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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黄门在门前翘首,戴权躬身移步过去,附耳倾听半晌,回身笑道:“圣人,王爷来了。”

王爷,自然说的是忠勇王。

圣人冲着吴谦摆摆手,吴谦躬身退下。行到暖阁门口,正巧与忠勇王撞了个对向。吴谦紧忙见礼,忠勇王略略过问了几句,这才进得东暖阁里。

兄弟二人见过礼,戴权紧忙给忠勇王搬了椅子落座。

“那巴多明逮到了。”

忠勇王冷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圣人何必挂怀?”

圣人点点头,说道:“你猜背后是谁?”

“罗刹、准噶尔,无外乎这二者。”忠勇王笃定道:“臣听闻罗刹国彼得已死,如今牝鸡司晨,当政者乃伊姓女王,如今又起东扩之心,料想必不满当日北海之约,这才收买耶稣会教士探听我朝虚实。”

“多事之秋啊。”政和帝感叹连连。

忠勇王却浑不在意道:“圣人何必想那般多?如今我朝新胜,准噶尔人三二年缓不过劲儿来,正好趁此之际厉兵秣马,待京营尽数换装,臣只消领两镇京营便可荡平准噶尔。”

政和帝苦笑摇头:“哪里那般容易?这内中要考量颇多啊。”

此番细作案牵扯贾家,倘若并无外敌,只平先前大胜之威,便可震慑边军,由是随意揉搓贾家,也无人敢置喙;奈何准噶尔大敌未除,若边军不稳,加之劲敌来袭,只靠十万京营来回拆补,只怕朝野上下要乱上好一阵子。

料想此案必会引得物议纷纷,须得等到王子腾的奏章到了才好拿定心思。

政和帝暂且将此案撂下,说道:“不急,此事宜缓不宜急,等开了年再说。”顿了顿,面色缓和,政和帝道:“明儿领永寿进宫来,昨儿吴贵妃还说好些时日不曾见过梦卿了呢。”

……………………………………………………

申时末,李惟俭踏着夜色回返自家。入得内中,一众姬妾自是好一番关切。自觉闯了祸的晴雯且不说,便是红玉也有几分忐忑不安。倒是傅秋芳娴静如常。

红玉禁不住问道:“老爷,与荣国府如何了?”

李惟俭笑着摇摇头,说道:“大老爷转进如风啊……本道借机发作一场,也好让一些人知道知道今非昔比。”看向红玉,道:“怕我跟荣国府闹生分了?”

“是有一些。”红玉道:“到底是积年的勋贵,门生故吏、亲朋好友无算,若四爷果然与荣国府生分了,说不得来日官场上让人使了绊子。”

“呵,你啊,多心了。”眼见傅秋芳娴静噙着笑,就道:“你去问问秋芳她为何不担心?”

红玉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放下账册道:“老爷其势已成,担着个财神爷的名头,满朝诸公谁不礼敬有加?老爷早前说与首辅不睦,如今陈首辅不也退避三舍只当瞧不见吗?

区区贾家,比照当朝首辅如何?连首辅都不敢随意开罪老爷,更遑论走下坡的荣国府了。”

红玉这才恍然,笑道:“原是我多心了。”

李惟俭眼见晴雯依旧耷拉着俏脸儿,禁不住探手将其拉过,说道:“怎么还挂心?都说了此事与伱无关了。”

晴雯闷声应了,心下却依旧不曾释然。

李惟俭便道:“你啊,实在是多心了。不过区区小事,转眼就过去了。再说即便没赖尚文,说不得家中仆役早早晚晚都会被人收买了,此番只当吃一堑长一智了。”

傅秋芳便附和道:“老爷说的在理,待转过年严查一番,家中仆役多是雇请的,合用的就留下,不合用的就打发出府,总不能学荣国府一般奴大欺主。”

李惟俭闻言便笑了,扯着晴雯道:“今儿虽不曾与荣国府翻脸,临走却也给你出了口气。你且等着,过不得两日就有乐子瞧了。”

“乐子?”晴雯再要追问,李惟俭却只是不言,只得纳罕在心,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乐子。

李惟俭本道大老爷总要筹谋一番,然后再快刀斩乱麻,实则他太过高看大老爷了。若有这般能耐,大老爷贾赦还是贾赦?

