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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
扶苏牢狱离开后,直接去了宫中,将胡亥所托之事,告诉给了始皇。
“胡亥让你替赵高求情?”嬴政淡淡的问道。
扶苏作揖道:
“回父皇。”
“幼弟确是这么所求。”
“儿臣深知此事不妥,然旁听之事,的确有些不对,便答应了下来。”
“儿臣一切愿凭父皇做主。”
“此事朕心中已有决断,朕现在只问你一件事。”嬴政轻轻叩着书案,道:“你想不想赵高活?”
扶苏脸色微变,迟疑道:“儿臣认为,赵高所犯之罪,已是罄竹难书,按律当斩,只是赵高毕竟为幼弟外师,过去一直在悉心教幼弟法令,跟幼弟很是亲近,儿臣又因偷听之事,对幼弟心有亏欠。”
“儿臣儿臣想请父皇法外开恩。”
扶苏低着头。
嬴政冷声道:“就因对胡亥有愧疚,就能随意替人求情了?”
“赵高之罪,蒙毅早已罗列。”
嬴政指头点着案头书卷,道:“赵高为胡亥外师,在教习法令方面,的确称得上兢兢业业。”
“在为中车府令时,也曾多次护救过朕,因而备受朕的信任。”
“然赵高这些年恃宠而骄,行事越来越张狂,更是为其族人大开方便之门。”
“此严重僭越了法度。”
“而今你因个人愧疚,就肯主动帮其求情。”
“秦律在你心中,真就如此廉价?”
闻言。
扶苏脸色大变,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多喘,颤声道:“儿臣绝无此意。”
“大秦以法立国,儿臣岂敢坏法?”
“儿臣知错。”
“知错?”嬴政冷笑一声,淡淡道:“那就让赵高去死,到时胡亥岂会不加恨于你?”
扶苏额头冷汗涔涔,却是不知该如何答。
无论怎么选,注定落不得好。
一方面是秦法的公正,另一方面是兄弟友睦。
扶苏满脸苦涩道:“是儿臣儿臣愚笨,想不出两全之法。”
“儿臣为兄长,实不想兄弟间生出嫌隙,儿臣又为大秦长公子,岂敢轻易乱法?”
“请父皇替儿臣做主。”
扶苏态度很是低微的跪伏在地。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法。”嬴政看着一脸惊惶的扶苏,冷声道:“身在帝王之苑,有些事情,注定身不由己,也半点由不得人,伱身为朕的长子,其实早该清楚这点。”
“朕即位三十五年了。”
“外界都称,朕之威名,在于洞察之明,在于决断之准。”
“还说,朕三十余年,没有错杀过一人,没有错断过大事,但这显然不对。”
“灭赵后,朕亲自赶往了邯郸,将当年羞辱朕的那些人,举族镇杀,灭燕后,因为过去的一些事,朕对燕国十分不待见,故下令将燕国史书付之一炬。”
“朕做错过!”
“普天下又有哪个君主没做错过?”
“所以不要怕做错。”
“犯错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认。”
“而且对自己毫无利益。”
“韩非子之前,法家分为三派。”
“势,术,法!”
“势一派,以慎到为首。”
“这一派主张‘势’为政治最重要的因素,着重讲究保持和运用国君的权势地位。”
“他们认为势是凭借权位,有重权高位,便能治天下。”
“术一派,以申不害为首。”
“这一派着重讲究对官吏的选拔任用,监督考核,奖赏处罚及驾驭的方式手段。”
“法一派,以商君为首。”
“这一派主张君主制定法令,全国臣民均需遵守,有功必赏,有罪必罚。”
“君主说出的话就是天宪,就是法令。”
闻言。
扶苏脸色陡然一变。
嬴政淡漠的继续开口:“韩非子乃天纵之才,他将商君之法,慎到之势,申不害之术,融为一炉,发展出一套法术势相结合的理念。”
“君主处势位之地,以法制民,以术御下。”
“在朕看来,主要就三条。”
“严法!”
“尚势!”
“任术!”
“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
“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
“天下皆言,大秦律法‘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
“但身为上位者需知晓。”
“法之本于功利。”
“法之立为保君国之利,而非民之利。”
扶苏长跪于地,脸色无比苍白。
满眼震惊和骇然。
他过去一直被教诲,秦律首要为公平公正。
而今却被告知,根本不是,这对扶苏的冲击太大了。
嬴政面无表情,继续道:
“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
“君执柄而外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制,势者胜众之资。”
“赏罚二柄。”
“就是用来‘济君主之私’的,以避免君主的权力和势旁落。”
“至于任术。”
“术者,藏之于胸,以偶众端,以潜御群臣者也。”
“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
“此专为御臣,却也为调节君臣关系。”
“不致朝堂失衡。”
“法、势、术,法为根本。”
“以法制民,以术御下,以保证君国公利不受侵害。”
“势也不旁落。”
“君道艺业不以个人好恶为抉择。”
“赵高此事,你首要思虑的,当是对你的价值。”
“你救下赵高,会获得那些价值,又会失去什么,身处朝堂漩涡,身为大秦的长公子,你必须时刻保证自己的‘势’不旁落。”
“对于事务的洞察之能,你下去好好体会吧。”
扶苏离开了。
双眼迷惘空洞,很是不知所措。
他心绪很乱。
始皇的话,对他的冲击很大。
他心中同样清楚,始皇是在有意教他一些东西。
虽没有明确教自己该如何解决,却直接指明了思考的方向。
只是始皇向来不会轻易表露思绪,这一次却一反常态,这让扶苏有些拿不准。
他隐隐意识到,始皇或另有心思。
但具体是什么。
他猜不透。
也没有任何的头绪。
扶苏转过身,望着咸阳宫的方向,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良久。
他才堪堪回过神,低语道:
“法、术、势。”
“这便是权谋的真正奥秘吗?”
“只是为何父皇口中的‘法’,跟我知晓的‘法’截然不同?”
“扶苏现在心中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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