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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论刘可城还是陈瑜,他们都还只是孩子,能想到向沟里逃跑,已经是他们如今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五个贼人纵马在身后追赶,隆隆的马蹄声,如勾魂魔音在两个孩子心里响起,令只是十岁的陈瑜也不得不拼命向沟里跑去。还好这一大片长满荆棘的砂砾之地,对双方都造成了影响,但贼人还是在不断接近。

“站住!”有贼人厉喝道:“再跑我杀了你们!”

“快跑,瑜哥儿再快点!”便是脑子不够用的刘可城,也不可能真的停下来。身后已经陷入火海的村子,警告着他们绝不可稍慢一步。

随着没命的逃跑,陈瑜二人距离沟边已经越来越近,七丈、五丈。而贼人有马代步,月色下马腿已经被荆刺伤地鲜血淋漓,但是在不断挥动的马鞭下,贼人还是在迅速接近。

“瑜哥儿,再快点,我们马上就到沟里了!”刘可城仍然死死抓着陈瑜的手臂,贼人距离他们只数丈远近,但他们此时唯一的生路,就是眼前三丈处的深沟。

从小在沟边长大,陈瑜和刘可城都知道,从这块砂砾地下到沟底,沿途比其他地方多了好几处高大的台阶。平日他们小孩子去沟里玩,很少会来砂砾这片地方。但今天,他们只能靠这些台阶逃命了。

也正是这些台阶,在距离沟边不足一丈时,陈瑜突然有了胆怯。就在前几天和众多伙伴去沟里玩的时候,刘可城仗着傻大胆还提议从高台上跳下去,这些高台对于陈瑜来说太高,他没敢跳。

马蹄声似已经贴在了他们的后背,贼人的怒骂声,骏马的吐息声就在耳边。二人都不敢回头去看了,他们距离沟边只剩了不足两米。

就在陈瑜心中的胆怯刚刚升起,还没有开始犹豫要不要跳下去之时,他们已经到了沟边,刘可城已经率先向沟里跳去。陈瑜来不及有其他心思,被抓着他手臂的刘可城带着,一个趔趄脚下一空,身子已经开始掉落……

两人刚刚跳下来,陈瑜正在庆幸,从两米高台上落下并没有崴到脚时,他们的头顶上已经一片人喊马嘶。喝令战马停止声,战马希律律地嘶鸣声,以及凌乱的战马脚步声交织成一片,更有贼人喝令着下马步行的命令声。只五个贼人,所造成的混乱却非常嘈杂,陈瑜和刘可城不敢回头去看,向前冲出几步又一次纵身一跃。

从砂砾地去往沟底的路上,有很多高台。

“继续追,一定要追上他们!”有贼人正在命令道:“那颗珠子很可能就在他们手上,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初冬时节的沟里草木尽枯,一人多高的荒草足够将两个孩童掩藏,而且向阳的这处坡面上只有零散地一些槐树,更多的植被是荆棘。刘可城仍然抓着陈瑜的手臂,听着身后贼人要继续追赶的声音,陈瑜不知道他们要找地是什么珠子,却知道若被贼人追上定是难逃一死。

一边是常年在这一带玩耍,一边却是人生地不熟,尽管贼人都是成年人,但两个孩子拼命逃跑间,竟仗着熟悉地形,在追击中双方竟开始拉开了距离。

此沟并不很深,急切间没过多久,陈瑜和刘可城已经到了沟底。落溪村的那条溪水流下之后,汇入沟里本就有的小溪里,在二人面前汇成了一条小河。如今正值初冬枯水期,小河只两丈宽尺许深,落溪村土地贫脊,便是荣水期这条河里也没几条鱼,如今更是只闻流水不见生灵。

两人一起涉水而过,冰凉的河水令沉浸在丧父之痛的陈瑜,心中终于有了清明。回头看去,贼人虽不熟悉地形,但追地很紧,双方拉开的距离并不很长。透过沟底开始升起的薄雾,陈瑜甚至可以看到最前面那贼人满脸的胡子。

回过头来继续跑了一阵,按说在沟底沿着河床平地追赶,贼人应该很快追上二人才是,但二人跑了半个时辰再次向后看去,竟发现贼人落后太多,薄薄地雾气里,只能看到几个小黑点在缓慢移动。就连贼人的喝骂声,都变地有些遥远。

陈瑜二人当然不知道,他和刘可城穿地是千层底的布鞋,而贼人穿地是牛皮靴子。刚才趟入河水之后,贼人靴子泡了水立刻变得沉重,如今每一步迈出都十分费力。而且河床里的碎石、倒伏的干枯水草以及沿河岸生长的歪斜大树,对熟悉地形的人来说并无大碍,可对于黑山贼,却令他们举步维艰。这就造成了明明是成年人追击两个小孩,在此时反而不如他们跑地快。

一路兜兜转转,沟里每隔数百米就是通往他处的岔道,如迷宫一般纵横交错。平日里村中大人从不允许他们深入这些岔道,因为多年前有人深入过岔道,却再也没有回来。

但此时有贼人在后,陈瑜和刘可城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某一条岔道,又拼命奔跑一个时辰,才寻得一隐秘山角靠墙停下。