被李惟俭挑唆一番,大老爷转头儿便与邢夫人计议一番,越想越高兴之下,当即扯着两个姬妾胡天胡地了一番。

却不知二人计议早就流传了出去,赖家依附贾家好似跗骨之蛆,里里外外、大事小情都在掌中,入夜时分便有流言传到了赖大耳中。

赖大将侄子赖尚文骂了个狗血淋头——因着赖嬷嬷尚在,是以赖大与赖升并不曾分家,分明是赖升那一房的罪过,偏生赖大这一房也要受拖累。思忖一番,紧忙打发人去报之家中。

当夜,得了信儿的赖家紧忙将家中细软、地契另行安置。大老爷贾赦劳动一回,若不抄捡些许浮财,只怕定会心生不满,因是赖大特意嘱咐赖嬷嬷留下几千两余财以供贾赦抄捡。

果然不出所料,转过天来待日上三竿,大老爷贾赦领着人直奔赖家而去。这赖家距离荣国府不远,不片刻便到了近前。

当先仆役砸开门来,一群豪奴一拥而入。赖嬷嬷正在家中,听得动静紧忙出来阻拦。

此时大老爷意气风发,颇有老国公风采,入得庭院里,当下大手一挥:“给我搜!”

话音刚落,赖嬷嬷便快步迎将出来,瞥见贾赦,故作惶恐道:“大老爷,这是何故啊?”

贾赦冷笑一声道:“何故?一介奴才,害的宁国府摊上破天大案,你还有脸问何故?”

上前两步,迎着赖嬷嬷满脸的不解,扬起巴掌就抽了过去。

啪——

赖嬷嬷痛呼一声扑倒在地,便在此时,就见一青年领着丫鬟、小厮快步而出,遥遥便道:“且住!”

到得近前强忍火气拱手道:“贾将军,不知何故擅闯家门,还殴打晚生祖母?”

贾赦乐了:“赖尚荣?”

“正是晚生。”

贾赦道:“一介奴才秧子,得了老太太恩典才脱了奴籍,如今倒人模狗样的装起人来了?”

话音落下,上前一记窝心脚将那赖尚荣踹翻在地。

赖尚荣翻滚一圈儿,躺在地上怒目而视:“贾将军就不怕王法吗?”

赖嬷嬷闻言大骇,赶忙道:“荣哥儿快住口!”

“王法?且问问你老子、娘敢不敢跟我讲王法!给我打!”当下两个健仆上前,抡开巴掌便将赖尚荣抽成了猪头。

赖家依附贾家而生,赖尚荣虽脱了奴籍,自小也跟公子哥儿一般供养着,可其老子、娘、祖母身契俱在贾家。若赖尚荣真敢告官,便是贾母再如何宠信赖家,转头儿也得将这几人发作了。

打死了寻个暴毙的由头往乱葬岗一丢,赖尚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地儿叫屈去。

赖嬷嬷不敢起身,坐在地上嘱咐道:“荣哥儿莫要说了,大老爷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后头儿我自会去求老太太做主。”

此时仆役搬来椅子,贾赦大马金刀在庭院中落坐,闻言便道:“背主的奴才,好好的哥儿被你们撺掇坏了,如今不过是抄捡,便是打杀了你们,也不过罚几斤银子!”

赖嬷嬷顿时吓得跪地连连叩首,那赖尚荣肿着一张脸,趴在地上暗暗攥拳。他自小锦衣玉食,何曾遭过这般屈辱?心下暗暗发狠,若来日发迹了,今日之辱必十倍讨还!

