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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军后阵。

小策零执望远镜观量,偏生此时日出山头,晃得右眼一片目眩,只隐约窥得大顺军好似倾巢而出。

身旁吹拉克诺木齐笑道:“顺军倾巢而出,正合我等之意啊。”

小策零放下望远镜蹙眉道:“顺军既敢列阵而出,必有依仗。此处谷地狭窄,那野人兵又极为凶厉,只怕一两日间难以攻下。”

吹拉克诺木齐忽道:“那是什么?”

“嗯?”小策零抬眼扫量,隐约瞥得无数拖拽白烟的物什铺天盖地砸将过来。先前小策零与忠勇王斗过两场,见识过东风之威,顿时心下骇然:“不意押运辎重所部也有火龙箭!”

吹拉克诺木齐傲然道:“无需忧心,这火龙箭准头不足,能奈我准噶尔勇士何……”

话音不曾落下,便见军阵中后部一道白烟砸下来,须臾炸响,顿时将周遭六、七个勇士卷入其中。吹拉克诺木齐还在发怔,又见无数白烟竟朝着这边厢砸了过来。

吹拉克诺木齐顿时骇然:“快跑,那火龙箭朝这边儿砸过来了!”

密集的轰鸣声连成片,好巧不巧,许是架子有些歪,一枚东风不偏不倚朝着吹拉克诺木齐砸了过来,尚在半空中便炸裂开来。虽不似落地后那般腾起烟柱,可在半空中炸开最是厉害!

无数碎片四下纷飞,吹拉克诺木齐身上铠甲好似纸糊的一般,霎时间被那碎片撕裂,其人只闷哼一声便连人带马一并栽倒。

小策零灵醒,早早拨马遁走,却被那火箭碎片将后背打得星星点点。小策零惨叫一声,顿时伏马而走,周遭准噶尔士兵乱作一团。

一轮打击过后,准军尸横遍野,略略点算,死伤近二百。还不待准军缓过来,铺天盖地的火箭又砸了过来,其后每次间隔不过四十息,便有火箭梯次砸来。

霎时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后方准军将领全然看不清前方情形。

准军前后脱节,大顺军哪里会放过如此契机?不待后方鼓声,程噩便指挥三哨禁军迫近不知所措的准噶尔前军。

那准军用的多是滑膛枪,其中燧发还是少数,火绳占据多数。往年交战,火绳枪与燧发枪相比并不差太多,可如今程噩部装备的却是燧发线膛枪,因是距离百步,程噩部便梯次开火,边开火边靠近。

准军胡乱放铳还击,却枪子乱飞,撞大运方才会偶尔击中一人。百步外四轮齐射,顿时将准军打崩,当即朝后溃退而去。

程噩正要追击,忽听得后方咻咻声不绝,顿时恼了,扯过一名禁军道:“快去告知李大人,莫要再放东风了!”

那禁军刚往回跑了几步,便听得后方战鼓擂擂,程噩回首便见旌旗摇动,示意各部进军!

程噩暗暗松了口气,好在这位李大人多少能瞧出来点军势情形,不然再放火箭,可就是帮着准噶尔人了。

程噩左手举起短火铳,右手抽出腰刀来喝道:“弃铳抽刀,藤牌手在前,随本官压过去!”

“杀!”

禁军士气大振,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之机。非但是禁军,两侧关外兵早已按捺不住,待看明旗号,当即冲杀而出,朝着准噶尔溃兵席卷而去。

冲杀不过一里,眼看到得准军寨前,却见尸横遍野,那方才还好端端的营寨,这会子断壁残垣,大门更是燃起烈火来,内中无数准军哭爹喊娘朝后狼狈奔逃。

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程噩追到寨前,即便恨得牙痒痒,也得鸣金收兵。别忘了后头还有一部准噶尔兵马呢。

待程噩领兵回返,却知后头的准军见势不对,竟自行撤走了。程噩顿时欲哭无泪,大好的军功啊,平白让关外兵占了便宜。

两千关外兵冲杀一日,傍晚时方才回返。事后统计,此战毙敌四千余,准军大部溃逃,降敌三千有奇。另击伤准军主帅小策零,击毙台吉吹拉克诺木齐、阿尔布坦温布、藏巴扎布。、

大顺方面,禁军阵亡十九人,伤二十七;关外兵阵亡七十八,伤三百一十。另,此战抛费东风火箭两千四百枚!

