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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婆娑暗城的地界儿,其实要找八爷,谭八爷并不难,尤其是对于应童和裴介这两个混迹婆娑暗城多年的人来说。
应童在婆娑暗城之时,干的都是盯梢跟踪的活儿,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上头有任务之后,除了紧急出动要杀人越货之类的勾当,会直接发指令给谭八所处的无赦堂,其余都是要先发给应童所在的无迹堂。
由无迹堂来摸清外围和底细,甚至制定计划,再把这些交给无赦堂,由他们来完成任务,无迹堂还会从旁策应,同时无迹堂还承担着监视婆娑暗城包括匪寨、各塘口、鬼市交易等等职责,一旦发现背叛或是别的猫腻,执行城主法令的,也是无赦堂,所以应童和谭八是经常有交集的。
至于裴介,原来所属是无数堂,专门负责把暗城里的交易指令发送出去,例如押送人货或是别的跟抢劫有关的货物,就是发送到匪寨,若是涉及到铁器或是矿石、药材等管制货物,指令则会直接送到无赦堂,他们就要负责押送,还有从外面接单然后转达的事,也是通过无数堂汇总,再转给无迹堂或是无赦堂。
简单点说,就是无数堂是婆娑暗城生意的中转站,而无迹堂是搞情报和监视的,无赦堂则是执行法令的刽子手。
听裴介和应童交替说明婆娑暗城内部的各堂口情况,米玉颜不禁笑道:“五脏俱全啊,果然不简单。”
转过蔺南山脉的东侧尾端,即便天色已暗,前往盂南山脉的山路,也能看得分明了,三人俱都身着黑衣,尤其是蒙着面巾之后,均是换了副模样。应童生生长高了一尺,米玉颜成了个弱冠青年,而裴介则变成了位长髯须客,胡须比面巾还长。
三人脚程极快,不过转瞬间,已经过了盂南山脉和蔺南山脉的垭口,此处若是按照寻常练家子的脚程,要进入谭八所在之处,若是熟路,也得五六个时辰,不过裴介带的这条路,却是从无赦堂的无赦谷过去,直接从后山翻过去,悄无声息便能接近谭八日常待着的站口。
所谓无赦谷,其实就是婆娑暗城处置门人之地,这是两山错位移出的一处深谷,东边是陡峭笔直的怪石飞瀑,瀑布水下深潭,便是无赦谷,潭水便称无赦潭,无赦潭中冤魂无数。
西边尽是林深不知处的密林,遮天蔽日,无赦堂放任林中恶兽无数,半山腰却有一处大溶洞,穿出去再过一片野梅林,山路不过三五里,一片平坦,无赦堂便在此修屋盖梁,好一处修罗场上的锦绣之地。
当然这里还是婆娑暗城医堂所在,为何把医堂设于此地,绝不是因为此处风光绝美,便于养伤养病,从应童之遭遇便可知,不过是离无赦谷方便而已,因为但凡进了无赦医堂,基本也就意味着老天不赦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三人已经到了无赦潭边,齐齐往山上看去,应童竟不自觉咬紧了牙关。
出逃那日应童虽然高烧,可从无赦堂逃下无赦谷那一段,他却是极为清醒的,因为裴介自知若是背着他走山洞出来就穿密林,是绝对过不了林中恶兽那一关的。
紧急之下,裴介也管不了那么多,花光了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从鬼市花高价买了两粒还魂丹,两粒清心丸,也不管那么多,找到应童便一股脑儿让他服了下去,就为了能让他尽快清醒过来,能和自己一起,从西南角那处陡峭的山脊跳下去。
后有追兵,前面是悬崖峭壁,那就是一场豪赌,那一刻他们都没有别的选择,只是相视而笑,携手而行,他生,他便生,他死,他也绝无苟活的可能。
就是这场豪赌,让两人博下了一条命,今日想起,依旧是汗湿脊背,米玉颜看二人表情,便问道:“那日,你们便是从这处跳下来的?”