过得大半个时辰,仆役将赖家抄捡了个底朝天,一应字画、古玩纷纷堆在贾赦面前,自有管事儿的送来账目让贾赦过目。

略略点算,算上这些字画、古玩,此番兴师动众竟只抄捡了四千余两。

大老爷啧声道:“怎么才这么点儿?狗奴才,你将银钱藏在何处了?”

赖嬷嬷哭道:“家中银钱尽数在此,哪儿还有银钱?”

“呸!你家中起了园子,瞧着不大,却总要个二、三万两,赖大、赖升月例银子才多少?那银钱定然是贪墨所得。敢起这般园子,家中财货定数倍之!我今儿便将话撩在这儿,若不将历年侵吞所得吐出来,便一把火将这园子烧了!”

赖嬷嬷顿时哭天抢地:“家中为充脸面方才咬牙起了园子,财货尽数砸在园子上,如今哪里还有余财?大老爷若不信,不若一棒将老奴了账罢!”

贾赦怒道:“老虔婆,你当我不敢?”

说话间霍然起身,正要迈步上前,忽而有仆役奔行而来:“大老爷,老太太传话儿,请大老爷带了赖嬷嬷速速去荣庆堂问话。”

贾赦身形一顿,略略思忖,恼道:“定是走漏了风声,让赖大那狗奴才告到了老太太面前。”

这会子大老爷贾赦虽心下忿忿,却理直气壮。其一,那赖尚文可是始作俑者;其二,单看赖家这园子,只怕比寻常的主子还要气派。不问自知,赖家历年必定没少侵吞荣国府财货。

因是贾赦虽不满只抄捡了区区四千余两,却气定神闲道:“带上这老货,打道回府!”

当下贾赦领着三十几个毫奴气势汹汹而来,趾高气扬而去。须臾回返荣国府,过得仪门,打发两个婆子将五花大绑的赖嬷嬷押送去往荣庆堂。

过抱夏转过屏风,进得荣庆堂里抬眼瞥见贾母面沉如水,大老爷一甩大氅,拱手问礼:“母亲。”

贾母道:“大老爷为何忽而抄捡赖家?”

那赖嬷嬷哭诉道:“求老太太为老奴做主啊。”

老爷转头呵斥道:“噤声!再多嘴立时打杀了账!”

贾母气得浑身哆嗦。赖家世代为奴,算算如今已然是三代,办事极为妥帖,又因着伺候过老国公,贾母想着以孝治家,这才抬举了几分。家中奴仆上下其手,贾母又非耳聋眼花,心下哪里不知?

只是贾母如今上了年岁,只想着安安稳稳高乐一番,虽托付王夫人掌家,却知这儿媳妇不是个好相与的,因此事事留一手,又刻意抬举赖家,以此来间接掌控荣国府。

赖尚文犯下这等事儿,赖家自是要惩处,可只惩处赖升那一房就是了,怎么连赖大这一家子也要惩处?若赖家被连根拔起,贾母还如何掌控荣国府?

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大儿子,贾母好一阵心累。如今贾家一代不如一代,贾史王薛,贾家再没支撑门面的人物,反倒要依仗王子腾的势。有赖家在,贾母还从中转圜平衡一二,没了赖家,到时候王夫人一家独大,可就真真儿的掌了家了!

偏生大儿子蠢笨如牛,不明就里,这会子还自以为得计。倘若王夫人果然掌了家,大房、二房必斗得不可开交,哪里还维系得了如今的局面?

刻下王夫人、邢夫人、坐轮椅的王熙凤俱在,贾母不好点破此事,更不能点破。因是只能默默运气道:“少说些要打要杀的,老婆子听不得这些不吉利的!”

贾赦拱手道:“母亲,若不是那赖尚文,东府何至于沦落如此?倘若依着昨儿俭哥儿所说,只怕连珍哥儿此番都凶险了。闯出这般大祸,可见赖家这等背主之奴是留不得啦!亏得儿子昨儿夜里想起此事,若再拖延两日,说不得赖家早将细软尽数藏匿了!”