吴海宁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大撒币!说白了就是用银子砸啊!准军溃退前,大抵毙伤不过千余,约等于两枚火箭砸一个人……这般奢侈的战法,莫说是准噶尔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他砸晕了!

转天李惟俭兵分两路,一千关外兵押送俘虏回返西宁,余部留守山谷,待午后援军赶至,这才一并朝着忠勇王大军靠拢。

两日后抵达沙柳河畔,山中准军大策凌部会同小策零早已退去。连番鏖战,准军折损兵马一万五千余,其中五千是精兵。准噶尔哪里禁得住这般折损?眼见讨不到便宜,大顺援军又至,这才紧忙撤走。

此时李惟俭尚且不知忠勇王受创,心中颇为纳罕,怎地忠勇王这般沉着。那准噶尔虽退得从容有序,可总要追击一番才是吧?

方才将所部安置好,程噩便快步奔行而来:“李大人,王爷醒了,即刻要见李大人!”

李惟俭不敢怠慢,紧忙出了营帐朝着中军大帐寻去,路上才知数日前忠勇王受创,前两日不过不良于行,其后两日昏厥、高烧,军中大夫连换了几道方子,这才将情势稳定下来。

入得中军帐中,李惟俭抬眼打量,便见忠勇王眼窝深陷,靠坐床榻之上,这会子竟起不得身来!

武毅镇总兵张钰、边军武威镇总兵王成斌连同所部副将、参将尽数到场,军帐中静谧一片,只闻轻微甲叶撞击之声。

军医上前低声言语,忠勇王好半晌才睁开眼睛,略略扫视一周,说道:“都来了……闲话少说,准噶尔人撤了?”

张钰抱拳道:“禀王爷,末将所部并三千关外兵于三日前在大杆沟大破小策零,俘杀准噶尔兵马七千余,据俘虏供述,那小策零背后受创,逃得半日便昏迷不醒,只怕时日无多。”

说这话时,张钰心下愤懑不已,此番鏖战八个月,却偏生被个外行抢了头彩。莫说是张钰,便是王成斌也郁闷不已。

那忠勇王略略思忖,说道:“关外兵……岂不是李复生带着的?复生来了?”

李惟俭闻言赶忙越众而出,拱手道:“臣李惟俭,见过王爷。”

忠勇王面上挤出几分笑意,略略颔首,道:“复生可真真儿是本王的福将啊……你暂且退下,待本王处置过军情再说旁的。”

李惟俭应声退下,忠勇王略略问过几句,旋即吩咐道:“准噶尔人远来,鏖战数月,青海一地牧民早就星散。我军补给艰难,准噶尔人只怕更难。张钰、王成斌!”

二将当即越众而出,齐声道:“末将在!”

“王成斌沿青海湖南下扫荡,一应牧民、喇嘛、台吉,胆敢反抗天兵者,格杀勿论!”

“是,末将领命!”

“张钰分出一旅留守大营,余下沿山谷追击追噶尔人,若大策凌进入瀚海,则寻水源驻守,不可入瀚海追击。”

“是!”

忠勇王好似用完了全身力气,愈发虚弱道:“就是这般,执行吧,军中文书仔细计较各部功勋,快马报与京师。”

众人纷纷拱手应承,又默默等了半晌,见忠勇王好似又昏厥了过去,张钰径直红了眼圈,低声吼道:“儿郎们随本将来,不把大策凌打回伊犁誓不罢休!”

甲叶哗哗,一众军将纷纷退下。李惟俭心下焦急,却不曾动地方。他两年里苦心经营,不过抱了两条大腿,一条是恩师严希尧,一条便是忠勇王。

这忠勇王眼看不济,他又怎能不急?

有这二位遮风挡雨,李惟俭两年里免了多少麻烦?若忠勇王倒下了,旁的不说,来日这内府中必有一番勾心斗角。

李惟俭紧忙上前与那军医道:“太医见谅,本官略学过些许岐黄之术,不知王爷到底何处受创?”