裴介只是抿唇颔首,应童却语带不甘:“我不过是生了脓毒之症而已,若能允我去万寿观看诊,早就治好了,他们却是百般阻挠,拖到高烧昏迷,就把我送到这吃人的地方,当日真是九死一生,若不是裴二苦心绸缪,我只怕早就葬身在这谷底了。”://y
裴介依旧没有说话,那一日他担的风险,远比应童知道的要多,此刻只能轻叹了口气。
米玉颜眼帘微阖,她不想在此时放出什么豪言壮语,只轻声道:“那时拼死一搏,才能换得如今的阳关大道,我们就怎么下来的还怎么上去,如何?”
裴介自知米玉颜的厉害,也不多客气,只干脆做了安排:“我打头带路,六哥走中间,姑娘在最后,如何?”
应童自知轻身功夫在这三人里是最差的,裴介这么安排,实际上是最保险的,只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有劳姑娘看顾一二了。”
米玉颜摇头笑道:“不忙,你们先用两粒瑶生丸调息一二,然后就把这山脊当成练功场,经过这两日调理,你们体内的气机应该都通畅了,正好解此练练气息控制,若我所料不差,此处如今对你们来说,已然几乎与平地无异,这可比水上功夫容易。”
裴介很是赞同:“我也觉得,虽说从前我也能上去,但是还是要费把子力气,但是今日我们行了这么久,我一点疲惫之感都没有,应当是姑娘教的法子起了作用,不过我也试过像姑娘那样,在树顶站桩,却是怎么也站不稳的,得闲姑娘能教导一二吗?”
米玉颜见裴介此时还有空说闲话,便知他是真的胸有成竹,当即便笑道:“山门教授弟子控制气息的方法,是在竹顶站桩,裴二哥要不要试试?”
应童听出了米玉颜话语中的戏谑之意,也跟着点头:“我看行,裴二你放心,我定会在下面给你兜着,不让你摔个鼻青脸肿。”
裴二轻轻笑了出来,也不再理会二人的打趣,只从怀里掏出米玉颜给的药丸,塞了两粒到嘴里,席地而坐,开始调息起来,应童见状,连忙跟着照做,反倒是米玉颜在潭边找了块巨石坐了下来,遥遥望着突然显得极远的天空……
半刻钟之后,二人调息已毕,三人开始按照裴介的安排,次第沿着山脊一路往上,无惊无险,只一刻钟便到了那处大溶洞的外头,穿过溶洞,由裴介领着,接近了谭八日常起居的那处小院后面。
说是小院,其实由于位置特殊,这里并没有什么围墙之类的阻挡,米玉颜耳力极佳,老远便听到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从亮着灯的那间主屋里传了出来。米玉颜不由皱了皱眉头,本以为夜深人静,此时潜入时机最为合适,应该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谭八控制住,哪知却突生了这样的变故。
米玉颜当即示意裴介和应童靠后,这二人经历从那么陡峭的山脊上来,到底气息还是有些乱,她干脆决定一个人摸过去看看情况,因为她隐约听见里面提到了走马川,这是蔺南州下辖的一个县,和南瓯女国最东边的高山隔着峡谷相望。
裴介和应童虽然听不到屋内有人说话,却也看到了那室内燃着灯火,也自知现下尚且不是最佳状态,贸然接近三人都会有暴露的风险,便听令隐在旁侧的一棵大树后面。
米玉颜越是接近,听得越发清楚:“余三爷,这事儿既然已经到了我跟前,迟早定会给你个说法,实在犯不着你这么晚跑一趟。”
米玉颜已经听出屋里除了谭八,另外只有一个人,这人气息控制极好,应该不是个好对付的,他说的这话也是软硬兼施:
“八爷,我也不想扰你清净,只是眼看着就快过年了,这是秋粮啊,拖了这么久,我只怕是二面都不好交代,往后这条路谁还敢走?我们守规矩,一声不吭,可保不齐他们自家嚷出来,咱们可是两家都没脸。”
这是被黑吃黑了?米玉颜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人,但是通过婆娑暗城买卖粮食,必然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事情还涉及到走马川,米玉颜眉头微皱,直觉这事儿说不得和那位胡员外脱不开干系,他如今可是蔺南城里做米粮生意的大庄家。
谭八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我的人去过蔺南城,也去过走马州,都没有听到丝毫动静,不是我们收了银子不办事,实在是无凭无据的,两厢伤了和气,后头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那位被称作余三爷的话却是越说越硬:“八爷,咱可不是公堂断案,若是真能过到明路上,我也不犯着求到你这里,主要是我们家大老爷平日里事务也确实繁忙,顾不上过问这些许小事,若真到了他跟前,便不是我私底下半夜走这一遭了。”
米玉颜看不到谭八的表情,但敢在他面前如此硬话软说的,只怕也不是一般人,而且他话语中的意思,还从见不得光的地下说到了明面上,那他口中的大老爷究竟是什么人?
