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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在端午阳气这么重的时候……”
跑了一段路,两人停下来歇气。黛鸾干咳两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莫不是,他们说的瞎话激怒了那女鬼”慕琬也调整着呼吸,“况且,她怕是,要柏谷绝后,所以不允许他们搬出去吧。”
“……这么说来,是地缚灵的一种?脱离了她离世的范围,便无法控制了,这样么?”
黛鸾忽然这样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慕琬略微点点头,拉着她,又要赶路。
“等等,我知道了!能救山海的办法!”
“什么?”
“我想明白了,那树枝实际上指的不是逆柱的位置,是树枝的根!”
“根?”慕琬不太懂。
“松云姑娘撞死在庭院的树,那才是逆柱的本体,也就是那棵人面树。还记得在浣沙城,那叫柱子的男孩吗?那个业障鬼,虽被拒之门外,但却因为自身的一部分妖气在他身上,便进了屋。我想这人面树也是同样的道理。而那树枝根部的指向,才是原本树木生长的地方。”
慕琬一拍手:“找到它,就能控制住那厉鬼……而那院子,又因争地的原因缩了一圈。也就是说……街上那些树桩,正有其中一棵是当年……可,这也太多了些?”
“我……我知道是哪个。”
山海将桃木剑拔出鞘,被菖蒲水浸过一夜的木剑,不再畏惧这妖火的力量。他挥舞着剑,轻易地将火焰斩断,却无法从根源上消除他们。另外三个人,老鼠似的蜷在一起,哭哭啼啼的,听着就让人心烦。
“松云姑娘!你有什么怨恨,尽管说出来!若是他们编的瞎话惹恼了你,那么就请你把真相亲口告诉我!”
山海的右手紧攥剑柄,左手竖起两指,抵在剑身上。透过横起来的桃木剑,隔着不到一丈,他能感到一种无形的气浪,正一下又一下地在门外击打着。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没有底的,毕竟若真化身厉鬼,那她便不会拥有正常人的心智,而一心只想着复仇了。
这会那股力量又变成了人的敲门声,速度很快,声音很响,催促着他把人交出来一样。
“最后问你们”山海回过头,“这实话,谁来说!”
柏谷妻使劲往丈夫的怀里钻,他却再一次地,一把推开她。他的面色仍然带着那特有的木讷,动作十分僵硬。他指着柏谷妻说:
“是她!都是她的主意!”
“我?你怪我?”柏谷妻尖利的声音十分刺耳,“现在怪我,你当初不也是支持的吗!还是你亲妈给你收拾的烂摊子!”
这话一出口,老太太像是被扎了一针一样。她一巴掌甩向儿媳妇的脸,咒骂着:
“呸!给脸不要脸!亏你还敢叫我声妈,没了我,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儿过着穷日子!”
“那也总比死在这儿强!”
在这种时候,他们竟吵起架来,山海皱紧了眉。这把剑虽能辟邪,倒也不一定厉害到能杀鬼。万不得已,他或许不得不动用自损八百的方法去镇压它。
当他再将注意力集中在门上时,他发现封锁了大门的符咒,顺着门缝的位置发出暗淡的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它们烧断了。山海心中暗想一声糟了,紧接着被破门而入的狂风掀进了火海中去。
本应当感到的烧灼与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山海睁开眼,不知何时,发现自己置身于另一幅光景里。他试图抬起右手的剑,却发现动也不能动,与鬼压床如出一辙,连眨眼的节奏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起初对失去身体的主导权有些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山海发现,这眼前的场面,似乎是白昼的柏谷家庭院。
那时,他们的房院面积还很宽阔,不像现在这样,总觉得很逼仄。
他看到,院里有许多家丁在忙活,还有许多生面孔。每个人见了他,都向他请安。
“夫人贵安。”
山海明白了。当下他看到的,正是松云姑娘的身份所见的光景。
或许,这就是那鬼想要告诉他的事了。
这一天过的很平常。院里有不少下人,但真正的柏谷家人,只有她与老太太。家丁们忙前忙后,手上都在布置着。山海透过这双眼睛看到,这院内四处都挂着艾叶与菖蒲。看来,这天也是端午节了。
松云姑娘在院子里走了会,看看花,和小丫鬟们聊聊天,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平常的上午。
那时候,老太太好像还没现在这样显老——但也只是几年的事,她的头发如今却花白许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神情冷冷的。松云姑娘进屋给她请了安,她也不说话。没过一会,那年轻的柏谷妻也进来了。那时候的她与现在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老太太见了她,忽然就笑起来,两人嘘寒问暖,唠起了家常。山海在旁边站着,隐隐觉得这个身体的主人叹了气。而后,她作了揖,就离开了老太太的房子。
饭后,松云姑娘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就着窗外洒进的阳光,捧着一本书看。这书好像没什么意思,他看不清上面的字。或许,是书的主人无心读它。
这时候,年轻漂亮的柏谷妻敲门进来了。
她带着笑,捧着一盘糕点,说是老太太赏的。她还端了茶来,说要与姐姐好好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我是多么一个无趣的人啊,你在这儿,是耽误时间的。”松云姑娘说。
“姐姐怎么这样说”她睁大了眼睛,“你我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呢。”
“一家人……”松云姑娘喃喃着,“一家人,也没见什么时候团圆过。”
“姐姐可是在说少爷的事?”她眨了眨眼,“为了多赚点钱养这一大家子人,少爷自然也要加倍地努力才能养家糊口。喏,就比如这盘绿豆糕,若不是他端午佳节仍在外忙碌,我们还不一定吃得到呢。姐姐,你尝一个呀。”
山海感到,这双眼睛的主人多次在绿豆糕与柏谷妻之间徘徊,就好像已经心生疑虑。心里头也有个声音告诉她,平时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小妾,怎么今天变得这样健谈了?柏谷妻倒好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捧到她面前,见她不吃那糕点,开玩笑似的说:
“姐姐是怕我在里头下毒吗?”
