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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乱梦。
梦到了自己第一次登台,《花木兰》,最是意气飞扬的唱段:“……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
当时台下很多人,乌央乌央的。感觉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从小那么漂亮,当然是中心。
然后,很多年里,母亲总是不断念叨,咱这么漂亮,千万要端着,不能随便便宜了哪个混小子。
于是先后拒绝了很多。
还知道了一个词:
待价而沽。
然后……
戏剧团突然就趴窝了,没了事情可做,工资也发不下来,想要调职,困难重重。
赵雪牵了一条线。
有钱人呢。
开轿车,说是值30万。
还说去国外旅游的事情,人家新马泰多好多好。
各种炫耀。
内心里其实没觉得什么,因为一直很骄傲,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对金钱反而能看得很淡,不像赵雪那样,眼珠子都在放光。
可是……
原来……
在人家眼里,自己一向最骄傲的所在,却什么都不是。
可以随便‘玩玩’。
还要……一起?!
这世界原来可以这样。
恶心。
失望。
还有一种,不愿意承认的,骄傲被打碎后的彷徨。
于是有了那天。
冲去墙壁的那一刻,依稀记得,可能是有点后悔的。
为什么要学戏文里那些烈性女子啊?
好在,被他抱住了。
不好的是,他的头却因此撞破,缝了好多针,之后好一些时候她都蒙着,只记得满墙的血,还有何芬婶儿惊惶的脸。
当时就想着,他要是有个好歹,自己就继续陪了去吧,免得内疚一辈子。
毕竟人家那么出息的一个孩子,校第一,据说那成绩将来出国留学都没问题,自己呢,只配被人‘玩玩’。
还好他没事。
就是……住个院,却都能把自己住成明星一样,文章被杂志录用了,一群人围观。
还有他的那些道理。
她觉得挺有道理的。
既然他救了自己一命,按照戏文里所说,她也是该以身相许的。恰好,他也符合他自己说的,一个厉害男人。
那么高的考分,厉害吧?
还能发表文章,顺带挣钱,也厉害吧?
何况,他才16岁,将来飞黄腾达,不定能飞多高呢。
于是就赖上。
主要是,累了,倦了,也……怕了,就想安安稳稳的。
其实,自从那天随他一起出院回家,她就一直都没再走出过周围的这一片巷子,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说自己疯了。
大概吧。
当一个疯女人,不用再想着调职的事情,不用再想着嫁人的事情,爸妈怕她再想不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反正,什么都不用想,多好,每天就是疯疯癫癫,没脸没皮,想吃什么,就直接开口。
除了……
他不给自己买新裙子。
不过吧,天冷了,也快过了穿裙子的时节,不买就不买吧,明年再说。
迷迷糊糊的,终于醒过来。
天还没亮。
雨倒是停了,只剩下偶尔的滴答声。
还有渗入屋内的秋凉。
猜测时间,可能才三四点钟。
以前不是这样,总能睡得很好,打都打不起来,现在,却总觉得不安生,反而是跑去他那里,赖到他床上,能够很快睡去。
内疚?
因为自己这个‘祸水’,哥哥的家庭散了。
哥哥从小对自己那么好。
还有父母。
虽然不认同父母的想法,但总归明白,他们也是希望自己过得好些,却不成想,现在的家里,氛围总有些压抑。
爸爸再没去钓过鱼。
以前那么喜欢,为此和母亲吵架,说进了棺材都要带上鱼竿的,然而,家里的那口大缸,好久都没了鱼获。
再次想起在医院时。
明明他说,她只‘祸害’了他一个的。
骗子。
黢黑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等啊等,偶尔翻一下身,感觉脚上有东西。
哦。
那双运动鞋。
昨晚穿着睡了。
于是抬起一条腿,轻松搬到眼前,黑暗中看不见,只能摸摸,又换了另一只脚,然后还两只脚一起搬上来,不过瘾,搬到了脑后,枕在鞋上。
感觉自己像个小孩子。
而且,好久没练功了,原来还是这么软,或许今天可以展示给他看看。
小男人!
姐不止漂亮,还很软呢!
馋不?
折腾了一会儿,累了,重新躺好。
打算睡个回笼觉。
还是迷迷糊糊的,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说话声传来,开始以为是幻觉,睁开眼,侧耳倾听,才确认,真的是他。
连忙起身。
双脚要落地时及时抬起,脱掉了那双小小的运动鞋,没来得及穿袜子,光着脚踩上小皮鞋,又三两下套上昨天的那件米色针织长裙。
开门
清晨的亮光让她眯了眯眼睛,走到栏边往下看去,没看到,但他的声音确实在楼下。
蹬蹬蹬地下楼,来到堂屋,就看到他正在和父亲说话,大模大样,一本正经,母亲也坐在旁边。
洪留存和薛琼枝看到女儿出现,都是一怔,眼看着洪绫毫不掩饰地走到少年身旁坐下,嫁出去的女儿一样,表情都有些复杂。
苏杭感觉洪绫温软的身子贴过来,只能朝一旁挪了挪,招呼道:“起这么早?”
