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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寺西北面,茂密树林里,有一处陡崖。
崖下,赵莽仰脖子望着近乎垂直的岩壁,胆战心惊地咽咽口水。
徒手攀岩这种极限运动,赵莽从来不认为适合自己。
盲目自信挑战生命极限,无疑是一项愚蠢决定。
只是今日,他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赵队正第一次爬?”
一个五大三粗的河东汉子,操一口乡音浓重的开封官话,笑呵呵道。
他也是折可存指派的副队正。
经过折可存一番耐心扫盲,赵莽才知道,如今大宋禁军编制,和地方乡兵、厢军大有不同。
从神宗皇帝元丰改制起,参照李靖所著《卫公兵法》,一部分禁军取消厢一级编制,改设将、部、队三级,一将兵力数千至万余不等,设正将、副将各一名。
将之下设部,相当于原来禁军编制里的指挥,常规军额五百人,设部将、副部将各一名。
部之下设队,三人一小队,三小队一中队,五中队一大队,另有押队、拥队、旗头等五人,一个完整大队编制五十人。
各正将授予专人担任,改变以往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局面,旨在提高军队战斗力。
凡改革设将的禁军,称为系将禁军,遵循旧制的禁军就称为不系将禁军。
这项改革举措,便是著名的将兵法。
永兴军路、河东路是最先开始施行将兵法的地区,折可存身为河东军将领,就是一位朝廷正式授职的正将。
折可存给了赵莽一个中队,加上他组成一支十人突击小队,由他担任临时中队正。
这九人也不一般,乃是军中“锐卒”,也称为“奇兵”,算是一种单列兵种,有点特种侦察小分队的意思。
赵莽回头看了眼河东汉子,客气地笑道:“大哥怎么称呼?”
“俺叫史军!”
汉子爽快道,“起先俺没名,在太原应募,要报姓名,俺问问排在前的兄弟,他说姓史,俺也跟着姓史,再一想反正要从军,就叫史军!”
“起的好!”
赵莽竖起大拇指,煞有介事地道:“史军使君,这名字可了不得,史大哥今后要做大官!”
赵莽在手心写了几笔,史军看不太懂,但听着挺高兴。
其余八个军士也嬉笑起来,看得出史军在他们中间颇有威望。
赵莽指着陡崖:“史大哥,兄弟我第一次爬,有啥窍门,指点指点!”
史军挠挠头:“俺们锐卒,爬沟过坎是常有的事,但要让俺用嘴说,俺还真不会这样,你先看,看完就会了!”
史军一扫众人,“俺先上,麻绳拿来!”
有军士递来一捆小臂粗的绳索,史军斜挎肩膀,系紧手刀、弓、箭囊,检查绑腿、绑臂,准备攀岩。
有军士突然小声道:“以前都是抓阄的!”
史军眼一瞪,骂道:“闭嘴!”
八名军士相互看看,又齐齐看了眼赵莽,全都沉默了。
赵莽一下子明白了。
对于锐卒而言,爬上这样陡峭危险的山崖,也绝不是容易之事。
打头阵之人,要负责爬上崖顶,拴好绳索,把绳索抛下山崖,让后面的弟兄能够省力、安全些。
第一个攀爬者,却无任何安全保障,稍有不慎摔下峭壁,必死无疑。
就由抽签来决定,谁来做开路之人。
生死全凭天意,真到了黄泉地府,谁也别抱怨。
史军站出来打头阵,是担心照老规矩十人抓阄,赵莽运气差些,一不小心抽中。
万一出点意外,没法向折可存交待。
赵莽几乎想都不想,说道:“史大哥开道,我紧跟在后,一起上!”
史军愣了愣,八个军士也愣住。
“兄弟,你第一次爬,还是等俺上去系好绳索”史军迟疑道。
赵莽抱拳道:“史大哥有心关照,兄弟感激不尽!凡事都有第一次,我也不能装怂蛋,让弟兄们笑话!咱俩一块上!”
