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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储?”胡亥愣神。
他双目迟滞的盯着嵇恒,整个人是有些懵的。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
也太过惊人。
大秦立国之初,其实就有朝臣建议始皇确立储君,从最开始的王绾、隗状,再到后面的茅焦、尉缭等大臣,但对于朝臣的建议,始皇根本没有理睬过,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嵇恒却毫无征兆的说出了立储一说。
嵇恒显然并不会去无的放矢。
恐是经过深思熟虑。
只是胡亥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他从十几岁开始,便一直为赵高告知,想要以后无拘无束,就必须要讨的始皇欢心,成为大秦的储君,因而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其实都是为争夺储君,只是他在朝中并无势力,因而并不敢轻易表露出来。
然而这两年,扶苏渐渐为始皇不满,他的野望开始大幅滋长。
尤其是认识了嵇恒之后,他更是生出了一个大胆想法,就算自己才能不够,但内有赵高、外有嵇恒,有他们替自己处理政事,自己日后坐稳天下又有何难?
但现在
嵇恒却劝自己放弃。
胡亥沉默了。
嵇恒双眼深邃的盯着胡亥,他自看得到胡亥眼中的挣扎犹豫,还带着些许的不甘跟迷惘,对于胡亥而言,他跟扶苏相争,更像是一种意气之争,是为了向始皇证明自己。
但大秦是经不起这种内耗的。
时间也不允许。
胡亥真正想成长起来所需的时间太长了,大秦根本耗不起,始皇也绝不会再答应了,虽然这未尝不是嵇恒在推波助澜,但这也的确是当下的形势所迫。
大秦这辆战车早已残破不堪,但却依旧在飞速驰骋着。
大秦的战车是没时间停下来的。
更没办法停下来。
嵇恒翻身回了屋中,取了一壶酒出来,给胡亥倒了一铜爵,淡淡道:“你心中或有不甘跟不愿,但你可曾想过,这一次你们兄弟二人的南下北上未尝不是始皇对你们的一次考验。”
“只是你在岭南的表现并不算好。”
胡亥脸色一沉。
他身子轻轻颤抖着,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最终也垂下了头。
正如嵇恒所说,自己的南海表现,在父皇眼中并不好,诚然,自己在解决南海军心动摇时,可谓大放异彩,但后续的处置,却是掉价不少,尤其是违律看投书,还有自己遭遇袭杀时的表现,以及始皇对自己的数落。
都已表明了态度。
自己的确是令始皇失望了。
胡亥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倔强,道:“南海的事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料到,而且大兄在北疆做了什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未必就没有出事,也未必就比我做得更好。”
“为何我就要退出?”
嵇恒摇摇头,语气唏嘘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南海之事的确是意料之外,但你遇上了,那就是你的问题。”
“作为当政者,你认为谁会真在意当时发生了什么吗?会去吹毛求疵的考证具体情况吗?”
“不会的。”
“只会看到出现了问题。”
“而且是你的到来,引发了这次的问题。”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就因为你当时在,那你就难辞其咎。”
胡亥脸色一白。
嵇恒满脸冷峻,冷漠道:“你或许觉得无情,觉得蛮不讲理,但这就是政治。”
“政治就是不讲道理。”
“也从来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黑白、真假、是非等等,在政治面前,都不重要。”
“政治重要的是站队。”
“而你从某种程度来讲‘站错了’。”
“虽然错误本身与你无关,但你卷入了错误,那就是错了。”
“这几句话听着是有些绕耳,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大秦想摆脱当下的困局,就注定要做出大量的改变,大秦这个帝国是一个整体,但这个整理是由很多个小群体构成的,并不是所有的群体都想去改变,都愿意去改变,因而改变就注定要遭遇险阻。”
“前面大秦动的是‘财’!”
“但盐铁涉及的官署终究是少数。”
“大秦官吏经济的十大官署,基本都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所以抵触情绪并不算强烈。”
“但你也应当清楚,接下来大秦要动的是军。”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存亡也!”
