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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看了看任敖,沉稳地道:“赵佗恐有私心。”
“这一路下来,赵佗对公子的态度很是冷漠,只怕根本没有将公子放在眼里,而今更是不欲将这些钱布分发下去,恐多半是想暗中贪墨,赵佗这人心术不正。”
任敖蹙眉想了想,却是感觉不对。
他道:“赵佗将军的话其实有几分道理,南海将士不少已戍边九年,对朝廷的举止有不少的了解,而南海这边环境这么艰苦,士卒的思乡之情恐会无比浓郁,稍微处理不当,就可能引起军心动荡。”
“赵佗将军恐是担忧此事。”
“只是赵佗将军对发放钱赏的情绪有些太大了。”
“只怕南海发生了一些我们不知晓的事。”
任敖面色凝重。
他父任嚣曾为南海主将,三年前为百越人所杀,而他当时在朝廷任职,并没有去军中致仕,因而对军中的情况了解甚少。
听到两人的话,胡亥微微颔首,也没有多说。
任敖并未在大帐多待。
在大帐只余下胡亥跟赵高后,赵高压低声音道:“公子,小心赵佗,这个人恐有二心。”
“不然恐就是对这些钱粮存在着私心,南海贫瘠,朝廷虽没少划拨钱粮,但相较南海的五十万大军,依旧是杯水车薪,这些将领恐是想吞下这些钱布。”
“二心?”胡亥面色一凝,道:“细说一下。”
赵高冷冷一笑,道:“赵佗这个人我是知晓的,个性低调沉稳,过去在朝中很少犯错,向来是稳扎稳打,每一步都走的很夯实,但这次在听到公子的话时,却难得的失色,恐是公子的话,惊扰到了他原本的打算。”
“公子这次来的匆忙。”
“南海距离咸阳又太远,消息传输十分不便,因而赵佗恐是不知公子真正的来意。”
“赵佗过去在朝中很少跟人结识,因而没多少人会给他通风报信,所以赵佗恐根本就没想过,朝廷会给南海的五十万将士分发钱赏。”
“一路下来。”
“赵佗始终没把公子放在心上。”
“只怕他根本就不认为公子能登上皇位。”
“所以才敢这么轻视。”
“但无论如何,赵佗的确是失算了。”
“那赵佗究竟是何居心?”胡亥神色也凝重起来。
甚至下意识的摸向了袖间。
赵高阴恻恻道:“这臣又如何能知?”
“只是赵佗反叛也不太可能,大秦的士卒岂会随赵佗反叛?”
胡亥微微颔首。
他同样不认为赵佗有这能力。
赵高道:“臣认为赵佗这个人是想跻身高位。”
“所以他不希望南海生出事端,相较于朝廷分发钱赏,他更希望朝廷多迁移一些女人过来,这样南海的将士就能彻底安定下来,等他过段时间将瓯骆地区攻下,军功卓著,又有安定岭南三郡的功劳,到时以他的功劳,恐足以位列九卿,日后成为丞相也未尝不可。”
“这恐才是赵佗的真正心思。”
闻言。
胡亥若有所思。
他将手从袖间拿出,摸了摸下巴,认为赵高所言有理。
赵佗是一个求稳的人。
他不希望自己既定的事生出变化。
而自己此行,完全出乎了赵佗的预料,也会打乱赵佗原本的布置,因而赵佗才显得慌乱。
赵佗的权力欲很重!
随即。
胡亥面露一抹不悦。
按赵高这么一说,赵佗分明是把他自身当成了九卿或者丞相了,所以才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当上皇帝,这让胡亥心中很是不爽,不悦道:“赵佗虽为南海主将,但岭南大部分都是屠睢、任嚣打下来的,他赵佗只是捡了这两位将军的功绩,有什么资格跟我蹬鼻子上脸?”
赵高嘿嘿一笑,道:“公子莫急。”
“赵佗有私心是好事。”
“他虽领兵五十万,但在朝臣眼中,完全比不过蒙恬,他自己恐也知晓,然他当真会认为自己不如蒙恬吗?”
