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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的两次召见,让朝堂是暗流涌动。
不过扶苏并没让自己深陷其中,一大清早就去到了西城。
手中拎着一壶酒,一块牛肉。
眼下嵇恒交代的事已做的差不多了。
他也要着手后续的事了。
当扶苏去到嵇恒的屋舍外时,嵇恒正在院中清理着杂草,虽已迈入了八月初秋,但天气依旧炎热,院中杂草也长出了不少。
入院。
扶苏恭敬的作揖道:“见过嵇先生。”
嵇恒回过头看了一眼扶苏,没有理会掌间的泥土,笑呵呵的接过了扶苏手中的酒肉,笑着道:“今天来找我,又想询问何事。”
扶苏开门见山道:“开府之事。”
“按先生所言,一时办不到的事,必须允许逐步去办。”
“先生提出的几条建议,就目前大秦的情况并不适合直接颁行,因而我按先生之意,做了一定的取舍,即先从军队出发,对军中将领做一些变动,以此来稳步推进。”
“眼下父皇已准许我开一事务府。”
“只是对于开府之事,我尚有很多迷惑,还请先生替我解疑。”
扶苏恭敬的行了一礼。
闻言。
嵇恒面露异色。
他摇了摇头道:“开府之事有何难?把一些官员安排进去即可,你为君,需要你亲自做的事本就很少,更为关键的是府中官吏的选择,而这才是你前来的主要原因吧。”
扶苏苦笑一声,直接点了点头。
他之前本以为开府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等到自己真的着手去做时,才察觉到其中的复杂艰难,他在朝中的确有一些亲近官员,只是这一段时间下来,他隐隐发现,这些人亲近自己恐是有所图谋,他心中略有不喜。
因而不愿让这些人进入事务府。
但他这些年真正接触了解到的官员并不多。
一时竟无人可用。
这让扶苏颇为苦恼,最终只能来请教嵇恒。
嵇恒平静道:“事务府,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办事官府。”
“这是要真真切切做事的。”
“因而”
“朝臣其实并不适合。”
“他们入主朝廷太久,脱离基层太久了,也早就习惯了摆架子,让这些人去做一些实事,只会适得其反,这些人眼下也只适合做决策。”
“所以掌管实政的朝臣不要。”
扶苏微微颔首。
他其实也不太想用朝臣。
这些人的资格太老了,若是跟自己主见相悖,到时反倒不好处理。
嵇恒继续道:“主事的朝臣不适合,但一些有才能,却没有太多实权的官员可以选录,其中张苍最为合适,至于具体有哪些人选,我对大秦朝堂并不熟悉,也不能给出实际的建议。”
“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朝堂上的朝臣定然是要有的。”
“只是数量不宜多。”
“甚至我个人认为是越少越好,因为你此后是要去南海的,也是要切实在军中做事的,所以相较更需要的是肯做事、愿做事、能做事的官员。”
扶苏蹙眉,凝声道:“我亦有同感。”
“只是我对朝中官员尚且不太熟悉,又岂能知晓那些官员是有真才实干的?也正是因为此,我这几日才一直没确定下来人选,我心中的确有几个合适人选,但偌大的事务府,不能只有这寥寥几人,而此事又涉及军中,容不得半点马虎,我也实在有些头疼。”
扶苏苦笑一声。
他其实很想直接抽调各大官署的官吏。
只是之前廷尉府的事,让他对这些官吏生出了不信任,而且他也想暗中考核一些官员,以便日后能为他所用,所以不想这么随意。
他这次来找嵇恒,就是想让嵇恒帮他筛选一下,让他找到一些有实干的官员。
对于扶苏的心思,嵇恒是心知肚明。
他并没有拆穿。
而且扶苏的担忧是可以理解的。
大秦的官吏任用制度,眼下其实是有一定问题的,朝堂上很多位置都被功臣子弟占据,这些人固然有一定才能,但若是扶苏也亲近,无疑会让功臣势力越发壮大。
到时恐会反受其掣肘。
这才是扶苏真正担心的问题。
他不想用太多功臣子弟,但眼下似又无人可用。
嵇恒从水井中汲出一桶水,将自己手上的泥泞清洗干净,同时说道:“你眼下已是大秦储君了,视野当放的开阔一些,你的目光不该仅仅局限在朝堂,而当放眼于天下。”
“天下难道真的缺人才?”
扶苏一愣。
天下自然是不缺人才。
但他又哪知晓哪些人是人才?