“岂能容得半点疏忽?”
“朝廷接下来之变,就源于你的南海之行,所以不管是无心还是无意,但你都已经站在了朝臣的对立面,只是始皇尚未发难,你目下才没有受到影响,但你为储君,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以你的储君之名是站不住大义的。”
“会给人谋私之想。”
“而且后续的赐氏、任命为吏等举措,也完全站不住脚,会让朝臣很清楚的明白,这次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事出突然,而是始皇早就暗中谋划好了,你在南海的遭遇只是一个借口,明白了这点的朝臣,是不会轻易做出妥协退让的。”
“到时很多事是进行不下去的。”
“你本身是没有错的,但你错就错在出了事,而这个事对后续还有影响。”
“所以你注定会被始皇做出选择。”
胡亥满眼茫然。
他已被嵇恒的解释说懵了。
但也隐隐明白了嵇恒这番话的含义。
自己本身没有犯错,但却出现在了一个错误的时候,这就导致他本身成了错,他冥冥间站在了朝臣的对立面,大秦要推广稳军心的政策,是需要得到朝臣的支持的,所以在各种利弊权衡后,他只能被舍弃。
大秦需要的是破局的变数,而不是卷入搅动朝堂的变数。
胡亥颓然的垂下头。
他只感觉很无力,但又感觉如释重负。
他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道:“那按你所说,大兄成为储君之后,又要如何去做?朝臣难道就不会生疑?”
嵇恒笑了笑,从容道:“始皇老了,也早就表露出身体欠安,所以大秦真的确立储君之后,理所当然要巩固储君的威望地位,要将能够威胁储君的一些不安定的情况,一些不放心的情况给处理掉。”
“南海便是之一!”
“名正言顺。”
“也合情合理,百官也不能说什么。”
“或许有满心的不愿,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闻言。
胡亥一下明白了。
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在给扶苏铺路。
自己在南海的遭遇,无疑是在给扶苏铺路,是他自己给扶苏铺上了储君,也是自己帮扶苏后续扫清障碍做好了铺垫,他俨然成了扶苏日后上位的最大垫脚石。
还垫的明明白白。
无可置辩。
正因扶苏成了储君,为了示好军中士卒,便能顺理成章的推行‘赐氏’‘赏吏’等政策,或许朝臣还是会有抵触,但相较于自己为储君时,明显不会那么强烈,而扶苏正是踩着他的身体完成的这些。
想到这。
胡亥神色就很难看。
他其实已经清楚了,只是心中觉得膈应。
见状。
嵇恒知道胡亥已明白过来了。
大秦的储君只有一人,因而扶苏跟胡亥注定有一人会成为另一人的垫脚石,只是胡亥也属实倒霉了一点,垫的太过干净彻底了,不仅完全丧失了争夺储君的机会,还操办了扶苏收买老秦人民心的后续。
而他甚至在这些事里难留下名字。
纯纯大怨种!
