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遗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四十六章 绝境反目勇求生,云间草,白若遗,海棠搜书),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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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朵每天中午都会去医院探望父母。失去了午睡“还魂”的机会,身体难免疲累,但她的大脑却清醒无比。在这生死存亡的艰难时刻,全家人都得同心协力咬牙坚持,否则一旦有人泄气,必然会影响到全体。虽然只有来回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相聚,但只要能看着父亲一天天好起来,能帮母亲分担哪怕一两分辛劳,她也会安心很多。

一个多月后,何胜军披着一副残破猩红的身体回到家中,又一次开始了长时间的居家休养。和他回去的还有双腿累出风湿的妻子,以及家里再次堆积的饥荒。

好几月不能干活,何家的日子已经不止捉襟见肘那么简单。许娇兰的双腿在繁重的负担下开始变形,脚底板上的四五个鸡眼也相继鼓了出来。一家人忍辱负重,又开始了东拼西凑四处借钱的寒酸岁月。

等何胜军身体恢复差不多的时候,年关也已将至。这意味着不仅需要大把钱买办物资食材,还要筹备不久后孩子们开学的费用。

彼时是何文刚考上研究生的第一年,巨额学费已不能像大学时那样通过助学贷款来解决,她只能更拼命地四处兼职。何平因为一个人无法挖矿,辗转又去了市里打工,只几百元的月薪,连他自己也养活不了。

这天何胜军慢悠悠逛到麦场,望着坡底下不远处的方向发呆。心想着如果身体恢复的快一些,再快一些,能马上进窑打矿的话,该多好。

“哟,这是思考什么国家大事呢,一本正经的。”不远处的树底下,明子爸正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何胜军。

何胜军不语,慢慢朝明子爸的方向走去。

“咋了,还操心你这矿窝子被人偷了啊”明子爸给何胜军到了一杯茶水,打趣道。

“偷谁敢偷光天化日的。”何胜军嗔道。

“那你这脸还拉的跟骡子似的”明子爸笑道。

何胜军轻叹一声,道:“发愁啊!马上要过年了,一家老小都要用钱,可却啥也干不了。”

“你这急也没用啊!”明子爸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船到桥头自然直,老天爷让你休息,你就先好好歇着。”

“咋直哩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何胜军白了对方一眼。

“嗨,我是没办法,今年大孙子刚出生,正是用钱的时候,不然能帮你一点儿的话我肯定帮!”明子爸拍着胸脯说道。

何胜军心下一软,顺口说道:“明儿个问问月生吧,眼下只能寻他了。正好这几年他铁厂用我那块地的租金还没给过,多少应该能意思点儿。”

是啊,整个大队里,此刻能帮到何胜军的,怕只有刘月生了。

仅仅是一句推脱的善言,就引的何胜军掏心窝子地说话。原本他也只是和明子爸顺嘴聊聊想法,没成想明子爸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刘月生。

有人想找自己借钱,可非但没直接跟自己说,还提前跟别人打了招呼。这里面的意思,既像是借债人笃定了自己会给,又像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毫无思想的工具人,任由别人随意安排。

刘月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惦记”本来就对何胜军积怨已深,此刻一听明子爸的小报告,顿时火冒三丈。借着刚喝几口酒的劲儿就冲到了何胜军家,那气势和几年前刘国富醉闹何家院几乎一模一样。

“军子哥,你倒是计划的很如意啊!都不用跟我商量,就能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哥,我敬你年长几岁,喊你一声哥。但是给我安排事情,你也配”

“你这人,啥意思呢”何胜军看着刘月生来者不善的架势,一时气恼无比,却又不敢发作。

“啥意思呢咋了,嫌我这几年占你家地让你吃亏了算着我该还你多少钱军哥,我就问你,你住我家院子七八年,我跟你要过一毛钱吗!”刘月生声音巨大,脸憋的通红。

何胜军看了看跟在明子爸身后的几个人,其中一人正是讪讪的明子爸,便隐隐猜到了原委。忍气解释道:“谁跟你背后嚼舌根子了,你不要胡乱听。有啥事情进门好好说,你这样咱还咋说话哩”

“不进去,我不配进去!我进去干啥”刘月生手一甩,铁了心要给何胜军难堪,兀自扯着嗓子嚷道:“别人说军子哥你熄火,你光景不好,我咋没觉得你光景不好,你能给大队书记捐钱你那一三轮一三轮拉出去的矿,没挣下钱你不是看不上我这铁厂的小买卖,自己发家致富吗你现在惦记着我干啥”

“呀,月生,你这话不敢这么说啊!你哥哪里是给书记捐钱了那是给小学捐的钱。正好不是要给平子办户口嘛!这事情碰到跟前了,就这么做了。村里人都知道呀!”