扶苏道:“还请先生细说一下,扶苏有些没明白。”
嵇恒回到位置上,淡淡道:“大秦的官员是有考核制度的,便是每年的上计,而且朝廷每年还会对官吏辖区内的情况做出评价,只是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地方官吏不愿高升,更愿意待在地方,甚至宁愿以各种借口理由搪塞。”
“他们难道不是大秦官吏了?”
扶苏眼睛一亮。
他已明白嵇恒的言下之意了。
嵇恒继续道:“除了从每年的上计考核的官吏中做挑选,你前面走开国路时,不也遇到了一些有才能,但一直没有得到上升机会的官吏吗?”
“他们未尝不能加入事务府。”
“他们本就在地方工作,对实际政事更了解,处理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他们眼下的确是不愿高升,但这次只是借调,等事务完成,依旧会返回到地方,对他们而言,这是一次得以了解朝堂,以及你这个大秦殿下的机会。”
“而且这同样也是给他们扬名的机会。”
“毕竟”
“这次的事务府人选是大秦储君亲自挑选的,还是从全国各地的官吏中择选出来的,这已经是一次很务实的肯定了。”
“他们何乐而不为?”
扶苏面露喜色。
他已彻底反应过来。
重走开国路时,他就认识到了几人,像是秦亭的时岳,雍城的茅尘等,而且他之前还在嵇恒的提醒下,去了解过一些上计考核的事,像是沛县的萧何,吴县的吴芮,蕲县狱掾曹咎,闽中郡君长无诸,东乡的乐叔等等。
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能的。
只是他们这两年已不愿接受朝廷调职。
正因为此。
他前面并未考虑这些。
但通过嵇恒的这些话,他一下豁然开朗起来。
他这次开的是事务府。
是个临时官署。
未必不能将这些人吸纳进来。
因为这并非是让这些人调任,而只是抽调,还是以朝廷的名义,这无疑也是对他们能力的认可,这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是一种有利无害之事。
更为甚者。
现在地方跟朝廷其实互相有着隔阂。
两者似存在着某种壁垒,互相都对对方不了解,通过此举,既能让朝廷对地方情况有所了解,也能让地方对朝廷的情况有些了解,对两者都大有裨益。
扶苏面露喜色道:“先生大才。”
嵇恒淡淡道:“算不得什么大才,都是些寻常想法,只是你过去目光太过狭隘,也一直紧盯着朝堂,从而忽略了地方,而这未尝不是大秦整个朝堂的问题。”
“你也莫要太过高兴。”
“这对你同样是一次考验。”
“这次是关东官员跟关中官员共事,两者之间未必真就会相处融洽,这最终都需靠你来调和,而且人数筛选,也要极其注意,尽量两者持平,就算是朝臣,也多要考虑对关东的态度,不至于让两方官员都心生不满。”
“一碗水想端平并不是那么容易。”
扶苏心神一凛。
原本的激动也消散了不少。
他也清楚。
这对自己未尝没有要求。
过去关东官员跟关中官员,并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甚至于两者理念都不一样,而这次却是他一手将两者促成,若是处理得当尚且足够,若是处理不当,恐会加剧两者的刻板印象。
到时反倒会得不偿失。
不过扶苏也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他本就推崇普天之下都是秦人,本就该一视同仁,而且他也很好奇关东官员对朝廷的态度,也可借助这次共事对关东做一些了解。
若这次能让这些官员信服。
他日后在朝堂可就不会这么受束了。
扶苏面带笑容道:“有嵇先生指点,扶苏知道该怎么做了。”
嵇恒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我个人是建议借张苍之口去推荐这些官员。”
“啊?”扶苏一愣,面露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嵇恒看向扶苏,似笑非笑道:“这次是你作为储君的第一次开府,而且处理的事并不算严峻,可想而知朝堂上会有多少人盯着,若是你主动推荐,又会让朝臣如何想?这岂非不是直接告诉朝臣,你对朝廷各大官署的官员不信任?”
“因而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你在朝中的威望定会受到影响。”
“所以何以要去以身试险?”