“恐未必。”
“大秦丞相虽有一左一右。”
“但真正掌握要权的终究只是一人。”
“王绾跟隗状是王绾掌权,李斯跟冯去疾是李斯掌权。”
“若长公子上位,丞相之位必定是蒙恬的,就算是李斯,恐也争夺不过,以赵佗眼下之算计,恐是不甘只掌有一些旁权,所以赵佗未尝不能为公子争取。”
“公子若能得赵佗相助,在军中就已足能跟长公子分庭抗礼。”
“前段时间,因为盐铁之事,长公子得罪了不少朝臣,这些人很多都心生动摇,此时公子再得赵佗助力,定能将原本摇摆不定的人,彻底给招揽过来,到时公子在朝堂的势力将会大增。”
“公子的机会也就来了!”
赵高循循善诱。
他想让胡亥这次退一步。
同意赵佗的想法,继而拉拢赵佗,扩大自己的实力,进一步巩固这段时间,朝臣的投靠,为自己今后跟扶苏相争,争取到足够多的势力。
胡亥已有些被说动了。
他目光朝一旁望去,却见身边有不少蚊蝇,当即面露不悦,连忙伸手驱赶。
见状。
赵高也连忙挥袖。
胡亥坐在地上,沉思了一下,看着在一旁认真的赵高,眉头却是一皱,他想到了嵇恒过去的提醒,赵高这个人,同样是利益熏心,他跟赵佗其实是一路人。
只是赵高说的没错。
若是自己能拉拢到赵佗,在朝廷的声势将会大增。
未必就不能跟大兄争一下。
“公子,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机会难得,若是公子没有抓住这次的机会,不仅不能拉拢到赵佗,反倒可能得罪他,到时公子想成事,恐就会变得无比艰难,公子不要再犹豫了。”赵高有些急了,连忙催促道。
胡亥双手握拳。
就在他想要开口答应时,想到了嵇恒给的第二个锦囊。
让他不要节外生枝。
以嵇恒的能力,轻易不会给出这样的建议,虽然嵇恒对南海的情况不太了解,但过去嵇恒很少出错,胡亥一时有些不敢赌,而且正如他前面反驳赵佗的话,他这次是奉陛下之命,岂能抗逆?
若为父皇知晓,那才真要坏事。
胡亥冷静了下来。
他连忙摆了摆头,道:“不行,这次我跟大兄一南一北,大兄肯定会谨遵父皇之令,我若听从赵佗的建议,到时传到父皇耳中,父皇又会如何看我?”
“父皇最讨厌有人忤逆!”
“不行不行。”
胡亥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听到胡亥的话,赵高面色一急,忙道:“公子,钱赏怎么发不是发?到时我们就说已经发下去了,让赵佗也这么上书,朝廷有多少人会真去盯着核查?只要随行的人不说,赵佗这些将领不说,朝廷谁能知道?”
“这可是上百万金的钱布,有多少人能忍住贪心?只要给他们施以重利,他们又岂会不从?”
“公子,你怎么突然分不清轻重了?”
胡亥面色一冷,呵斥道:“赵高,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胡亥这段时间不是毫无长进的,知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的确不服大兄,但我更知晓,我这次之所以能来南海,主要是因为父皇的宠信,若因此失了父皇宠信,那才是真的因小失大!”
“你不要再劝了!”
“我不可能忤逆父皇的政令。”
“下去吧。”
胡亥难得的对赵高发了火。
听到胡亥的发怒,赵高也是愣了一下。
他双眼紧紧的盯着胡亥,有些不敢置信,一直以来,胡亥对自己都是言听计从,很少会提出异议,更不会对自己动怒,为何这次却一反常态了?
只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原因。
嵇恒!
只可能是这人。
他过去对胡亥了如指掌。
但自从自己入狱后,事情一切都变了。
胡亥似跟自己生出了隔阂,很多时候自己给的建议,胡亥都不会直接听信了,而是会思考一番。
这种不信任感。
让赵高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甚至是恐慌。
他张了张口,想要再劝几句,只是话到嘴边,却不敢再说,只能憋屈的咽了下去,然后拱了拱手,退出了大帐。
出了大帐。
赵高双眼赤红,双拳更是紧握,咬牙切齿道:“嵇恒,你究竟给胡亥说了什么?让胡亥连我都不信了,你分明是倒向了长公子,却还要妖言蛊惑胡亥,我赵高不会善罢甘休的。”
“胡亥只能听我一人的!!!”