“嫂,嫂,你一边儿去。男人说话,老婆家插啥嘴哩”刘月生恶狠狠地瞪了许娇兰一眼。

“不是咱非要插呀,你这话说的,你哥他——”许娇兰焦急地解释道。

“还说!到一边子去!”许娇兰还没说完,就被丈夫暴喝了下去。气的她既委屈又无奈,别过脸独自站在一边。

“你看,我哥还不算是糊涂人。你们一家子过日子,原本我这个外人不该掺和。可是你这个当嫂子的,每天要多给我哥帮正忙,不要一堆闲心思,净出洋点子。”刘月生语气温和了下来,可话里却字字带刀。

“呀——”许娇兰这下急坏了。刘月生这话,分明就是栽赃自己是背后挑唆之人。可自己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凭什么被这么说很明显刘月生就是拿自己开刀。

“行了,宁着点!”何胜军再次怒喝一声,压下去了妻子的辩解。

“咋哩呢”何老爷子闻风从老院里赶了上来。

“姨夫,你来的正好。当着你的面,我就把话撂这儿了。我刘月生看我哥熄火,用他家地的钱,我给他。他在我家里住了这些个年,一毛钱没给,我也不计较,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我就一个要求,早点搬走吧!”刘月生不可一世地说道。

“你这娃,一天的胡说啥里你让你哥搬到哪儿去睡牛圈吗你不知道他现在正难着啊”何老爷子说道。

“难我哥这么厉害,一车又一车把矿往外卖,还能难再说了,我刘月生只是个外人,真难了,找李有来去。不是都捐款了吗”刘月生哼哼道。

“月生,你说话凭良心啊!那两千的捐款,后来李有来不是还给你哥了吗村里人谁不知道”许娇兰再也忍不住,壮着胆子大声说道。

确实,一年前刘月生刚得知何胜军帮李有来捐款时,就四处宣扬李有来借着转户口的事情和村民勾搭,背地里给自己敛财。弄的何胜军尴尬,李有来更尴尬。禁不住压力的李有来,几个月后凑齐了两千块,当众还给何胜军。本来一桩好好的美事,最后却弄的一地鸡毛。

“重要吗我就问你重要吗我这小枝头哥你也看不上,那咱谁也别勉强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的矿,你爱卖哪儿卖哪儿去,我刘月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你最好有本事能自己也开个铁厂,好好恶心我一回!”

“月生,姨夫问你,咱还是一家人吗”何老爷子眼见插不上话,气狠狠地问道。

“姨夫,你就别跟我叨叨这些。”刘月生说道。

何老爷子也不再听他叽呱,抢先说道:“是一家人,就互相体谅。你哥现在的身体这样,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说他,你让你哥的老脸往哪儿放都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都不活了吗你就算眼里没你哥,连我这个死老头子都看不到了吗”

“我不敢看不到,姨夫。我就算看到了,还得装作没看到!”刘月生强词夺理道。

“啥也别说了,该去哪儿去哪儿吧,就这吧!”何老爷子见刘月生一副咄咄逼人的嘴脸,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劝说,干脆催着这些人早点散伙。

刘月生哼哼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沓钱,放在了走廊上。“哥,地的钱,多了也没有,就这一千。房子,你早点腾吧。”

说罢扬长而去。

那些跟在他身后装模作样拉架、实则看热闹的人,也一阵风般簇拥着而去。

于刘月生而言,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

本就不善言辞的何胜军,对这种突发的社交危机早已手足无措,全程几乎都沉默不语。等院里的人乌囔囔走后,他才捡起地上的钱,默默走进屋里。

“呜呜呜,这个杀千刀的畜生,就知道落井下石欺负咱。咱到底哪里惹他了,要这么的羞辱咱!”许娇兰呜咽道。

“你老实说,到底发生啥事了”何老爷子问道。

“唉!”何胜军悠悠地叹了一声,无力地骂道:“肯定是那个要死的明子爸,他妈呀,昨儿个和他喝茶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打算这两天找月生借钱’。哪里知道他这个孙子,扭头就和月生说了!”