扶苏若有所思。
只是脸上略显怪异。
因为这似乎又把张苍给坑了。
他心中默默为张苍默哀了一下,然后对嵇恒的建议表示了赞同。
他道:“张苍为主管上计的御史,而我跟他本就亲近,这件事朝堂皆知,由他引荐的确最为合适,他作为上计御史对地方官员的才能有所了解,主动向我引荐,我因为跟张苍亲近,加之官署需要人选,最终也就同意了。”
随即。
扶苏也不由目光闪躲。
因为这一下又把张苍推到了风口浪尖。
等到朝会上父皇将自己事务府要做的事公布出来,不知会有多少朝臣想要进入其中,也不知会有多少朝臣想让自家子弟进入,而最终却因张苍的个人引荐,让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而张苍无疑也会因此得罪朝廷不少朝臣。
想到这。
他已能预想到张苍听到这消息时惨白的脸色了。
扶苏在心中暗暗感叹道:“张苍啊,这次非是我把你提出来的,而是嵇先生,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定派人给你送十罐,五十罐蜜糖。”
“这跟我可真没有关系。”
只是心中这么默哀的想着,嘴角却不由自主露出了笑。
嵇恒淡淡道:“你不用替张苍唏嘘。”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些人是以张苍的名义引荐上去的,他们日后对张苍同样怀有感激之情,这对张苍未尝不算是一件好事,得了利,自然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跟压力。”
扶苏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会给张苍说明白的。”
嵇恒道:“既然张苍已扛下了这么多压力,那不妨让张苍再扛一点,他只参与其中的引荐,至于其他事,张苍都不负责,也不会随你前去南海,这些官员对张苍也只是闻于言语,并不会真的见上面。”
“这是为何?”扶苏下意识开口。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了原因。
如果张苍跟随前去南海,他有引荐之功,这些官员无疑会对张苍表示亲近,等到日后朝廷启用这些官员,到时张苍在朝堂的影响力就太大了。
因而必须适当的压一下。
张苍只能有引荐之名,但并不能得到引荐之实。
这些地方官吏真正接触的是自己。
也只能是自己。
扶苏道:“先生深谋远虑。”
他随即也直接转移了话题,道:“经过这些事情下来,很多朝臣恐会被弄得焦头烂额,也被先生的几次试探耍的团团转。”
嵇恒轻笑一声,淡淡道:“若非他们自己工于心计,其他人又岂能戏耍他们?”
“而且朝堂的大臣也理应明白一件事。”
“你跟始皇是不一样的。”
“若是不及时调整过来,最终受害的自会是自己。”
“我这未尝不是在保护他们。”
扶苏笑着颔首。
他之前其实是有些似懂非懂的。
也只是按着嵇恒吩咐在做。
但这几次的召见之后,他已明显的察觉到,朝臣看向自己的眼神变了。
多了几分敬畏跟尊敬。
也没有了之前似有若无的轻蔑跟轻视。
他这几天也渐渐回过未来,嵇恒分明是把这些朝臣都摆了一道,不仅让这些朝臣的算计全部落空,还暗中敲打了一番这些官员,对于那些对自己有心思的官员,更是被狠狠地给坑了一把,这些人现在恐都是有苦说不出。
心中可谓憋屈恼怒之极。
这时。
屋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扶苏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胡亥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见到扶苏,胡亥还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自然的行了一礼道:“胡亥见过大兄。”
扶苏看着胡亥。
这段时间,他对胡亥还是有所关心。
胡亥近来每天都往嵇恒这里跑,还向朝廷索要了不少的硝石、硫磺,这些可都是战略物资,不过胡亥身份特殊,宗正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扶苏收回目光,笑着道:“瘦了也黑了,不过也精神了。”
随后。
扶苏朝嵇恒拱手道:“幼弟顽劣,这段时间实在麻烦嵇先生了。”
嵇恒道:“算不上麻烦,只是耳边闹腾。”
扶苏不禁哈哈一笑。
胡亥并没有在院中待着,他似乎对后院更有兴趣。
见胡亥径直往后院走,嵇恒脸色一黑,目光不善的盯着胡亥背影。
他自是知晓胡亥干嘛去了。
恐又是去祸害自己积攒下来的硝石了。
最后。
嵇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现在已很是后悔,给胡亥演练了一次硝石制冰,现在因为天气炎热,胡亥基本每天都要自己去倒腾几次,不过幸亏硝石在大盆中的水凝固后会重新析出,不然他那担负得起胡亥的挥霍。
扶苏好奇的望向了后院,不解道:“我幼弟这是去干嘛?”