不过,扶苏这个储君只是有名无实。
始皇是一个权力欲很重的人,准确说任何一个强势君主,都是权力欲很重的人,他们不会轻易让渡手中的权势,哪怕是自己的子嗣,始皇同意确立储君,但也仅此而已。
立储是政治需要,出于政治目的,具有政治意义。
但并不会真的授予权柄。
至于开府。
就嵇恒想来,始皇不会同意。
扶苏若真开了太子府,便要聚拢一套自己的班底。
这对强势君主而言太过危险。
始皇不会同意的。
胡亥给自己倒了一杯,感慨万千的喝了一杯。
他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却是让大秦生出了太多变化,若不是他的出手,始皇根本不会立储,甚至都不会动立储的想法,也决然不会让自己的大政慢下来缓下来,而是会继续一路狂飙。
但现在
一切都变了。
虽然这种变并不受始皇所喜。
甚至令他生厌。
然为了自己创建的大秦帝国,始皇就算有再多不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一时无话。
嵇恒重新拿起了碗筷,继续吃起了自己的午餐。
胡亥已没了食欲,整个人完全蔫了下去,没精打采,最后汩汩喝起酒来。
嵇恒面色坦然。
虽然自己说的那些话,让胡亥很难受,但人总是要面对的,而且他只是提前把一些事说了出来,并不会对朝廷的事做出改变,最终结果还会是这样,并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从政这条路本就如此。
一步踏错,便很难再有翻身机会。
尤其是一些关键节点。
而胡亥好巧不巧就撞上了,即便他是大秦公子,也深受始皇疼爱,但出于公心,也出于对天下的考量,胡亥都只能被放弃。
半刻钟后。
胡亥神色萎靡的离开了。
等胡亥走了,嵇恒却猛的一拍大腿,他想起来了一件事,胡亥去南海前,他分明让胡亥给自己带些岭南的特色果蔬,但胡亥这样子,只怕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嵇恒也是满心无语。
他把案几收拾了一下,回到院中晒起了太阳。
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跟他无关了。
他该做的都做了。
九原郡。
扶苏来到北疆已快一月。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跟军中士卒打成了一片,而且他似对军中的一切都很是好奇,三天两头就要去各类士卒中走一趟,而且跟其他将领询问的还不一样,扶苏更多问的是识字情况,以及士卒对算术的掌握情况。
这也让军中很多将领很是惊疑。
不知扶苏在弄什么。
但扶苏毕竟为长公子,他们也实不敢相问。
而且军中一些将领对扶苏也是很钦佩的,扶苏没有一点傲气,也没有公子的贵气,愿意俯下身段去到底层,跟寻常的士卒交流,这种务实稳重的特质,也赢得了很多将士的好感。
不过北原天气干燥,扶苏一个月下来,整个人黑了一大圈。
但看起来也更有精神了几分。
这天。
扶苏正准备跟寻常一样去到处看看,只是还没有走出多远,便被人叫了回来。
咸阳来信。
扶苏不敢怠慢,连忙策马赶回。
等扶苏到达郡府时,大堂中已到了不少将领。
一番见礼后,蒙恬将一份诏书拿了出来,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一名白发将领身上。
他缓缓道:“陛下有令,宣左将军李信即刻动身,返回咸阳。”
一语落下。
大堂内众人面露异色。
就连李信本人都露出愕然之色,随即,连忙拱手道:“末将领命。”
军中其他人纷纷侧目。
李信正值壮年,然当年伐楚失利后,却是一夜白头,原因众人都清楚,伐楚李信为主将,而那一战大秦惨败,死伤十几万,李信在这一战后也是彻底沉寂,虽参与了后续的再度伐楚、伐燕,却是已不太愿回咸阳了。
他没有颜面去面对关中老秦人。
当年那一战后,十几万民户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
他也是倍感自责。
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气来。
尤其是想到,一大堆人向他索要儿子、丈夫、父亲,他更是几度从梦中惊醒,最终向始皇请令,愿终生驻守边疆,也唯有疆场,才能让他心中的懊悔消减一些,此后便一直扎根在北疆,后续李信虽多有建功,但始终没动过回咸阳的念头。
始皇念及他的功劳,也一直遵从他的想法。
但为何这次会突然召他回咸阳?
众人很是不解。
蒙恬面色肃然,继续道:“陛下有令,召长公子返回咸阳。”
“另外,陛下的诏令中,我这次也会跟着回咸阳,军中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大小事务,竟皆交由前将军王离负责。”
“诸将领都听清楚了?”
众人连忙拱手称诺,只是眼中更为惊疑。
咸阳是发生了什么吗?
长公子回咸阳倒是正常,但为何会突然召蒙恬跟李信?
这是何缘故?
不过蒙恬并没有解释。
他也解释不了。
朝廷给的诏书没有给出缘由。
只是通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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