那军医怔了怔,看向床边的太监陈福。陈福抹着眼泪忽而生出希冀来:“李大人实学造诣非凡,说不得便有医治之法,周太医快给李大人瞧瞧!”

军医应下,掀开摊子,顿时恶臭盈鼻!李惟俭仔细观量,便见忠勇王右腿外侧高高肿起,内中腐烂化脓,说不得已然得了破伤风之症。

那周太医道:“在下两次为王爷清创,奈何此时天气炎热,加之连日降雨,因是伤口非但不见好转,反倒腐烂化脓。”说话间又将一张纸笺递过来:“这是在下所列药方,李大人看看吧。”

李惟俭于岐黄之术不过略知一二,一边儿看着药方子,一边儿问明忠勇王症状。乏力、头晕、高烧不退,也不知算不算破伤风。

这等情形有多大几率活下来?李惟俭不得而知,只知以这会子的条件,只怕是极难。他蹙眉暗自思量,陈福面上焦急,却不敢出言搅扰。

好半晌,太监陈福终究忍不住,哭道:“李大人可有法子了?”

李惟俭福至心灵,忽而想起一法,道:“本官也不敢作保,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

陈福跳脚道:“诶唷我的李大人,这都什么时候儿了?不拘什么法子,总要试一试。若果然出了事儿,都算咱家的,咱家抹脖子跟王爷一道儿去了,怪不到李大人头上。”

李惟俭肃容拱手道:“既如此,本官这就叫人准备物什,大略要几日光景。”

出得中军帐,李惟俭点过吴海宁,吩咐道:“去,找几个灵醒的民夫,散出去给老爷我抓一样东西。”

“老爷吩咐就是,是要兔子还是羊?”

李惟俭停步看向吴海宁,郑重道:“绿豆蝇,越多越好!”

“啊?”

李惟俭复又迈步而行,遥遥冲着程噩喊道:“程部总,将补给中的高粱酒尽数找出来,再找一大瓮来!”

……………………………………………………

如今。

京师皇城,乾清宫东暖阁。

戴权手捧战报,诵读起来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当是之时,李郎中命营中火箭一分为二,三更造饭,四更聚将,五更引兵而出。五百禁军列阵于前,两千铁骑分列两翼,全军闻鼓而进,行九进十连环之法……霎时万箭齐发,准军大乱,李郎中窥得准军破绽,提刀纵马当先而行,喝道‘杀贼报国便在今日’,两翼铁骑袭出,准军遂大溃!

此战,斩首四千余,俘三千有奇。小策零重伤,败走沙柳河,与大策凌合兵后撤。李郎中引兵追击竟日,人马浴血而还,手刃台吉……

御座上政和帝实在绷不住了,赶忙出言道:“罢了罢了,莫要念了。”

首辅陈宏谋不禁揶揄道:“恭贺圣人,不料李复生竟是不世出的将才。”

东暖阁里的都是人精,谁不知大顺战报是个什么德行?分明是顺风仗,到了战报上非得写成曲折离奇,将领兵之人一个个吹成孙武再世、卫青复生一般,好似不如此不足以显露军中文书文笔。

是以不论是首辅陈宏谋,还是政和帝,都知这捷报水分极大。除了捷报上的斩首、俘虏做不得假,余下的只怕没一句真话。

那李惟俭是什么人,政和帝还不知道吗?拜在严希尧门下,分明就是小狐狸一头,说他督军而战政和帝信,说他提刀纵马去杀敌……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否则政和帝是决计不肯信的。

但不论如何,此战终是胜了的!大策凌退走瀚海,青海尽数落入大顺掌中,先前岳钟琪又攻下了乌斯藏,喀尔喀方向阵线又维持着,大顺对准噶尔已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准噶尔人不过是瓮中之鳖,迟早都会亡国。

政和帝豪赌一场,终究是赢了。

戴权收了捷报,搭眼观量,便见圣人略略松了口气,随即蹙眉道:“忠勇王……”

戴权赶忙道:“圣人,张总兵上奏,说李郎中寻了个法子,正在医治。”

“可能医好?”

