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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一少年
三横祸
月色影绰朦胧。
邵桀单肩挂着背包,视线微微垂向地面,指尖不停拨动着手机壳背后的拼图滑块,发出轻微却有节奏的“咔嗒”声响。他佝偻着从一扇封了挺久的铁门门缝里挤出来,被排水沟熏蒸的臭气呛得轻咳几声,困倦地抻了个懒腰,腰间一截儿细皮嫩肉遭凉风一扫,接连抖了个寒颤。
电竞选手常年作息颠倒,世界赛折戟四强的余韵尚存,俱乐部合同到期挂牌,邵桀回国之后忙得没时间倒时差,时隔三年头一遭在休赛期回到盛安的近乡情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启程前两天两宿几乎没阖过眼——邵桀出基地大门的时候就像是没带魂儿,颠簸了一路都在晃神,刚下飞机又被他那个致力于坑死他不偿命的挚友韩律提溜着直奔烧烤店搞同学聚会,困倦得两眼发红眉间蹙起,清俊苍白的脸上糊了一团散不去的黑气。
邵桀经过烧烤店洗手间的镜子跟前,掀起眼皮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忽然觉得,血光之灾的面相八成也就不过如此。
好不容易捱到饭局散伙,韩律得把那几个醉醺醺的老同学送上出租车,没喝酒纯吃饭的邵桀噎得有点积食,自顾自地往夜市尽头停车的位置晃荡,走到半路浆糊似的脑袋才迟钝地想起来双肩包落在饭店包间——邵桀稍微顿了下脚步,纠结了几秒,放弃了指使富二代跑腿的念头,决定亲自原路折返。
附近是大学,邵桀又十分凑巧地在这个年龄段的学生群体里小有名气,在夜市街上被认出来也是在所难免。
邵桀回到烧烤店先上楼找了一圈儿,在包间门口晃悠的时候老板娘热情地迎过来,亲切地说要返还双肩包,却站在那儿没动弹——邵桀怔了一下明白过来,老板娘虽说不懂什么电竞比赛,但人撤走了就听见有学生认出邵桀,正后悔没要个签名在店里面挂起来。
邵桀不甚明显地叹了口气,强提着精神签好名,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等老板娘去休息室拿包的空档瞥了一眼墙上正播放晚间新闻的电视,垂下目光又迅速抬眼,随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主播的口型看。
“近日,我市发生一起严重骚扰事件,警方提示,请各位市民提高警惕,注意出行安全,保管好随身财物,避免……”
邵桀皱了下眉,又迅速松开。
老板娘心满意足地物归原主,邵桀觑见店门外街面上蠢蠢欲动的几个粉丝,实在没劲儿应付,当机立断主动借了烧烤店的后门打算抄近路,出了门正看见几个神色凝重的人高墙似的守在拐向后街的小路口——邵桀脑袋发懵,下意识想要避开麻烦,四下一瞧,看见旁边有根被干枯的藤蔓遮挡着断裂围栏,脑子一轴直接钻了进去,想着只要不用跟人打交道怎么都行,反正小区里四通八达,先找个侧门再说。
邵桀不分东南西北,大致掂量着停车的方位,在这封闭得跟闹着玩儿似的待拆小区里四处晃悠。邵桀溜达一会怕绕昏头,正巧韩律送完酒鬼打电话催他,他就循着韩律发来的位置找停车位,没有实时信号就到处瞎转,抬头扫见一个正对排水沟的小偏门试了试身宽,轻轻松松地挤过了挂着铁链的栅栏。
孰料就这么阴差阳错,闯进了警方布控抓捕现场的正当间儿。
邵桀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一个哈欠打到一半,傻不愣登地戳在街边,脑袋上方顶着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感觉自己的头瞬间大了一圈儿。
他迷迷瞪瞪地眯起眼睛,远远就看见一个细高挑的朝天椒正追着一个黑衣男朝着他的方向狂奔,朝天椒身后又不知打哪儿跟上来一溜彪形大汉,先是对着黑衣男厉喝一声,紧接着就发现了邵桀的存在,张牙舞爪地对他挥手。
邵桀多少有点儿近视,度数不高不怎么戴眼镜,犯困的时候视力直线下降,他眯着眼睛看不分明,连带着耳朵也不灵光,听了半天才听清楚那几个雷霆万钧的壮汉扯着破锣嗓子跟他喊的是什么字儿。
“躲开!他有刀!”