也是他们命大,贼人太笃定那什么珠子就在他们手里,出于谨慎贼人没有放箭,不然以黑山贼的凶残,又怎么可能容得两个孩子逃得性命。

此时他们身后的贼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两人这才拼命喘着粗气。朦胧的月色下,两人相互看着对方脸上的惶急,再看看各自破成絮的衣衫,想起早已起火的村落,顿时悲伤之情涌上心里。他们都还是孩子,却也知道若哭出声音定会引来贼子,遭逢巨变的两个孩子,一时间压抑着自己默默地流泪。

“瑜哥儿,我们、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我爹娘他们”哭了一会儿,刘可城抽噎着道:“我想我爹我娘了。”

“我、我怕。”陈瑜也抽噎着,他从小聪慧,再加上村民经常说着陈良很不简单,小小的心里一直有着期待,希望自己如说书先生故事里一样,是某个大族的公子。他很认真地读书,又很认真地习武,就是想着有一天和父亲回到家族,如故事里一样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切。

如今他真的成了栒州陈氏嫡子,虽然尚不知道那陈氏是个什么样的家族,但陈氏的土地肯定比落溪村富裕,甚至在陈瑜想来,陈氏一年肯定可以吃好多次白面馍馍。他就是陈氏嫡子,这是他梦寐以求的身份,可知道这个身份的代价太大了!

“不回去我们去哪儿”刘可城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是他跟陈瑜一样,长这么大最远才去过落夕镇,在他的心里如果不回家,就无处可去了。

“去乐昌城,我们都识字,在城里总能找到活路。”陈瑜其实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但他知道不论村子还是镇上都不能去了,他怕那些贼人会守在那里。

“可我不认识路。”刘可城垂着脑袋低声道,如之前陈瑜在陈良床前的样子。

“我爹说过,沟里的那条河是乐昌河的支流。我们沿河一路向南,一定可以走到乐昌城!”陈瑜虽然年少但很有主见,而且从五岁识字开始,陈良就从生活的点滴开始对他进行教导。似沟里的小河乃乐昌河支流,虽然非常微小甚至不值一提,却是实实在在的地理知识,此时也成为陈瑜活命的本钱。

两人都还是孩子,今晚又是突然看着陈良死去,又是整个村子被黑山贼屠戮,然后一口气跑这么远逃命。到了如今两人都已经心力交瘁,虽然眼泪还在流淌,却都在无声的哭泣中沉沉睡去。

初冬的清晨便是落溪村里也会有大雾,沟里有那条小河,雾气更加深重。陈瑜在浓雾中醒来,迷茫中揉着眼睛,心里还带着少许期待。他希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个噩梦,梦醒之后父亲早已做好热腾腾的早饭,然后用冰凉的手伸进他的后背叫他不要再赖床。

揉去眼屎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陈瑜又一次默默地流泪。他睡醒于荒野,身上衣衫破成了絮,小腿上还有已经结痂的血迹,这一切都说明,昨晚种种并不是作梦。

胸口有些温热,也正是这丁点温热,才令他单薄的身子露宿荒野而没有生病。伸手去掏,正是那颗温润如玉的白色狼牙,昨晚匆匆一瞥,而且油灯昏暗,他并没有看清这颗狼牙有什么特别。

如今再看去,此狼牙如成年人小拇指般大小粗细,表面满布着隐约而弯曲的纹络,似很神秘的样子。狼牙最粗的一端开了小孔,被一条黑色丝线穿过,使这颗狼牙成了一枚吊坠。

陈瑜还不知道,刘可城已经是拥有内力的初阶武者,偶尔的露宿于外对身体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他身子单薄,若非这枚狼牙吊坠只这一晚上,定会令他着凉。

“可城哥”陈瑜向自己两边看去时,才发现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刘可城去哪儿

陈瑜不敢太大声,他怕惊动了昨晚追杀他们的黑山贼,初冬早上的雾气太大,五六米之外,陈瑜就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猜测着那些东西是树,是青草,还有远处朦胧的似山。原地站了一会儿,陈瑜向前几步,又几步。

直到走出这个岔道,途中看到了已经掉光了树叶的几株槐树,几棵垂柳,几棵杨树。甚至看到了几丛荆棘,无数荒草。直到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他已经走到了河边,但他没有看到刘可城的身影。

“可城哥!”陈瑜因恐惧稍稍加大了声音,浓浓的雾气包围着他,被他的声音震动而开始翻涌,还是没有刘可城的身影,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他去了哪”陈瑜不自觉地又开始流泪。他才只十岁而已,纵然往日里聪慧过人,纵然在村子里非常调皮,但他实在太小,眼前的一切,都不是他这个年龄能处理的。

“可城哥是回了村子”陈瑜想到,刘可城昨晚说他想回村子的事。转过身面向着村子的方向,却根本无法迈开腿。他怕,他怕黑山贼仍然停留在村子,他怕看到已经化作灰烬的村子,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他不敢回村子。

陈瑜看着身边的小河,昨晚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和刘可城也没进深入岔道太深。目光随着河水顺流而下,其实也只看到五六米之外。沟里的雾气太浓,他看不到太远。

“还是说,可城哥自己去了乐昌”陈瑜只是个孩子,他并没有深想,刘可城不论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叫醒自己一起去。

“可城哥!”陈瑜这次放开了喉咙大声呼唤,他已经没了爹,没了村里的长辈,在这初冬早上的浓雾里,又没了刘可城。

脚步迈开,陈瑜沿着小河向乐昌而去。他的速度时快时慢,因为他希望刘可城回了村子,然后尽快前来追上他;又希望刘可城正在向乐昌而去,他要走快点追上刘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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