“你借钱就借钱,你跟明子爸说啥!”许娇兰快嘴快舌地抱怨道。

何胜军也怒了,没好气地说道:“话赶话不就说出去了我淡寡流水闲的啊,没事跟他说这”

许娇兰被丈夫一凶,满肚子委屈全部爆发了出来,对丈夫大喊道:“你有理!你嗓门再大点!刚才死哪儿去了你这劲儿刚才怎么不使!我真是上辈子作孽了跟了你这人,窝囊死了,窝囊死了啊!唉嗨!”

妻子这么一闹,何胜军立刻蔫儿了下来,久久沉默不语。他这人从来都是脾气来的极快极大,但一碰上比他更狠的,立刻就没了气势。对外人他是因为没有滔滔不绝的口才且不擅长危机公关,对家人则是因为不愿意继续争吵。如此一来,这一上午竟又前后受气,委实窝囊无比。以致于连抽烟的心情都没有,独自盯着地面发呆。

刘月生这么一闹,一时间整个老泉村再也没人敢跟何胜军近交。那些屏气凝神擦亮眼睛拼命张望的村民,难得碰到这么大的猛料,更是隔岸观火看的热闹过瘾。

不过对何氏夫妇而言,十几年来丢脸的事情已不是一桩一件。面对这些阴晴不定的面孔,无非是虱子多了不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不管今天幸福至极还是落魄透顶,第二天的太阳依然全新升起,该做的事一个也少不了。谁也不会只活在过去,如果眼下只知道患得患失,那便连明天的星辰也没了资格守望。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赚钱熬过当下,尽可能让孩子们平静安稳地成长。

于是“好汉不赚正月钱”便成了别人的事情。对红西乡的农民来说,春节是一年中最应该游手好闲的好时光。天寒地冻的光景,又恰逢是一年的初始,只有走亲访友安然自得,来年才会不慌不忙。男人们往往要等到正月二十之后才会扛起锄头穿梭在山中,东一锄西一铲地挖掘煤矿。

何胜军没办法等到那个时候,从正月初八开始他就钻进矿洞里独自掏挖,只为能在孩子们上学前弄出几车铁矿。

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有这个属于自己的实实在在的矿窝。前面的几个月因为伤病不能干活,如今身体好转,自然是直接开干。只要开始挖,现成的矿石就会源源不断被开采出来。钱来的如此现成,难免再度让那些小肚鸡肠之人眼红心切。优越感被削弱,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

何许夫妇哪里意识的到这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夫妻俩都是头脑简单心思单纯的人,看到听到的都是别人的外在言行。但凡人们的心思稍微绕个弯,夫妻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要大家表面和善,孩子们伸手时有钱给出,俩口子就心满意足。

只是由于过早做苦力活,何胜军的身体落下了更多病根。右手的轻度残疾依然没有任何改观,胸膛上黑红的烫伤疤痕也再无法消除,像丑陋的恶魔般附着在身上,时刻提醒着一家人生活的不易。

村里人从不把感冒发烧或者腰酸腿疼当做一回事,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这种最粗浅的看病之法对他们来说已是相当奢侈。于何胜军等农民而言,能扛过去的病绝对不会找大夫;能去小诊所解决的问题绝对不会去市区医院;能用膏药解决的,绝不会去劳烦大夫开动机器扫描身体;能用几粒猛药压下去的,也绝不会浪费钱财和时间去做什么挂号和和检查。反正不舒服了就歇歇,没有什么毛病是少干两天活多喝几杯水解决不了的。

渐渐的,许娇兰干瘦的老黄脸慢慢爬上了绯红的余韵,何胜军的腰围也重新圆润起来。经过时间的消磨,生活的遗憾再度被柴米油盐和新的希望替代。阴霾被逐渐推到身后,岁月再次变得温柔以待。等何朵参加完高考的时候,何家的新房建造已经接近完工。

“考得咋样放假了吗”何文在电话里问道。

何朵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放了。咋样我也没底,文综有点发挥失常。对了,咱妈让我问你,暑假回家吗”

自从何文勤工俭学入手了一台小灵通后,和家人的通话就方便了很多,可以随时随地接打电话。

“不回了,假期我要代课。那你志愿填报了没”何文问道。

“填了,就是原中的魏州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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