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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巷,落在他们眼中的,尽是这样萧条的景象。他们有心想找人问询,可转了几圈,只有极少的时候能察觉有居民在活动。有时分明听到脚步,却在他们靠近时仓皇离开了;偶尔一次,他们能看见镇民匆忙远去的背影,依稀能瞥见对方紧张地回望。

除却稀少的人迹,路面上同样十分干净,干净得令人心慌。人们常来往的地方,本是免不了有各种各样零碎的杂物,可这儿连片菜叶也瞧不见,就像很久没有人在此经营生活一样。

如果说这城镇是注重打理,以至于洁净得过分,却又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寒觞敏锐地瞧见,各处墙边地面,树根角落,都有蚊蝇飞舞。虽说现在的确是虫类横行的季节,这些恼人的小东西却过于集中,一群群、一片片,围绕着一小块地方打转起落。他也将这些地方指给同伴们看,只是当他们凑近了探察时,挥散蚊蝇后,都找不到什么不一样的污渍。

他们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深深蹙眉,为这镇子上目前所见的一切感到困惑,伴着由古怪而生的不祥预感。寒觞摆摆手,驱散了蝇虫,凑近嗅了嗅。

“是血。”

“血?”另外两人多少有些惊讶,“怎么会……”

“但不知道是什么的血。已经被清理掉了,可能谁在这些角落杀过鸡,放过血。”

谢辙摇摇头:“现在可是一根鸡毛也看不见。”

“或许,我们还是在镇外休息为好。”皎沫思索着提议。

“唉。如果没什么饭馆客栈开张,镇子上的人还都这么只可远观,我们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寒觞叹着气赞同,“咱们倒不是一定要图安逸,可眼下的情况,未免太奇怪了。”

谢辙的脸依然紧绷着,眼神在四处扫量,一副格外想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的样子。

“我也有些在意。此地必然遭遇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说话间,寒觞动了动耳朵。他又听见了脚步声,近在咫尺。

这一次,怎么也得问个清楚。

他向两人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谢辙和皎沫会意,同时闭紧了嘴。三人放轻步伐,转过一个墙角,看到一个年轻妇人迎面走来。她面黄肌瘦,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米袋子,低着头,耷拉着肩膀,颇为愁苦的模样。很快,她一抬头,看到了三个陌生人,立刻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转身就想跑开。他们不明所以,如果说隔得远,是镇民排外,不肯见生人,如此之近还要逃,生怕他们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歹人似的。

一路走过来,偶尔见到的人都是避而不见的模样,他们实在不想放过一个一探究竟的机会。他们也怕追逐起来,将妇人吓出个好歹,寒觞不得已紧赶几步,抓住了仍想躲避的妇人的肩膀:

“您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想问……”

“杀人了,杀人啦!不要杀我,你们不要杀我!”

孰料,他刚触碰到对方,妇人便惊恐地喊了起来。她手里还抓着米袋不肯松手,只能慌乱地扭动肩膀,想要甩开桎梏。寒觞连道得罪,牢牢抓着她,试图好言相劝:“我们不会杀您!我、我们也不会抢您的粮食……哎,您别这样……”

妇人大约是急狠了,她将米袋紧紧摁在怀里,低头朝着他们猛冲过来。寒觞轻易避开了,反手把妇人按在了地上。她流着泪尖叫着,语无伦次。

“不要杀、不要杀……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别再杀人!我的、我的娃儿……娃儿……”

寒觞尴尬极了。显然,他若是放开手,这位妇人便会和其他镇民一样,一溜烟儿不知跑哪儿去了;可倘若他一直这么制着对方,妇人又会出于惧怕,难以平静下来。万一再有什么人路过,误会了他们,扭送衙门可就麻烦了。

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皎沫走到他身边,挨着他蹲下来。她低下头,对着妇人温和地开口:

“您、您冷静一点……”

她不同寻常的动人嗓音顿时使得妇人一愣,叫喊与挣扎也停滞了。借此机会,皎沫赶紧继续说道:

“我们不是什么歹人,也不缺吃少喝,不会劫您的粮食。冒犯了您,我们十分抱歉,可这里实在太古怪,见不着人影,我们心里也害怕,只能出此下策,捉着您问问话儿。”

“你们……你们要问什么?”妇人急促地呼吸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她依然搂着那个米袋,瑟瑟发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出来找人换点粮食……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我不想出来的,太可怕了,外面太可怕,这里太可怕了……可是娃儿饿了,我们没有吃的……”

三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寒觞放开了妇人,对她道着歉,在她拍打衣裳的间隙,谢辙也走上前,蹲在了另一边,皱着眉头问:

“可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里这么人心惶惶?不仅是您,所有人都慌慌张张、鬼鬼祟祟的,要么恶言相对,要么见人就逃……”

“不逃能怎么办?这种日子,原以为过一次就够要命了,可刚安稳没一阵儿,怎么又出了事呢?唉呀,老天呐,饶了我们吧!”妇人揪着衣角,眼眶通红。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你们这里,有匪徒或者恶妖出没不成?”寒觞说着,眉毛也打起了结,“先前疫病横行,波及到此地了吗?”

