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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真正好的局面,必定都是和局。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君子和而不同,都说明了和是快乐的源泉。

不过,对一些人来说,和则无利可图,乱倒可混水摸鱼;乱世出枭雄,和平时世,反而无甚可为。

如今中苗和平缔盟,在外看来恰为太平盛世,然而祸患恰恰酝酿在萧墙之内,朝堂更有风云暗涌,流言四起。

这变故发生在苍越孤鸣继位不久,南苗诸多部落蠢蠢欲动,是点睛化龙献计不费一兵一卒平定氏族动乱,轻描淡写将一场干戈于举手间化为无形,至此苗疆祭司之名始才不胫而走。

有人说,医天子能容天下,苗王能用医天子,所以他能得天下。

可是也有人说,一山不能容二虎,苍越孤鸣与点睛化龙现在不斗,等天下大定时也难免会两虎相斗。

这绝对可以说是苗疆的一大远忧,也是一大隐忧,更甚者南苗佯作偃旗息鼓正是同医天子暗通款曲的结果。

忘今焉当然听过这些流言。

因为后一项传说,正是他亲自“创造”出来的,故意让这些话流传江湖与庙堂,然后他在等待苗疆宗政两方首脑的反应。

消灭敌人的最佳方法是:让他们自己消灭自己。

让敌人自相残杀的方法,首先便是要引起他们互相猜忌。

一旦互相猜疑,便不能合作无间,只要不合作无间,便有隙可趁。

要引起敌人互相不信任,可以诱之以利,但对付像苍狼和荻花题叶这类人,威逼利诱不过无用功。

于是非然踏古就制造流言。

流言永远有效。

就算是定力再高的人,也难免会被流言所欺、谣言所惑,因为流言本身能造成一种压力,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正所谓“流言止于智者”,但你就算买匹布也得要看是不是品质保证的老字号,智者也难免要听流言,只不过是对流言较有所选择而已。

纵使是从不听流言的人,只能算是对流言作一种逃避。

换句话说,流言对他一样有影响力,所以才教他不敢面对。

能够面对流言、解决谣言的人,就是一个勇敢的人。

忘今焉把流言传了开去,他选择的时机也很巧妙,适逢铁军卫得胜归来,苗王设宴犒赏三军以慰将士辛劳之际。

流言轶闻自始传播,须知因苗地风俗与信仰缘故,宴饮用度均由苗疆祭司一手安排,这当中不乏操纵之机。

这当中的机窍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非然踏古甚至将苗疆军首一道圈在算计当中,然后他就坐等各方的反应。

敌人那儿既然有火药库,他无意要去把它搬回来,只需为对方点燃引信就可以了。

他相信他的做法就像把一桶水泼到面粉袋里头,隔不了多久这袋面粉就要发霉、发酵。

——如果要一对夫妇争吵,很简单,只要在外面到处流传着他们相处不睦就可以了。

——一个组织里的老大和老二开始互相斗争,往往是因为外面已经在传:老大要踢掉老二、老二联合老三要架空老大。

忘今焉有时候确也难免相信,只要苍狼与荻花题叶仍君臣投契互不相疑,苗疆朝局的稳定就仍然无可撼动。

所以他泼出了这桶“水”,然后耐心等待结果——

结果他得到什么?

没有结果。

苍越孤鸣仍是苍越孤鸣,为王安邦治国;荻花题叶仍是荻花题叶,司礼抚民以生;二人互相倚重,平分秋色。

那一桶水就似倒进了海里,全无反应,从此以后,非然踏古对苍狼与医者间的关系更是好奇。

老二不能不容忍老大,因为老大的势力都要比老二来得大,老二不能忍,就不能成为老二。

他可以是老大,或者什么都不是,但做老二的天职便是要让老大,可是这老二怎能使到老大完全不虞有他?

如此人物不是极端的稳重忠心,就是极端的深沉莫测。

这正是荻花题叶了不起的地方,同时也是苍越孤鸣不可忽视之处。

忘今焉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放弃。

既然三人成虎的舆论无法动摇信任,那就让他们主动走向分歧。

对此,非然踏古已有头绪。

是夜,苗王府东厢房

房内各般陈设质朴豪雄,比诸南方雕梁画栋的园林另是一番气象。

熹微烛影光晕中,有一人挑灯夜读,是客居此地的修儒。

少年几步开外的床榻上是闭目深眠的无情葬月。

飞书知会过太师娘的他带男子来到苗疆意欲找寻其来历的相关线索。

所幸因冥医缘故修儒尚有苗王这一人脉能可动用。

若否少年可真不知该如何将嚷嚷着要看公主的无情葬月带回还珠楼,虽说还是有冒犯到叉猡将军就是了。

“修儒还没休息吗?”

浑厚慈和的询问声响起,出自不知何时来到的忘今焉之口。

“啊!”闻声抬头的修儒起身行礼,“原来是国师。”

“不用多礼,来,坐下吧。”

老者握着碧玉节杖的手稍举示意少年莫要拘谨。

“这么晚了,还在看书,修儒真是认真。”

走到少年身边扫了眼案上书册的非然踏古神色和蔼,关怀言辞听来更仿若寻常长辈一般,令人颇感亲切。

“苗疆的医学藏书有很多呢,”于此地浑不设防的少年本能被带偏话题,“修儒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是。”

“嗯,不用心急时间尚多,慢慢读就好了。”说着,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忘今焉转眸注目榻上男子。

这意图不要太过明显……

修儒见状眨了眨眼:“国师是不是好奇无情大哥的来历?”