嵇恒冷着脸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没一会。
胡亥端着一个陶碗出来了。
而在这个陶碗中,扶苏竟看到了一些冰凌。
扶苏惊疑道:“我没有看错吧?我似在这陶碗中看到了一些冰块?只是正常情况,想在大夏天用上冰块,唯有从宫中的冰鉴中取冰,我幼弟碗中的冰块来自何处?”
这时。
胡亥很自来熟的将嵇恒身前的酒壶拿走了,然后一番倒腾之后,分装成了三份,甚至他还往里面放了一些果浆。
他颇为炫耀的道:“大兄你尝尝。”
扶苏看着碗中略显浑浊的酒水,尤其是触着那微凉的触感,心中更显惊疑,但同时也是不假思索的尝了一口,很是冰爽。
“爽吧。”胡亥在一旁得意道:“大兄,你恐怕不知道,嵇恒多会享受生活,我们在宫中的日子恐都还没有嵇恒过得好,他这除了没有人服侍,其他方面比宫里一点不差,甚至还更好。”
对于胡亥的话,扶苏自是不信。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碗中的冰块是来自何处,他好奇的问道:“你这碗中的冰块来自何处?”
胡亥道:“用硝石制出来的。”
“其实很简单。”
“就是用小罐子装水放到装水的大罐子里,往大罐子加硝石直到小罐子的水结冰,然后将硝石蒸发后的结晶收集起来,以后还可以重复利用。”
“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这倒是不清楚。”
胡亥很坦诚。
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用硝石能制冰?”扶苏面露异色。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方法。
嵇恒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道:“就胡亥说的大罐套小罐才行,如果不是这种,想要制冰需要很多的硝石,有些得不偿失,而这种制冰方式只能制少量的冰,用于对付一下夏天还是足够了。”
听到嵇恒的话,扶苏也不由惊叹道:“先生当真是无所不能,连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创造之术都能掌握,实在是令人佩服。”
嵇恒淡淡道:“只是小道耳。”
“我也是平时空闲,无事时去研究这些,只为打发时间罢了。”
“事件万事万物都有其自身规律。”
“掌握这些规律,并为自身所用,这或许才是正道。”
扶苏若有所思。
不过他对嵇恒的自谦之词并不认同。
过去朝廷不是没有养过方士,但那些方士耗费了那么多钱粮,可曾有一人弄出这般制冰之物?
没有。
这就足以证明嵇恒的不凡。
他其实一直都不相信世上有仙人的。
只是跟嵇恒接触久了,却让他渐渐生出了疑惑,似乎这天下真的是有仙人的。
全知全能。
胡亥在一旁瘪嘴道:“大兄,你现在是太忙了,你若是跟我一样,多往嵇恒这里跑几趟,你就会知道嵇恒懂的东西多着呢,全是好东西,我这段时间都学了不少。”
“这硝石制冰在嵇恒这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嵇恒就喜欢藏着掖着。”
听到胡亥的话,扶苏神色略显尴尬。
他拱手道:“幼弟口无遮掩,还请先生不要介意。”
嵇恒冷哼一声,却是一言不发。
胡亥则根本没有理会嵇恒的黑脸,很是自在的躺在了自己的躺椅上,一手端着自制的冰酒,好奇的看向扶苏,问道:“大兄,你今天因何来这边?”
扶苏心神一定,沉声道:“父皇将在这几日宣布同意我开府,同时也会命我前往南海,处理军中的一些事务,我对具体如何处理还是有些忐忑,这次前来便是想询问一二。”
闻言。
胡亥脸色瞬间拉垮下来。
南海?
他可是记得自己在南海的遭遇,当即愤愤不平道:“大兄,你去到南海,一定要给我狠狠地查,我上次可是差点连命都丢在那,那赵佗一定是有问题的,还有赵佗之子赵眛,他也有问题。”
“上次若非我机敏,差点就回不来了。”
胡亥满眼怒火。
对于上次的南海之行,胡亥到现在还记恨着。
只是之前始皇有意冷处理,他虽然心中不满,但也不敢多说什么,眼下听到扶苏将去南海,心中的积怒瞬间升腾起来。
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见状。
扶苏只能苦笑一声,道:“军中无小事,我虽为你兄长,又岂能这么草率?不过若真查出了问题,兄长绝不会放过,只是眼下一切以大局为重。”
“我不敢也不能轻易徇私。”
闻言。
胡亥目光一冷,但也没有多说。
扶苏看向嵇恒,缓缓道:“嵇先生,你认为我去到南海,当如何推进相关事宜?”
“请先生悉心指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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