“疫病……是了,疫病。”她喃喃地说,蹲坐在地上微微颤抖,“到处都是怪物。明明是尸体,却会走动,攻击我们活人。咬了谁,谁也会变成怪物。咱们镇子,明明跟外人没怎么来往,可还是遭了殃。它们从外头来,跑到镇子上,偏偏伤了我家大娃儿……可怜见的,他是个强壮的小伙儿,那些东西本来要不了他命。可他给咬伤了,大伙儿都说,他也会变成那样!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把他……把他……”

妇人剧烈地发起抖来,不用说,为了防止化为活尸,她的大儿子应当是在感染后被杀死了。他们心情沉重,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沉默。

好一会儿,妇人平静下来,继续讲述这座小镇上发生的不幸。

“后来,我相公回来了。他不出去做工了,世道乱了,他要照顾我,还有家里的小女娃儿。但是……但是,他也死了。上一回,他还好好儿的。这一次,他也死了!”

妇人干哑地哭诉着,眼睛通红,见不到什么泪,想来已经流干了。皎沫叹息着抚上她枯瘦颤栗的肩膀,寒觞与谢辙望着对方,能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样因疑虑与愁苦紧绷的脸。活尸之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难道,又是无庸氏作的恶吗?

“这一次,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寒觞小心翼翼地问,“是那些会动的尸体,它们又来了吗?还是说,有会动的假人在这里,攻击你们?”

“假人?”妇人疑惑地念了一遍,果断地摇摇头,“不,是病,是疯病!”

“疯病?是不是那种,得了之后人会到处咬人,让别人也染上……”谢辙试图理解她所说的情况。

“不是那种病。那种病可怕,可只要不被咬到,就没有危险。但现在,镇子里谁都可能发疯,突然到处杀人,没有原因!每个人都可能发起疯来,隔壁心善的大婶子,对街说话漏风的老头子,就连小孩儿,都可能原本还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就一下子犯了疯病。大家都怕惨了,怕别人犯病杀了自家人,更怕自家人犯起病来……”

他们终于知道了,这座镇子为何变成了这番模样。每个人都要提防身边的人,稍有大意便会性命不保,这种没有征兆的祸患,更会因为未知而使人加倍恐惧。可——到底为什么?妇人所说的疯病,与他们所知的任何疾病都不吻合。倘若不是病,又是什么在这镇上散播,酿出这样的灾祸?

谢辙试着再询问妇人她见过的情况,以期从“病人”症状中看出什么端倪。奈何没问两句,妇人便摇着头大哭起来。从她颠三倒四的话语里,几人不难得知,她的丈夫正是被疯病爆发的人所杀。这下子,他们实在无法再狠下心,逼问她回忆和讲述自己见闻。

局面一时凝滞,三个人面面厮觑,不知还能问些什么好。妇人哭了一会儿,稍稍平复了情绪,忽然翻身下拜,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

“求你们了,放我走吧!我小娃还在家里,再不回去,她要饿死了。夫人老爷们,行行好,行行好……”

他们哪里见得了这场面,赶紧手忙脚乱扶起她来,连连道歉。寒觞提议,既然形势并不安全,干脆由他们将妇人护送回家,也算是赔礼道歉。可妇人大约还是害怕人人可得的疯病,一口回绝了他们,自己跌跌撞撞,忙不迭往巷子另一头跑了。

三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十分茫然。以他们的实力,倒不是很害怕忽然冲出人来,喊打喊杀,可这样的情况,想要借宿显然希望渺茫。

“刚才的妇人,是不是说自己手里的粮食是和人换来的?”寒觞想起这件事,小心揣测道,“她丈夫大约是受害者,不是发病的人,不然要是伤了人,也没人愿意给她换粮了。不过,既然还有人愿意帮她,也能说明这里还有好心人吧?咱们再多走几家,碰碰运气看看。”

另外两人纷纷附和,毕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事实证明,他们的运气并不算好。从夕阳西下至夜幕降临,星斗满天,三人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愿意让他们投宿的人家。

看来睡大街成了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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