“这……大抵有三成把握。”

政和帝心下大恸,说道:“再派御医,一应药物准备周全,限期二十日赶赴西宁,定要将朕的兄弟救回来。”

戴权紧忙应下,又退在一旁。

政和帝这才看向陈宏谋等阁臣,道:“青海大捷,报功文书随后即至,内阁好生议一议叙功之事,不可让前方将士寒心。”

此为正事,陈宏谋当即躬身领命。

正待此时,外间忽有小黄门驻足,戴权悄然行将过去,问明情形,随即捧着封了火漆的奏章回返:“禀圣人,钦差严大人送来六百里加急。”

戴权将奏章呈上御案,政和帝验明火漆,打开铺展开来细细研读,随即怒斥道:“无法无天!”

啪——

奏章摔在地上,陈宏谋弯腰捡起来粗略观量,便见内中写明:‘两淮商人迭荷恩赏卿衔,乃于历年提引一案,将官帑视为己资,除自行侵用银六百二十余万两外,或代购器物,结纳馈送,或借名差务,浪费浮开,又侵冒银至数百万两……经查,通共应向商人追缴银一千零十四万一千七百六十九两六钱。’

‘另,臣已查明,盐司上下勾结,收买名医,知巡盐御史林海少时伤肾,遂开出伤肾之方……’

方才看罢,政和帝便道:“两淮盐政败坏,盐司上下一应拘拿,着大理寺拘押、核查,查明罪责,从重定罪!”

两淮盐政官商勾结是有的,但绝非这般夸张。政和帝穷怕了,这才要变法,而变法第一刀自然就斩向了两淮那八头肥猪。

陈宏谋乐见其成,因是并无意见。只是这学生方才立下战功,转头老师又查办了两淮盐案,待追缴了银子回朝,只怕再没人能阻挡严希尧入阁。想着往后又要与严希尧那老狐狸打交道,陈宏谋就头疼不已。

……………………………………………………

捷报传开,京师上下自是欢喜不已。

傅秋芳、晴雯、红玉、琇莹、香菱等李家宅第里的女子前几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如今听闻确凿消息,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便是呆香菱每日家也多了不少笑模样,傅秋芳更是去了城中佛寺上香还愿,几女凑了银钱舍了一千斤香油,感激漫天神佛保佑李惟俭平安无恙。

随即回返家中,每日畅想老爷到底何时归来。

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左等不见回返,右等不得动静。正心下焦急纳罕之时,总算得了李惟俭亲笔信笺。

傅秋芳等看罢了信笺,顿时又提心吊胆起来。信中所述,李惟俭回返西宁居停二十日,以蛆虫、烈酒为忠勇王清创,加之御医会诊,忠勇王虽几次危急,可好歹是熬过来了。

本道差事已交,李惟俭就该随着忠勇王一道儿回返京师。怎料前方关外兵与武威镇竟起了龃龉。官司闹到老将军冯唐面前,三名关外同知言只信李惟俭,并不信旁人。

冯唐只得去信西宁,调李惟俭重回青海,帅三千关外兵清缴残敌。这会子已然是七月中,这清缴残敌还不知要抛费多少时日,说不得待李惟俭回返就要来年。

知傅秋芳等挂念,李惟俭只道此番不过是治安战,并无太多危险。可话虽如此,兵凶战危的,谁敢保就不会有个万一?

荣国府中,黛玉、迎春自是一般心思,都暗自担忧不已。可好歹不用再与准噶尔交战,料想总会少了几分凶险?

其余人等,则心思各异。探春、惜春年岁还小,这且不提。老爷贾政迂腐方正,酸了几句兵凶战危便作罢;王夫人却是心下泛酸,那李惟俭不过比宝玉大了二、三岁,一早儿便是一等男,此番再升爵,岂不是就成了子爵?为了个承袭后的三品将军,王夫人苦心孤诣谋算至今,人家李惟俭却轻飘飘的得了子爵!真真儿是羡煞人!