邵桀怔住,搭眼一瞧,这才瞄见黑衣男手里握着一柄带血的卡簧刀——邵桀当场僵成一块木头,晕头转向的左右挪腾了几步,又想转身从偏门原路返回挤过去,结果刚才还能顺当钻出来的门缝,这会儿却忽然变窄似的,背包诡异地卡在那儿,怎么推拽都扯不下来。
再一回头,邵桀正对上黑衣男看向他的双眼,被他嗜血凶狠的目光吓得腿软,半身不遂地扶着栅栏,眼神呆滞地看向不远处的朝天椒,诚恳地传递了一下他准备装死的坚定信念。
朝天椒大抵是终于意识到,邵桀这么位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并没有什么顽强意志力可言,这会儿只是很勉强地支棱在那儿不让自己怂得太难看。她叹了口气,跑了几步就把高跟鞋甩下来,先抡着胳膊扔出去一只试试运气——准头不错,正砸在黑衣男的膝盖窝上。
她见这方法管用,当即抄起另一只鞋,胳膊抡了几圈铆足劲甩了出去,估计是想一击敲中黑衣男的后脑勺,以免这人扑到邵桀跟前对他动刀,孰料刚一脱手,高跟鞋就偏离了预想轨道,竟然直接擦过黑衣男的耳侧,一鞋底子拍在了邵桀脸上,鞋跟正中眉心……
邵桀这小体格哪禁得住被高跟鞋当头开瓢这么猝然一击,他脑子里“嗡”的一响,顿了片刻,两眼朝着鼻梁一对,直挺挺地撅了过去,“咕咚”一声砸在了地上。
别在栅栏中间的双肩包顺势砸下来,结结实实地从邵桀的脸上碾过去,横尸躺在他身旁。
————
江陌一时失手砸错了人,先没当回事——毕竟高跟鞋砸在黑影身上看起来不痛不痒。
却不成想,这挺高的小伙子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嘎嘣”倒地,身边的背包也掉下来横在路上——这一下来得突然,不止把一门心思抓坏蛋的警察吓得一晃,连那持刀扑过去打算挟持人质的黑衣男也乱了阵脚,没等刹住车,先被双肩包带子绊了个跟头,紧颠了几步又被失修的石板绊住去路,结结实实地倒栽在地上。
几位警察跑得脸红脖子粗,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正义的光辉形象,直接飞扑上去把人按在身底下,层层叠叠摞了几摞才罢休,压得黑衣男狂拍地面举手投降。
三组正为自己的疏漏担心后怕,恨不得把这个拿刀袭警的黑衣男扒层皮,哥儿几个一窝蜂地伸出手,掰过黑衣男的手腕铐上铐子,猛扯下他戴了两层的帽子,在这小子身上摸了半天证件,只听“哗啦”一声,挂着三中校牌的钥匙就这么掉在地上。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了半晌,话到嘴边,没人敢说出来。
先前琢磨嫌疑人出没时间段的时候就有人嘴欠嘟囔:夜黑风高,这嫌疑人为什么偏挑在学生晚自习结束这段时间兴风作浪……
趴在地上的祸害啐了一口血唾沫,似乎是看穿了警察心中所想,嚣张诡异地笑了起来。
“surprise”
顾形安排善后迟来一步。
他听了三组汇报,垂眼看了那个少年嫌疑犯一眼,眉头登时蹙起来,平时并不明显的川字纹简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顾形就恢复如常,直接无视掉少年嫌疑犯要死不活地打量他的眼神,转身先去跟各组组长碰头交谈。
肖乐天跟着其他流动哨拉好警戒,这会儿才哭唧唧地跑到江陌跟前。
小警察一直耷拉着脑袋,搭眼看见江陌身上那条拉扯间几乎撕到腿根的短裙——江陌穿得少,这会儿被夜风吹得浑身上下都麻木,没怎么留意裙子的问题,趴在地上的嫌疑犯却位置正好,明目张胆地瞟向她的裙底,甚至吹了声口哨,十分嚣张地“欣赏风景”。
旁边三组的兄弟瞥了前凸后翘的江警花一眼,不轻不重地踢了嫌疑犯一脚,“老实点儿。”
江陌正佝偻着身子靠在灯柱上喘气,歪头对上嫌疑犯轻挑偏执布满血丝的一双眼,顿了片刻,人面桃花地笑开,下一秒直接沉下脸,“噌”地蹿起来,挥拳就要揪住嫌疑犯的衣领。
肖乐天顾着他师姐的时候眼力倒是挺好使,脱下上衣给江陌围住,一使劲把人扽回来。
“别别别……师姐,这会儿揍他违反规定,回去还得挨处分。”
江陌有火又不能犯浑,悠着劲儿又收不住,一肘怼在肖乐天肚子上。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嫌疑犯,脸色阴沉得少年嫌犯不自觉的目光躲闪,顿了几秒才扬起眉梢收回视线。
肖乐天伺候老佛爷似的扶江陌到路边休养生息,瞧见江陌血糊连的掌心,头皮都发麻,火急火燎地跑去找护士,被路边的“障碍物”绊得趔趄。江陌下意识伸手去扶,疼得猛缩手,低头看了“障碍物”一眼。
——适才被一鞋底子闷晕的小年轻正“横尸”路边。
江陌被嫌疑犯气得上头,恍然记起自己刚造的孽,忙低头把小年轻的背包捞回来,又帮他归拢了一下被踩了好几脚的胳膊,忧心地捏了捏,生怕断成几截——毕竟是她失误在先,追究责任得算她过失伤人,万一要真砸出什么毛病,她这饭碗八成得交公。
跟车的医生和警队这几位常打交道,了解了一下小年轻受伤躺倒的全过程,哭笑不得地被满手是血的江陌催着给小年轻检查伤情,然后觑着顶着一张失血过多的小脸正揪心的江陌,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小年轻主要是长期睡眠不足神经紧张导致的短暂晕厥,磕一下算诱因,最多醒了之后有点儿犯恶心,带回医院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能活蹦乱跳。
医生说得挺专业,江陌大概领会了一下精神,感觉保住饭碗应该没什么问题。
江陌长舒了一口气,余光瞥见这小伙子抖着睫毛缓慢地睁开眼,当即怀揣着巴结的心思,十分友善地伸出手,想要扶他坐起来,顺毛哄一哄。
不料这小年轻可能晕血,刚从被开瓢的晕厥中缓过劲儿来,掀起眼皮就瞧见一只血手破开灰暗的夜色径直伸到面前,血腥气熏得他脸色霎时间一片惨白,这次连对眼儿的流程都省了,一个字没蹦出来,两眼一翻,彻底撅了过去。
江陌先下意识一把揪住小年轻的领口,停顿片刻,沉默地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小年轻“咕咚”一声软趴趴地砸在地上,后退了半步,尴尬地眨了眨眼睛。
“……医生,这怎么碰一下又不行了,快,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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