那赖嬷嬷哭诉道:“老奴何曾藏匿了?都是几辈子主子的恩赏,大老爷看不过拿去就是,何至于喊打喊杀啊。”

“呸!你这老货几辈子能攒出来二三万银钱起园子?”

贾母沉着脸问道:“不知大老爷此番抄捡了多少浮财啊?”

贾赦道:“粗略点算,四千两有余。待儿子责打一番,定将余下财货尽数讨还。”

贾母气急:“荒唐!”

贾赦顿时纳罕抬头看向贾母,就听贾母呵斥道:“赖家在府中服侍了几辈儿,从未失了本分,大老爷如此苛责,传出去让外人如何看我贾家?赖尚文撺掇蓉哥儿犯下大错,自当惩处……可只惩处赖升那一房就是了,总不能连赖大、赖嬷嬷一并惩处了吧?

你这不肖的,气死了老子,如今又要气死老娘不成?”

贾赦眉头一跳,生怕贾母情急之下将惜春之事说将出来,紧忙道:“母亲——”

拐杖重重顿地:“滚回去抄写孝经百遍,何时抄完何时再来见我!”

大老爷贾赦心下委屈不已,实在不明白因何惹恼了贾母。按理说赖家犯下大错,再如何揉搓也不为过,怎地贾母如此气急败坏?

当下大老爷贾赦憋闷而去,待其走了,贾母紧忙命人给赖嬷嬷解了绳索。赖嬷嬷自是好一番哭诉,贾母叹息道:“也无怪大老爷如此发作,你那孙儿闯下如此大祸,此番就当惩戒了。”

赖嬷嬷唯唯应下,跪伏叩头不已,随即赖大、赖大媳妇也入得内中,哭嚎着谢过贾母宽宥。

邢夫人眼看大老爷被发落,闹了个没脸儿,只得灰溜溜而去。好在方才她不曾帮腔,不然这回也得被罚去抄孝经;王夫人看似面上不动,实则心下惋惜不已。倘若贾赦果然将赖家打杀了,到时她王夫人真正掌了荣国府的家,外头又有兄长王子腾做依仗,再不是贾母可以随意揉搓。真真儿是可惜了……

王熙凤插科打诨一番,待出得荣庆堂便蹙起了眉头。自打被李惟俭点醒,王熙凤自是与王夫人面和心不和,暗地里为大房谋算。

如今情形,贾母尚在,大房一动不如一静。且大姑娘元春如今封了妃,二房声势更涨,亏得贾母尚在,不然说不得大房便要被二房谋算死了!偏生公婆贪鄙愚蠢,竟打起了赖家的主意。

那赖家分明是老太太的臂膀,大老爷将其斩去,折得是贾母颜面,损的是大房声势。没了赖家,说不得大老爷、贾琏不知何时便会死得不明不白。她那姑姑王夫人,为着宝玉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啊。

凤姐儿心下烦躁,偏生无人言说。贾琏只知贪花好色,自命风流,这等事儿便是与其说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叹息一声,王熙凤忽而想到,倒是可以寻个时候与俭兄弟言语几句。

是了!俭兄弟与自己亲厚,又瞧不上荣国府的家业,更为紧要的是智谋百出,不妨与俭兄弟问计一番。

方才拿定心思,忽而有丫鬟慌慌张张来报:“二奶奶,大姐儿病了!”

凤姐儿略略回神,紧忙问道:“病了?怎么病的?”问过方才看清,来的是女儿身边儿的丫鬟丰儿。

丰儿哭道:“大姐儿自一早就哭闹不止,奶嬷嬷喂了几回也不吃,方才摸着头上滚烫,竟发了热!”

凤姐儿顿时心下急切,连忙道:“快去请太医来!”