“修儒是如何遇上这个精神有异的壮士呢?”非然踏古问。

给苗王提供的只有风中捉刀这个关键,许多细节并未得暇转告。

如今考虑到是否讯息太少不利调查,少年遂交代更多。

“国师详情听说……”

修儒同忘今焉讲解如何遇到无情葬月,乃至通幽谷见闻亦不稍加保留。

不过虑及江湖风波可能破坏太师娘清净,少年特意嘱托一句,万望铁军卫莫要殃及此地。

听完修儒解说的非然踏古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由衷赞许道:“真是善良乖巧的孩子,王上已经交待铁军卫全力调查,一旦查清事实也许修儒就能放心医治你的无情大哥了。”

“其实,我也很怕日后所得到的消息,不是我心中所期望的一样。”

少年神色忧虑。

“天生是好人,那他永远就会是好人。”晃动烛影投射在语带深意的老者面上,留下一丝诡谲。

“诶!”男子倏然惊醒,坐起的他下床抱怨开口,“你们说话实在很大声,吵到我睡不着。”

“大哥,别失礼。”

修儒尝试安抚劝说。

然忘今焉却不以为忤,反倒似为眼前兄弟真挚情义而感到开怀。

“哈……无妨,来人。”

有侍女端上一碗药,歪头凑上前看了看的无情葬月问:“这是啥?”那药汤散发一股清香沁人心脾,犹显不凡。

“冰丹雪莲。”非然踏古说。

不同于精神状况有异的男子是个不识货的,忆起医书见闻的少年讶然道:

“啊!这是安神宁气的圣品,怎好意思?”

“听起来好像很珍贵的样子。”说话间,无情葬月动作更快,端起碗一口气饮完内中汤品,随后大加肯定,“哇,真是好喝。”

修儒:“国师,多谢你。”

“何必客气呢,时候也不早了,老朽也该离开了。”

言毕,忘今焉正欲离开,孰料又被窜头窜脑的男子摸近身前。

“阿公,这茶真正赞呢。”无情葬月道,起肖言辞仍见一派天真。

“哈……”

貌似忍俊不禁的非然踏古是大笑着离开的,男子旋即躺回床上休息,双方举动俱是一般无二地贴合人设。

仅留少年还被蒙在鼓里:“哼!无情大哥,你实在非常没礼貌。”无情葬月不答,径自翻身神游物外。

蜡烛再燃半截后,修儒亦伏案沉沉睡去,就在此时,一双森寒冷傲的眼眸蓦然睁开,仿若余烬里的两朵寒焰,那已非北风传奇该有的神态。

棕黑发丝无风自动,二度起身的无情葬月手拈剑指,横睨修儒一眼,男子的脸色阴寒深沉,两眼如鬼火一般阴寒与深沉,谁也看不出他之情绪。

臂缠回影骨镖的叉猡忽然觉得身体发冷——给那样的眼色看过,就像被冰镇过一般。

原来无情葬月不知何时已然步出居所,乃至同今夜负责值守后花园的王族亲卫不期而遇。

“北风传奇,你鬼鬼祟祟的,想要做什么?看什么,不会讲话吗?”勉力定神的叉猡恪尽职守道。

不言不语的男子面无表情,但目光寒意似冰,抬手指尖赫然有剑气凝聚,冷芒闪动恰似黄泉碧落。

“疯子加哑巴就是疯狗。”

尽管因日间朝堂龃龉缘故,叉猡对无情葬月的印象着实谈不上好。

但宣泄情绪过后的她总归发现不对,猎人的直觉不会骗人。

“你是听不懂我在骂你吗?”

在现下的无情葬月面前,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话,尤其是废话,因为他那对被恶火燃烧的锐眼,仿佛已把事物看穿,把人心看透。

比目光更犀利的是剑光,男子身形瞬动,凄艳诡异的身法尽展无遗,骈指作剑快且凌厉,顷刻将分生死。

“啊!”

反应不及的叉猡本能闭目,一滴冷汗自面颊划落,幸得无情葬月及时回神停手,接着一把将她推开。

逼开叉猡的男子倒似深陷痛苦,身形踉跄,捂头扶额,状态看来疯狂异常:“我……我在做什么?我……”

话音转低淡出,复苏眼神又见杀意攀升,为无情葬月视线锁定的叉猡想起那一剑的艳冶与畏怖,心头犹有余悸。

“你这个疯子!想做什么!”愈是恐惧,言辞愈是激烈,这是鸮羽族战士的通病,叉猡手按回影神色戒备。

话音落,眼见男子身形错动好比雨落云飞的她手掌一翻,骨镖脱手掷出,回影破空急旋,向无情葬月砸到。

疾风飚响中,一团冷光从男子脸畔掠过,是无情葬月虚步侧首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过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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