刚急火攻心,竟直接晕了过去。
轩辕宸见了,连忙伸手想抱住穆之,可他的手刚触碰到穆之,穆之的身子已经腾空而起,被司玉牢牢抱进怀里。
司玉看向地上鼻青脸肿的荀二,道:“我朋友认错了人,我代她向荀公子道歉。”
荀二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道:“你们私闯我荀园,又将我打成这般模样,一句道歉就够了吗?”
司玉袖子轻轻一挥,一个白色锦袋便落到了荀二面前,“小小花种,聊表歉意。”
“我荀二什么花种没有?别以为一袋花种就能打发我!”荀二一边说,一边龇牙咧嘴,他摸了摸痛得发麻的嘴角,狠狠地瞪了眼穆之,这女人下手也忒狠了!
司玉也不生气,只淡淡道:“荀公子不妨先打开看看。”
荀二见司玉一脸淡定,有些疑惑地打开锦袋,这一看,他眼睛立刻直了,“这是千……”
“此事可了了?”司玉阻断了荀二的话。
“自然,自然。”荀二宝贝似的收起花种,一块青一块红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协调的笑容。
司玉微微颔首,抱着穆之转身离去。
“司玉兄。”轩辕宸快步追了过去。
司玉的脚步一顿,就听轩辕宸忧心地问道:“穆姑娘没事吧?”
“她不过是急火攻心,没有大碍,轩辕兄无需挂心。”司玉说完,就不再停顿,直接离去。
轩辕宸看着司玉的背影,眉宇间的忧心却没有放下。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园子里的人都已散去,公孙景留在原地,挑眉问道。
荀二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手里的锦袋,道:“被打一顿,能换这么多的千罗花花种,倒也值了。”
要知道他之前得到的千罗花花种只有三颗,他一年只敢尝试一颗,就怕全部种砸没有机会重来,事实也证明,他这样谨慎是对的,因为一直到第三颗种子,他才掌握了种活它的技巧。
更何况千罗花种子难结,听闻十株千罗花才有可能结上一颗种子,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能种这一株千罗花,却没想到机缘来得如此之快。
“他给你的是千罗花的种子?”轩辕宸正巧返回,听到时不由一愣。
“是啊轩辕,你可知他是何人?我看他气度不凡,不是一般人。”当年三颗花种花了他三千金,这人却随随便便就给了他一袋……简直比他荀二还要豪气!
“我只知他名为司玉,刚来云州。”轩辕宸慢慢道,“不过……我曾听闻,千罗花‘凡尘不可见,无相山遍地长’,难道……他是无相山的人?”
“听闻无相山上有天族,乃是神之后裔,可是当真?”荀二闻言,眼前一亮。
“这世上若有人能与无相山的人打交道,也就只有你们轩辕家了。”公孙景挑眉道。
轩辕宸没有接话,若有所思。
(5)
“慢点吃。”酒楼上,司玉看着坐在对面狼吞虎咽的穆之,无奈道。
穆之左手拿着一个鸡腿,右手拿着一只猪蹄,左吃一口,右啃一下,吃得停不下来。
“我心情不好,就想多吃。”穆之一边吃,一边嘟囔。
水土不服稍稍有些好转的东白坐在穆之旁边,有气无力地道:“我也好想跟穆姑娘一样放开手脚大吃大喝……”
“你已经将他打过一顿了,还是放不下?”司玉试探地问道。
“他毁了我……我朋友的人生,只打一顿哪够?”穆之狠狠啃了口猪蹄,不以为然。
“主子,你眼底的青影怎么又重了?昨晚又没睡觉么?”被完美忽视的东白企图用温情的关心换回司玉的注意。
“……那你待如何?”司玉再次忽略了东白的话,目光落在穆之身上。
东白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我回去躺着了……”
没有回应。
“……”这日子没发过了!东白气呼呼地回了房。
“司玉兄,穆姑娘,好巧。”穆之正要回答司玉的问话,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就见轩辕宸正从楼梯上走上来。
她蓦地想起轩辕宸与荀二关系不一般,顿时就没兴致继续吃了,她站起身,一手拿了盘红烧肉,一手拿了壶酒,对司玉道:“我去找东白了,你们聊。”
见穆之正眼也不看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轩辕宸不由有些无奈。
“轩辕兄,请坐。”司玉为轩辕宸倒了杯酒,温声道。
“听闻天族一脉以司为姓,司玉兄可是天族人?”轩辕宸坦然入座,开门见山道。
“天族人如何?不是天族人,又如何?”司玉喝了口酒,淡淡道。
“听闻天族不得与外族通婚,我说的可对?”轩辕宸目光紧盯着司玉,问得意味深长。
司玉微微抬眼,扫向轩辕宸,这一眼看似平静无波,可轩辕宸分明却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只听司玉轻笑一声,道:“看来轩辕兄是断定穆之是你轩辕家的女儿了,否则,又岂会以长兄的姿态,来干涉我天族之事?”