当下再顾不得其他,紧忙让平儿推着回返自家小院儿。听闻此时,方才回转的王夫人也赶了过来。

须臾,擅小儿科的大夫背着药箱赶来,略略诊治一番便笑道:“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

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

大夫回道:“病虽险,却顺,倒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

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嬷嬷、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回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此时年关将近,又要预备省亲事宜,凤姐儿实在脱不开身,只得求肯大嫂子李纨代为管家。

王夫人虽心下极不待见李纨,却也不好亲自出面儿管家,因是只能应承了。李纨推脱不得,腊月二十七与忠勇王次妃告了假,约定过了正月十五再重新入王府教导永寿郡主。

永寿郡主李梦卿视李纨半师半母,满眼孺慕,自是十分不舍。转天便拖着次妃送了谢师礼,倒是与探春、黛玉耍顽了一阵,直到下晌方才回转王府。

贾琏自打南下见过世面,离了凤姐儿便要寻事,独自在外书房睡了两日,便十分难熬,只得寻清秀小厮去火。

转眼到了年关前,李惟俭依旧送来年礼,一如往常。贾家虽看似一切如常,却上上下下少了笑模样。盖因这会子贾蓉还看押在天牢,宁国府依旧封门闭户,贾政顾不得清高,被贾母催逼着联络亲朋故旧,虽上了不少请罪的奏书,却如泥牛入海,始终不得圣人处置。

也是因此,贾家子弟收敛了许多,便是贾琏都足不出户,每日家只在府中快活。

晴雯表嫂多姑娘生性轻浮,最是拈花惹草,表兄多浑虫只顾着每日酒肉耍骨牌,余事不管。是以这二年下来,宁、荣二府之人多有入手。

贾琏听闻过多姑娘的名声,过往内惧娇妻,外惧娈宠,不曾下得手。如今搬到外书房倒得了契机。

那多姑娘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她便没事也走两趟去招惹。惹得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

没滋没味儿的过了年,这日下晌贾琏正在外书房中独坐,兴儿忽而雀跃而来。喜道:“二爷,成了!”

“哦?怎么说?”贾琏顿时霍然起身。

那兴儿便道:“小的将银钱给了多姑娘,她便定下今晚,说多灌那多浑虫些马尿,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好好好。”贾琏顿时大喜过望。

兴儿又道:“二爷莫忘了,便定在二鼓人定,莫要早了。”

“办得好!”大喜之下,贾琏随手便丢过去五两银子:“拿去,赏你抹骨牌了。”

兴儿顿时喜滋滋而去。

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

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

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她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

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哪里管什么娘娘!”

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

到得初十日,大姐儿毒尽斑回。送了娘娘,阖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自是生出‘小别胜新婚’之意,奈何凤姐儿腿脚不曾痊愈,贾琏便恼道:“早知这般,还不如在外书房待着呢。”

王熙凤许是觉着贾琏憋闷的久了,便笑道:“夜里让你跟平儿团圆一番。”

贾琏顿时转嗔为喜:“果真?”

王熙凤白了其一眼,强忍着心下醋意道:“自是真的,总不能将二爷憋的太狠了。”

贾琏顿时堆笑又来说小话儿,王熙凤却只是不理。待贾琏追问平儿行踪,王熙凤就道:“年关对过了账目,如今总要将暖棚营生出息结算一番。二爷等不及了?平儿下晌就回来了。”

贾琏顿时搓手笑道:“哪儿的话?自是等得及的。”

房中小丫鬟善姐正拾掇贾琏的衣裳铺盖,不料竟从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这善姐算不得家生子,这二年被王熙凤收在身旁,许了不少恩惠,因是一心向着凤姐儿。

她又不似平儿那般周全,忽而抖出青丝来,竟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偏生王熙凤这会子瞥将过来,说道:“善姐,这会子出的什么神儿?莫非掏出个女妖精来不成?”

贾琏忽而想到什么,顿时面色为之一变,紧忙上前两步一把扯住善姐,面上虽笑着,口中却极不客气道:“瞧见什么了?”

善姐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言顿时一惊,呀的一声一抖手,那青丝便高高抛起,缓缓飘落。

原本还是笑模样的王熙凤顿时面上一僵,冷声道:“看来二爷在外头也没闲着啊。”

贾琏慌忙辩解道:“许是兴儿的头发,你又吃得哪门子飞醋?”