临尘的仲夏已似流火。
但临尘城外的山林间却是难得的清风徐徐。
赵佗、吕嘉、赵昧等人的身影出现在这片无名山林,山林的不远处,有一座茅亭,四周有士卒护卫,只是赵佗几人完全没有心思去茅亭,就这么席地而坐,神色都显得很是阴冷。
赵佗方正的脸上露出一抹凝重,语气深邃道:“胡亥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说说你们的看法。”
赵昧沉声道:“父亲,这次我们失算了。”
“我们虽猜到胡亥这次前来是犒赏大军,所以特意从番禺来到临尘,还让一些操劳过度的士卒作为迎接,为的就是想尽快赶走胡亥,让其知难而退,只是我们都没有料到,胡亥这次竟真跟来了,还带来了上百万金钱布。”
“若这些钱布尽数发下,军中原本对朝廷的不满,恐会因此消弭不少。”
“这对我们不是一个好消息。”
吕嘉眉头紧皱,凝声道:“咸阳离南海太远了,消息传输十分不便,这几年下来,跟朝廷的官员大多断了联系,他们也无人愿意主动为我们传送消息,我们这次的确是失算了。”
“不过南海之地不同于中原。”
“这里很野蛮。”
说着。
吕嘉神色露出一抹不屑。
他是越人!
更是百越族其中一族的首领。
只不过在第一次秦征百越时,他被秦军俘虏,最终选择投靠秦人保命,这些年经过给赵佗出谋划策,已赢得了赵佗的信任,更勾起了赵佗自立的野心。
只是赵佗并不是一个野望很大的人。
他不敢轻易自立。
吕嘉冷声道:“南海现在的人口大体分为两类,一为南下之越人,是为百越,二为南海原有诸族,向无定名,南海原住的诸族,无文字,无成法,木石渔猎,刀耕火种,崇尚巫师,几如远古蛮荒之族,而当年南下之越人,多聚闽中东海之滨,番禺、桂林、象地者不多,且与原有诸族水火不容,争斗甚烈。”
“秦大军南下后,百越大多俯首。”
“唯有原有诸族还在反抗,只是人数已越发稀少,目下根本不足为惧。”
“但南海的百越人毕竟远离中原太久,生活习性跟中原早已有了天差地别,他们是不习惯秦人的统治的,而且秦人想进入南海很是艰难,现在虽修有西南道,然只要将道路一封,南海就能直接阻绝中原之外。”
“因而南海是天然的自立之地!”
吕嘉施施然的说了几声,这才将话题回到胡亥身上,“这位大秦公子的到来,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坏了我们的谋算,我们原本一直在有意挑动军心,引起军中士卒对朝廷的不满,同时不断向秦廷索要女人,让这些士卒安定下来,继而让他们彻底跟秦廷离心离德,也一直有意削弱秦廷对士卒的影响。”
“为日后自立创造机会。”
“但秦廷这次的钱布若发下去,我们过去做的很多事,恐就会直接失去效果了。”
“这些士卒也会重新生出归秦之心。”
“因而断不能同意。”
“只是那胡亥已一口定下,我们对军中虽有掌控力,但士卒对大秦还是抱有期望,恐不会跟随我们作乱,眼下该如何是好?”赵昧凝声道。
吕嘉冷笑一声,阴恻恻道:“这里是临尘城,四周的士卒都是我们的人,眼下还不到跟秦廷翻脸的时候,自不能将胡亥给杀了,但让他们把胡亥糊弄过去还是很容易的。”
“至少要尽快将这胡亥给赶走。”
“他不是想让钱赏吗?”
“让他发!”
“但军中的‘思乡’之情爆发,对朝廷破口大骂同样也能够。”
“我倒想看看这大秦的公子,面对这种情况,会如何收场?”
“他收的了场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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