洪绫见他躲闪,再次挨上一些,声音软软:“正睡着,听到你来了,就下来了。”
“我和伯父说说戏剧团的事情,你……要不再去睡会儿?”
“睡不着了。”洪绫摇头:“你们聊啊。”
苏杭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伯父,大概就是我刚刚说的,你这边要没问题,中午过来吃饭,咱们再仔细谈谈,然后尝试联系厂家。”
苏杭说回正事,洪留存也就暂时不看女儿,转向少年:“小杭,你这……我以前可没听说过啊?”
“咱们这儿或许没有,其他地方并不少见,”苏杭其实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语气却是笃定:“反正,伯父,我是说,试一试,总不会有坏处,你说对吧?”
洪留存点头,又道:“要不,我喊上俺们团长吧,老滕,你也见过,这事儿真要拍板,还得他来。”
苏杭点头。
洪伯说的老滕是滕合川,河元戏剧团的团长,还是戏剧团两个国家一级演员中的一个,年龄与洪伯相仿,两人是好友,偶尔走动,苏杭也就见过。
事情这么说定,气氛短暂沉默。
上次的那件事之后,再加上洪绫的出格表现,两家的关系就有些尴尬。
苏杭一早过来,一方面是怕洪伯再早早出门,另一方面,也是主动缓解一下气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本来关系很好的两家人,没必要莫名其妙僵住。
洪家夫妇活了大半辈子,如何不明白少年人的心思,当然也接受这份好意,稍稍停顿,薛琼枝主动找话,没再提之前,而是问道:“小杭,你爸真不打算在化肥厂干了?”
说起这个,苏杭也是无奈,点头道:“名字已经报上去了。”
洪伯道:“听说要1万块的那什么基金……”
“维修基金。”
“对,维修基金,不过,说是将来还会退的,还给利息,”洪伯道:“你家要是钱不够,我们多少也能给拿点,还是让民把工作保住吧,现在想找事情可不容易?”
薛琼枝跟着点头:“是啊,你劝劝你爸。”
“钱倒不是问题,”苏杭摇头:“伯父伯母,你们也知道,我这段时间写文章,赚了一些。关键还是我爸自己拿的主意。”
“那……之后,民难道是要和我们一起跑这个,嗯,地面推广?”
“不是,”苏杭道:“我爸午饭后就要去商都,为了我的一些事情。”
“出书?”
苏杭也不好多解释,顺势点头:“嗯。”
“你爸这是为了你啊,”洪伯说了句,觉得似乎不太对,又连忙道:“你这孩子也争气,民……就当是提前退休了,其实也不错。”
苏杭当然也明白,只能轻声应了句。
接着又随意说了些话,苏杭起身:“那么,洪伯,我先回去了,别忘了中午……”
洪家夫妇一起跟着起身,洪留存道:“忘不了,还有老滕。”
说着话向外走,洪绫很自然地跟在苏杭身旁,晃晃悠悠就要一起出门,苏杭只能在门口停步,对一旁女子道:“洪绫姐,不用送了。”
“没有啊,”洪绫一点不接这个台阶:“我去你家。”
薛琼枝没忍住,开口道:“你这丫头,别总是打扰小杭,人家还要学习。”
“我没打扰她,”洪绫一脸无辜地看向母亲:“我只是在他床上睡觉而已。”
洪家夫妇:“……”
这还不如打扰呢!
苏杭也很想捂额。
疯婆娘,咱能别说了吗?
见三人都是无语,洪绫好像得胜一样,大喇喇地挽住苏杭手臂:“小杭,走吧。”
眼看女儿拉着少年出门走远,薛琼枝终于小声开口,一副发愁语气:“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洪留存反而比妻子更看开一些,说道:“别管了,随她去吧。”
“怎么行,难道就这样不嫁人了?”
洪留存没好气道:“街坊间都传成啥样了,还有上月那事,嫁什么人,好好的就行。”
“咱家闺女这么漂亮……”
“更别说这个了,以前我也觉得是好事,”洪留存摇着头,转身往屋里走,一边又道:“小杭也不错,她缠着就缠着吧,本来就是那孩子救了她一命,要不然……”
薛琼枝下意识看了眼自家房屋东侧墙壁,收回目光,没敢多想,却是又记起自家奔波在外的儿子,顿时再生几分伤感:“就是苦了小烽。”
“别说了,我刚听到小飞醒了,你去看看。”
孙子眼下已经成了家里的第一位,薛琼枝闻言,下意识加快脚步进屋,不忘交代丈夫:“你到厨房看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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