那青丝飘落地上,王熙凤瞥了一眼道:“我倒是不知,兴儿的头发丝何时这般细了。”

贾琏僵在当场,只得赔笑不语。

王熙凤心下厌嫌至极。若贾琏有俭兄弟那般的本事,便是再风流又如何?只消将夫人诰命赚来,她王熙凤亲自给贾琏张罗妾室去。没那般能耐,偏生还贪花好色、自命风流,王熙凤不禁暗暗后悔,当日自己怎会瞧上这般货色?

有心大闹一场,又想着不日便要省亲,闹出这般事来总是脸面不好看。便是闹到老太太跟前儿,说不得老太太也当她王熙凤不知轻重。加之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只凭着一缕青丝,闹起来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因是王熙凤强忍着怒气,只是不给贾琏好脸色。

贾琏赔了半晌笑脸儿,眼见王熙凤只是不理他,闹了个没趣,托词外间有事儿,这才灰溜溜而去。

到得下晌,平儿自李府回返,王熙凤扯着平儿说起此事,又命平儿仔细查明贾琏到底跟哪个狐媚子有染。

平儿嘴上应承,心下却哪里会认真去查?王夫人身边儿的周姨娘便是明证,若只顾着讨好主母,惹得主子厌嫌,说不得平儿来日也得沦落成人老珠黄、无儿无女、无人问津的下场。

因是查了两日,回头儿只与王熙凤说不曾查到。王熙凤不知平儿心中所想,只暗骂贾琏长了能耐,又因腿脚不便,这才将此事按下。

展眼元宵在迩,宫中太监不住往来,指点各类仪注。宁国府虽封门闭户,荣国府却上下喜气洋洋。

贾家出了这等大事儿,竟不曾耽误元春省亲,可见还有圣眷,说不得宁国府过后也不过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贾家众人商议一番,都觉定是如此,随即全心全意迎贾妃省亲。

转眼到得正月十五,荣国府上下等了一日,直到入夜时分,元春方才乘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家上下路旁跪迎,其后入内一叙骨肉亲情。

一众随行人等自有贾赦招待,元春只待三四个小太监入内。隔帘与贾政叙话,说不两句,元春便泪如雨下。

待见得宝玉,更是泪珠子止不住。

入宫十余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入目所及,旋起旋落者不知凡几。今儿还是妃嫔,说不得明儿就犯了罪过打入掖庭。其中苦楚,又有谁人知晓?

尤其这十几日,自宁国府事发,圣人再不履及元春处,直到前日方才来了一遭,闻言抚慰一番,也不曾留宿,只命其好生省亲,元春这才略略舒了一口气。

自古伴君如伴虎,朝廷上衮衮诸公如此,后宫中枕边人更是如此。

哭过一场,元春止了眼泪,自知不好让家中担心,随即仔细打量了黛玉。林如海遗章之事满朝皆知,自是瞒不过元春。其后又有宫中女官派来照料,元春自是对黛玉极为上心,只道宝黛婚事已定,只待除服降下赐婚恩旨。

其后筵宴游逛,元春存心考量,见过各处景致,赐下园名,又将各处景致之名略略改了,兴致所致,题绝句一首: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其后存心考量,便邀姊辈各题一匾一诗。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李纨各自用心题匾作诗,黛玉随行姊妹之中,心下杂乱。一则今儿是正月十五,念及已故父母,心下感伤不已;二则思念李惟俭,心心念念着,也不知何时方才能与俭四哥一道儿过个团圆日。

这心中杂乱,便只胡乱作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

元春看罢,称赏一番,又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宝钗谦逊一番,心下古怪。这黛玉分明与宝玉生分了,怎地这会子又在贾妃面前展扬起来?

偷眼看去,却见黛玉神思恍惚,好似魂游天外。宝钗顿时忿忿不已,不意自己精心所作,竟只与黛玉胡乱作的五言律一般高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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