“……”
那绿莹莹的点心做的的确精致。又因为上午的事儿,松云姑娘心情不好,也没吃几口午饭,现在看着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为了打消她的怀疑,柏谷妻捧起一个绿豆糕,对她说:
“那妹妹我就先失礼,为您试个毒。”
松云姑娘看着她嚼碎了,细细地咽下去,这才缓缓拿起旁边的一枚豆糕,往嘴里送。豆沙很细,甜度适中,的确是工艺昂贵的点心。她咽的有些急,又喝了一大口茶冲下去,柏谷妻连忙续上。
于是,松云姑娘好像不那么警觉了,慢慢放下疑虑,与年轻的柏谷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无非也就是些家长里短。
聊了一会,她感觉胃里有些烧,不知是不是吃住了。她轻轻锤了前胸,那团火一般的烧灼感反而更加明显。又过一会儿,一阵剧痛从肚泛上来,她有些反胃,拿起手帕掩住嘴,忽然就咳出什么东西。看了看手帕,上面竟然绽开一团鲜红的血。
“你……”她颤抖的伸出手,指向对面的人。柏谷妻忽然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松云姑娘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给人抽走了,她跌下椅子,向柏谷妻爬过去。柏谷妻连连后退,躲到了门口,居高临下地嘲弄着:
“这点心自然是贵极了,我可学不来,更别提往里头下毒了。可你何时见我喝过那一口茶水?”
“贱人!”
松云姑娘尖叫着拽紧了她的衣摆,她恶狠狠地向她的脸上踩了几脚,踹开了她。她跑出了门,松云姑娘艰难地追过去。她爬的很辛苦,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自己的手臂上。胃里仍是火烧一般的疼痛,山海明显地感觉到相同的痛楚。
与此同时,还有那涌上嘴边的怨恨与咒骂。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快要爬不动了。
眼睑越来越沉,即使她非常努力地抗争着,却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听到了少爷的声音。
“这……你,这成了么!”
“废话,说什么成不成的?让你晚些回来,你怎么这么早就跑回来了。算了,也罢,快来帮我把她拖出去。”
“咱、咱娘怎么说……”
“慢吞吞的,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咱妈那边我早就打过招呼了。反正是你那大哥的老婆,她本就没看顺眼过……”
这颗鲜活的心脏变得迟钝了,它跳的越来越慢。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不甘与憎恶。山海最后感觉到的,是在听到少爷的声音后,那塞满泥沙的指尖轻轻颤了颤,便再也不动弹了。
他挣扎着,想努力把眼睛睁开,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火海里。就像做了场梦,却与现实无缝贴合了起来。
张开眼后,他所看到的,除了映入眼帘的赤红,还有一具焦黑的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成了一团碳,无法辨认了,就好像烧过了很久一样。但根据周围家具的损毁程度与火势来看,他方才那梦也只是一瞬的事。
再定眼一瞧,与焦尸在一起的,还有昏死过去一动不动的老太太,和目光呆滞同行尸走肉般的少爷。他用手在他眼前摆了摆,毫无反应,兴许是吓傻了。
四人……不,三人已被熊熊烈火所包围。那敞开的大门所涌进无止息的风,让它越烧越旺。眼看,所有人都要交代到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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