史军眼底划过激赏,其余八人看赵莽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折将军说,你也是俺们西军后人,起先俺们还不信,现在信了!”
赵莽和一众军士大笑起来。
史军从绑腿拔出一柄短匕,塞给赵莽:“俺先上到一半,你再上,看清楚俺手脚借力的地方,身子贴紧些,别慌,慢慢来!”
赵莽握紧短匕,用力点头。
史军朝掌心吐了口唾沫,用力搓搓,口衔匕首,开始爬上峭壁。
赵莽和其余军士仰头紧张注视。
目测峭壁垂直距离二十多米,不算太高,难就难在坡面倾斜角度太大,向上爬行十分困难。
不知道这一面峭壁属于哪一类岩石,表面风化严重,有些散碎。
史军经验丰富,称得上一位攀岩高手。
即便如此,危险也不少,不断有松散砂石滚落,有几次手脚抓空踩空,幸亏用短匕插进岩石缝隙借力,稳住身形。
史军爬到一半,赵莽深吸口气,开始循迹攀爬。
要说心里不慌是假的,才爬高几米,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谁叫他刚才胸脯拍得震天响,话又说的漂亮,临了要是怂蛋退缩,从此后,这九位弟兄怕是再也不会拿他当回事。
回去也让折可存看轻了他。
赵莽咬牙坚持,心里暗暗叫苦,这该死的好胜心啊!
赵莽身子紧贴岩壁,像只大马猴,两条粗壮结实的胳膊伸长,五指抠住山岩凸起处,一点点往上爬。
光秃秃的岩壁偶尔有杂草从缝隙里钻出,砂石碎砾扑簌簌往下滚落。
上到一半时,史军已经快到顶。
歇息间隙,赵莽稍稍偏头往下瞟了眼。
站在下面往上看,不觉得有多高。
爬到一半朝下看,有些头晕眼花。
歇口气正要踩着一块凹坑往上,右脚刚刚踩上去,稍一用力,脚下整块山岩裂开,哗啦一声碎裂掉落。
赵莽整个人失去重心,身子贴紧岩壁往下滑。
大块碎石坠落,峭壁下方,传来阵阵惊呼。
赵莽反应神速,反握衔在嘴边的匕首,拼尽全力刺入岩壁缝隙,另一手死死抠住凸起岩块,双脚悬空荡了荡,整个人挂在半空。
下方传来阵阵鼓劲声,赵莽憋得满脸通红,猛地咬牙用力,抠住岩块向上一拉,脚下找到借力处,重新稳住身形。
底下传来叫好声,那群河东军汉似乎比他还要激动。
一番惊险刺激,反倒让赵莽头脑清醒许多,心也不慌了,等到气息稍稍平稳,继续向上攀登。
快到崖顶前,史军抛下绳索,赵莽拽住借力,蹭蹭几下爬上崖顶,仰面躺倒大口喘气。
“兄弟,好样的!”
史军由衷赞叹,“俺第一次爬陡崖,比这个轻松多了,可爬到一半俺就哭了!等俺爬上顶,带俺的班头骂了俺一个时辰!”
赵莽喘着气笑道:“你当时肯定记恨他!”
史军嘿嘿笑笑,又摇头道:“没多久,他死了,在牟那山,俺们奉命打探西夏一支擒生军主力方位,他刚爬上崖顶就被发现,党项人想活捉他,他就往山崖边跳了下来”
顿了顿,史军幽幽道:“后来俺才知道,他在抓阄时动了手脚,本来死的人该是俺才对”
赵莽沉默了会,笑道:“史大哥有一位好班头,如今你带出来的锐卒,也个个都是好儿郎!”
史军挠挠头,哈哈一笑。
等所有弟兄攀上崖顶,歇息了会,赵莽和史军打头,钻进林子,一行十人,悄无声息地朝山顶炉峰禅寺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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