“余三爷犯不着拿我谭八如此作难,那么多粮没了,你们说是他胡大做的鬼,胡大却是叫的撞天屈,关键是到现在我们也没见到过那些粮,拿到了东西那叫人赃俱获,拿不到东西就是空口说白话,我这里也为难得很。”
“你们为难什么,你说你们去过蔺南,可有打听清楚,他胡大今年从隽城收的夏粮没能运进来?没了这批粮,他拿什么应对大军那里的供给?拿什么私放给南瓯?拿什么包圆蔺南那么多张嘴的口粮?你说你们没看见粮,那是因为那些粮食入了他的口袋就已经变成了银子。”
“铁证如山,你们有何难为?无非就是怕被枕头风吹折了腰!”
“余三爷,你这话就难听了,再怎么说,枕头风那也是风,我们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是容易折!”
米玉颜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应该是那男子便起身边冷笑道:“好,即使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还有十日,我的账便要报上去,八爷好自为之!”
“好走不送!”谭八的声音再次响起。
旋即,米玉颜听到门开了,应是那人大踏步走了出去,这厢谭八倒是洒脱,跟着关了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直接吹了灯,上床去睡了。
米玉颜重又退回到裴介和应童隐身的地方,应童做了个手势,问要不要去跟踪先前那人,米玉颜摇了摇头,她觉得若是应童去跟,很有可能被那人发现,再说他们这次主要还是冲着谭八来的,没必要横生枝节。
等了一炷香的光景,估摸着谭八应该已经睡着了,米玉颜又悄无声息挪到她先头听墙根的位置,仔细听了听屋内的动静,察觉谭八已经气息均匀,应是正在浅眠和深睡之间,为保万全,米玉颜还是往屋内吹了点迷烟。
片刻之后,米玉颜冲裴介和应童招了招手,应童轻手轻脚挑开后窗,和裴介一起进去,把谭八从窗户里运了出来,再关好窗户,三人沿着来路往大溶洞出去,把谭八带到了应童和裴介从前跳下去的那处山脊上头,米玉颜一针扎醒了他。
米玉颜制的迷烟太过厉害,即便是剧痛之下,谭八睁开眼,依旧是有些搞不清状况,夜色之中,他在迷离之间慢慢醒过神,发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大为不妙。
“别动,你要自己作死掉下去,也省得我脏了手!就是你做了那么多脏事儿,只怕没我二人这么好的运气,掉下去指定活不成!”应童见他待要挣扎,便低声叱道。
应童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谭八瞬间反应过来,眼前说话这人是谁,心下却是飞速转动,该如何度过眼前这一劫。
不远处溶洞里水声潺潺,还有些石乳特殊的气味,藏个人在里面,尤其是个练家高手,便是连米玉颜也很难觉察得出。
洞里那位,不是先前那位余三爷还有谁?去而复返,只因他老早就察觉了裴介和应童的存在,只是一直蹲在屋外那人,叫他有些忌惮。
今日这事儿,还真是有些意思,余三爷嘴角噙着一丝笑,他是拿着令牌大摇大摆进来的,这三位,看样子,竟是从这无赦谷上来的,只不知,这谭八究竟还惹了哪路神仙,这三人,实力不容小觑,便是此刻,他们要把谭八扔下去嫁祸到自己头上,余三爷自衡量,也不能贸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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