司玉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却直接承认了自己是天族人的身份,而且最后那句,却有些不悦在里头了。
天族乃是神之后裔,身份尊贵,是万民的守护者,尤其是天族尊主,神秘莫测,通晓天地之力,即便是帝王将相,也要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轩辕宸本是试探,此刻听他承认,心中微惊,又见他表面温和,性子里却有一种不为任何人所约束的散漫,眉宇间更是隐含睥睨之色,知他在天族定然地位不低,轩辕宸不由敛了神色,正色道:“在下确实认定穆之是小妹轩辕梦,还请司玉兄莫怪。”
“穆之若是认你,她自然是轩辕梦;可她若是不认,她便只是穆之。”司玉自斟自饮,面色极淡。
而此时此刻,被人讨论的当事人穆之正拿着酒菜进了东白的房间。
东白在被穆之和司玉双双忽略后,很是郁闷地躺在床上挺尸,见到穆之进来,还不爽地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穆之。
可惜穆之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小心思,兀自坐到桌前喝酒吃肉,压根没有跟他说话的打算。
东白等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翻身坐起来,瞪着穆之问:“你怎么来我这儿吃饭了?”
穆之喝完最后一口酒,把酒壶一放,也不回答东白的问题,顾自道:“你也知道我昨日见到了那个人渣,还把他打了一顿,可这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以司玉的性子,肯定不会帮我对付他,所以……”
“所以?”东白纳闷。
“所以我只能找你了!”穆之快步走到东白床前,一双美丽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东白,充满了期待。
“可是主子知道了,他一定……”东白有些犹豫。
“东白!你忘了那个人渣对我朋友做了何等禽兽不如的事吗?难道你能看着这样的人继续风流快活?!”穆之倏地提高音量,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不能!”东白的正义感立刻被穆之调动了起来,狠狠地拍了拍被子。
“那好,我打听过了,过几日他会去茶楼喝茶,你帮我把泻药下到他的茶里。”
“好……什么?!你让我下药?”东白刚应下来,突然觉得不对,下药这种下三滥的事,他一个堂堂天族人,如何能干?
“你反正答应了,记住别让你主子知道。”穆之嘿嘿一笑,欢快地出门了,留下东白一人天人交战。
穆之路过司玉的房间,发现房门没关严实,探头一看,原来司玉已经回房睡觉了。
她看了看日头正高的天空,心想,这人还真是奇怪,晚上不睡觉,白天倒是睡得踏实。
穆之看了会儿,耸了耸肩,举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将金圆圆给她的各色药瓶拿了出来,东挑挑,西找找,终于找到了泻药的瓶子。
她盯着药瓶冷笑两声,臭男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司玉一直到晚上都没睡醒,穆之本想叫司玉起来吃饭,东白及时阻止了他,“主子最近休息不好,难得能睡着,咱就别把他叫起来了!”
穆之深以为然,和东白两人吃了晚饭,吃完后,她把泻药拿出来交给东白,一副“托孤”似的严肃表情,郑重道:“到时就靠你了。”
东白纠结地收下了药瓶子。
一想到到时候荀二的“惨状”,穆之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回了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之之……”迷迷糊糊的,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唤。
穆之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掀不开,只听到那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不停轻唤,“之之,之之……”
之之你妹啊?!
穆之愤怒地想要拍床而起,可她也深知,梦中的自己,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第二天一早,穆之双眼无神地爬了起来,一整个晚上都看着自己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上演活春宫,这体验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一想到那个男人是荀二,穆之就想要摔桌!
这种风流多情的男人,她根本就看不上好吗?!
穆之出房门的时候,东白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她一脸菜色的样子,东白吓了一跳,“穆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这么萎靡不振。”
“纵欲过度。”穆之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然后跟游魂似的从东白边上“飘”了过去。
东白呆了一呆,正在琢磨穆之这话是何意思,司玉的房门打开了,只见司玉面色微红,神清气爽。
“主子,看您气色不错,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东白高兴地问道。
“还行。”
“您真该看看穆姑娘的脸色,跟您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司玉没有应声,眼神颇为不自然,一想到刚刚穆之说的“纵欲过度”,他就觉得难言的尴尬。
唔……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其实他才是她一直想要修理的“人渣”?
可他也很无辜啊……从前在无相山,莫说是春梦了,他连梦也没做过,难道是因为他出了无相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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