转念又想,大姑娘元春方才封了妃子,也不知何时能诞下龙种,若得了宠,说不得宝玉还真真儿能做个国舅爷呢。到时候宝玉封个侯、伯,也眼气眼气那李惟俭,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愁;

贾母又是另一番心思,出征万里,战阵之上搏前程,老太太依稀回忆起了年轻时的过往。贾家如今的风光,可不就是老国公搏杀出来的?奈何家中子弟不肖,如今竟连个撑起门户的也无,贾母赞叹李惟俭运道之余,不由得暗自忧心,也不知她死之后贾家又是怎么个情形;

比之前面几位,大老爷、大太太这两公婆尤为上心,贾赦每日家往五军部走动,今儿探听了,说是李惟俭起码封子爵,后儿便说小策零一命呜呼,说不得俭哥儿这回能封了侯!

公婆二人先是高兴一番,这李惟俭非但没死,还立下大功,亲事自是还能续上,先前作想自然抛诸脑后,只当不作数。可转念思忖,若那俭哥儿骤然升了高位,自家的迎春可就愈发配不上了?

大老爷旧事重提,想着将迎春过继了。可莫看当日说得理直气壮,动真章儿时,想着要见贾敬,贾赦顿时打怵不已。转头又与邢夫人商议一番,便琢磨着将迎春先行过继到邢夫人名下。

如此,迎春名分上也算大房嫡女,大抵配得上那俭哥儿了吧?

这公婆二人种种落在王熙凤眼中,凤姐儿自是鄙夷不已。思忖着若当日婚事敲定也就罢了,拖延至今,俭兄弟与二姑娘差距越来越大,这婚事只怕是不容易了。

俭兄弟这般年岁,论人才有人才,论家财有家财,放到谁跟前儿都是上好的金龟婿,京师中权贵人家哪里会就此放过?只怕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动作,就等着俭兄弟回返京师便要发动。

公爹、婆婆还妄想着促成二人婚事……呵,只怕是难了。旁的不说,单是李守中那一关就过不去。

又有李惟俭比照在前,眼见贾琏终日不过虚应了照看园中杂物,大多丢给大总管赖大打理,余下光景也不知钻到哪处花街柳巷去了,王熙凤自是气恼不已。

往常不过是小事儿,心气儿不顺的王熙凤就能发了脾气,很是与贾琏闹了几回。由是夫妻二人愈发生分。

那梨香院看似安安静静,宝姐姐一如往常,实则李惟俭立下这般大功,薛姨妈与宝钗又怎会没旁的想法?

放在早前,薛姨妈还能自欺欺人,只道李惟俭根基浅薄,到底比不得荣国府。今时今日又是不同,那李惟俭眼看着起了势,连王舅母都寻机扫听了几回,听那意思,竟有保媒拉纤的心思。

薛姨妈本心就想着寻了大树好乘凉,这才先送宝钗小选,跟着又赖在荣国府不走。早知李惟俭这般能为,当日漕船上就该好生结交,此后若不加干涉,说不得宝钗就与那李惟俭凑在一处了呢?

薛姨妈唉声叹气,后悔不迭;薛蟠更是谈李惟俭而色变。薛蟠此人媚上凌下,自是知晓大顺如何看重军功。李惟俭得军功而封爵,往后莫说是荣国府,怕是连他舅舅王子腾都要礼敬三分,又哪里是他敢开罪的?

只是事已至此,大错铸成,再去讨好、道恼也是无用,莫不如从此避而远之。

不同于薛姨妈与薛蟠,宝姐姐热毒发作,绵延半月方才好转。从此彻底死心,心中再无奢望。

俭四哥有此功业,此番回转会封什么爵?子?伯?还是候?不拘什么爵,都不是如今薛家能高攀的了。

早前有皇商底子在,薛家便是四大家里凑数的。如今皇商底子没了,薛家不过寻常商户,又哪里配得上这般门第?

终究……还是错过了。

一连服了几日冷香丸,宝姐姐彻底将那奢望抛诸脑后,又如往日般‘任是无情也动人’,只是与宝玉往来又勤快了几分。

宝姐姐想的分明,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李惟俭再是良配,她再是动心动念,如今也再无可能了。

七月,兵部勘核一应功勋,封赏文书昭告天下。青海诸将一应无缺,各有赏赐,唯独少了个李惟俭。

其后便有言语流出,却是处置了两淮盐政,领刑部尚书衔入内阁的严希尧与首辅陈宏谋因着李惟俭的封赏吵得不可开交!

点算军功,单只是毙伤了小策零那一战,就足够李惟俭连迁四等,爵至二等伯的,这还没算押运补给、西山岛水泥务呢,若算上,便是一等伯也能当得。

陈宏谋开出的封赏不是低了,而是高了!二等候、骠骑将军,前者是武勋,后者是武散阶。倘若李惟俭领了这般封赏,从此就得归到武勋一班,顶多在内府、五军部,最多能转到兵部打转。

严希尧可是李惟俭的恩师,哪儿会看着得意弟子吃这般大亏?当即据理力争,只道李惟俭年少,不可封赏太过。

其后点算功勋,认为理应封二等伯、资德大夫,毫无疑问,后者是文官散阶,意味着往后李惟俭随时可以转到各部任官。

严希尧甫一入阁便与首辅陈宏谋连番斗法,为此事争执半月有余,其后政和帝拍板。晋李惟俭为二等伯、资德大夫,择其祖籍封号竟陵。

有御史心下酸涩,出班出言,认为圣人此举封赏太过。不意那政和帝竟拍案而起,叱道:“不过是个二等伯,有何好争的?莫非朕的胞弟还不值一个二等伯?”

其后满朝文武才知,那李惟俭竟用烈酒、蛆虫为忠勇王清创,将养数月,当日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的忠勇王,如今竟痊愈了!

有钦天监西夷官儿当即出列,说蛆虫清创之法,西方早已有之,这定是李惟俭师从西夷之法。

政和帝顿时破口大骂,将那西夷骂了个灰头土脸。

当日忠勇王眼看就不行的时候,你这西夷为何不说西方有蛆虫清创之法?如今人家李惟俭用了,还治好了亲弟弟,这会子跑出来说此法早就有……早干什么去了?

一应人等被骂了个灰头土脸,无人再敢有异议。封赏文书当日刊载邸报,京师各报纷纷转载,听闻人等无不啧啧称奇。

二等伯啊,方才十六岁,文有陶朱生财之能,武有跃马杀敌之勇,这般人物,三百年都未必出一个。

听闻那李复生如今还不曾娶亲,当下京师中有适龄女子人家,纷纷闻风而动。也不知如何走动的关系,总之月余光景之后,金陵莫愁湖畔的李家老宅顿时宾客盈门。

致仕的李守中起初还很欣慰,只道亲朋故旧还不曾忘了他这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可没几天就恼了……怎么一个个话里话外都是来给俭哥儿说亲的?敢情探望是假,说亲是真?

李守中性子本就顽固,当下就恼了,从此闭门谢客,更是与梁氏大吵了两回,足足在书房睡了月余方才搬回去。这且按下不表。

封赏定下,李家上下自是欢喜无比,傅秋芳又张罗着将后头的两处宅子并进府邸,奈何那两处宅子主人也颇有来头,且并无典卖房舍之意,这扩充府邸之事只好暂且按下。

荣国府中,自是另一番情形。

此时省亲别墅已初具规模,停在后楼后窗眺望过去,便能瞥见园中花草景致。后楼关起门来并无外人,因是紫鹃、雪雁与女官卫菅毓便随意了几分。

卫菅毓先行开了头儿,两个丫鬟也连连恭贺黛玉。黛玉俏脸殷红一片,虽是心喜,却羞恼着嗔了几嘴,总算将这番打趣揭过。

凭窗而望,心思不禁飘远。她从不奢求功名利禄,锦衣玉食过得,粗茶淡饭自然也过得。可偏生俭四哥不这般想。

黛玉都能想到,倘若来日再会,若她嗔恼几句,那俭四哥定会笑吟吟说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且,妹妹不要是妹妹的事儿,旁人有的,妹妹总该也要有。免得来日低人一头,还要瞧旁人脸色。”

想到此节,黛玉不禁噙了笑意。是了,他定会这般说。笑意缓缓敛去,又化作思念。如今她再不求旁的,只求着俭四哥平平安安的,尽快回返。

杂事缠身,昏昏涨涨,状态实在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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