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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的丧音再度响起,乔逊早就换好素服出府入了台城,而这一次有所不同,遥祭天子的掾属多了许多,乔逊没有意外,毕竟各地的州郡、内史、藩国、军府都派来了人入台城祭拜。

而就在守丧中,一谒者突然传命,说谯王殿下自太极殿大会诸掾属,所有人又纷纷前往太极殿待命。

太极殿内,谯王陈旭身披缞衣坐于御座,面容清淡的眯着双眼望着殿下,随即声音略带嘶哑的扬声而道:“诸君,如今天子蒙难于贼庭,孤内心特相痛悼,悲愤难平,今特召诸外将领属官会于台城,商讨大举北征之事,孤必戮慕容诸首以报天子之仇!”

话音落,葛遥率先踏出一步,上言道:“殿下,如今逢国之大丧,征伐之事尚当三思啊!”

“葛公此谏缪悠,如今天子身辱贼庭,如臣子不思复中州迎梓棺于洛阳,诸君有何颜面在食臣禄。”

丞相司直杨褒厉声而诉,葛遥顺势瞟了一眼之后便是反驳:“天子之殇,吾亦痛心疾首,可现在国家刚刚经历两次重大的征战,兵械、资粮都已经耗尽府库,何况马上进入冬季,淮水南北运漕河道不通,此刻大举北征,子连可否想过这当中要害啊!”

杨褒又要反驳,这时还未北归的司空左长史苏齐站出来劝道:“二位都是中兴之重臣,何必在殿上争吵,是否北征,还需殿下决策。”

话落,殿中掾属都纷纷看向谯王陈旭,可他内心亦是纠结,葛遥和杨褒的争论双方都是在理,江左两路大军刚刚经历收复青徐和巴蜀的征战,西线战事尚且未定的情况下,这已经让江左府库耗尽,只是如今天子薨于贼庭,作为如今势力最大的陈宋行台,他若不是大举北征,恐难让天下人信服。

想到这,谯王陈旭眯着双眼巡查着殿下的百掾,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苏齐身上,“苏卿,你常在北方与慕容作战,你觉得当今可否大举北征。”

苏齐闻言轻叹一声,拱手而回:“回殿下,臣觉得刚刚葛公和子连都是在理,只是时下来看,葛公的话更可取些。”

杨褒刚要质问,苏齐便是提声又道:“当然这些都不能决定的话,殿下可否询问一下尚在淮阴的琅玡公呢”

“殿下!末将有话要说。”

“谁”谯王陈旭仿如寻找,便见殿中走出一弱冠男子,男子不到二十岁,虽面目清秀,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凶狠。谯王陈旭看清之后,面上流露出满意一笑,“哦,是士晨啊。”

“孔寅之奉琅玡公之命,一来祭奠天子,二来汇报淮北军务。”

孔寅之今年十九岁,是丞相右长史孔净的次子,也是琅玡公陈冲的小妻舅,他虽出身清贵世家,但性格鲁莽,遇事不忍,常常让父亲孔净懊恼。但孔寅之还算争气,尚未加冠便成了琅玡公北军军府的骑都尉,当然这一方面是因其在骑军的才能,另一方面则是琅玡公的妻舅,且与琅玡公有总角之好。而琅玡公是谯王陈旭最宠爱的儿子,也自当非常看重孔寅之。

“士晨不必拘礼,讲!”

“是。”孔寅之朗声而回,“如今琅玡公率领大军在淮阴休整,本想择日凯旋,但未想天子哀讯传于江左,琅玡公只能暂止回师,且派末将回秣陵复命,琅玡公命在下上禀殿下,所有北军军府将士但听王命。”

这番慷慨之言让殿上的诸君开始议论纷纷,谯王陈旭也是扫视殿下,见议论声不停,遂提声而道:“好!如此甚好,那如今北军府可有什么困难需要孤解决的。”

议论声停,所有人都注视着孔寅之,“回殿下,需要补充兵员和粮草。”

“这。”葛遥伸出手指着孔寅之一脸为难却又欲言难言,而有不少掾属都已经露出为难的眼色盯着孔寅之,因为他们知道,恐怕又要拿世家发难了,江左行台就是如此,刚渡江时兵员不足,只能靠大肆招揽北来徙民来服兵役,但随着白籍士民愈发不满,行台只能以徙民渡江无资财免除赋税和徭役,但行台又要北伐来稳定人心,那就只能从世家庄园里来征调被世家萌荫的萌客来补充兵员,为此那些世家大族的官员听到要补充粮草和兵员后自然面色难堪。

谯王陈旭也是知晓,上一次徐州军北伐已经征调了不少世家萌客,如今要在是征兆,恐怕不止东土世贵怨声难平,就连北来世家也会有所不满了。

但就在谯王陈旭难以开口之时,丞相府左长史姜膺走到殿中,并拱手谏道:“殿下,既然琅玡公在淮阴有北征之志,那逢此国难,若不对慕容动兵,恐会寒了北境将士的心,既然只是缺少兵员粮资,属下想不如大发萌客为兵,诸世家捐粮百斛起,这样就能解决琅玡公的燃眉之急了。”

“什么”葛遥厉声而问,缓缓走到姜膺面前,“捐粮百斛起,燃眉之急,道承好大的口气啊!”

“怎么葛公自武威三年起就处理江左行台军政,难道这也解决不了吗”

看着姜膺不甘示弱的样子,葛遥苦笑而回:“当然能解决,但你知道这会引发什么吗”

“引发什么属下可是知道不久之前葛公可为南府解了同样的燃眉之急,怎么如今逢此国之大仇,葛公就万般不愿了呢”

争论至此,谯王陈旭也不得不起身阻止,因为在说下去可真就会引发些什么了,“好了,二位卿家不要在吵了。”

但当两人都是不甘的退回各自位置后,陈旭眉头紧锁一番思索后还是面露不悦的说道:“道承之意,虽有些难为诸卿,但逢此国仇,诸世家出丁三人,捐粮五十斛起,绢各二十匹,诸卿可有意见”

谯王陈旭的话就是命令,更何况国仇在此,掾属们虽心中皆有反对之声,可谁也不愿先站出来,只是这行台诏命还是要由葛遥来负责。

傅阳侯府的平和景象让乔逊松了口气,刚刚太极殿发生的一切他虽然全程闭口不言,可是自己毕竟也被“卷”入其中,粮绢好说,但这三丁乔逊实在是为难,他还清晰的记得上一次送走阿旦和赵嫂之时,乔莨玖差一点就把自己的书房给拆了,而这一次他心中更是难安,毕竟窦氏母子尚在府中,此时送出城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瞒着窦氏母子将家人召到自己的书房内商议。

“行台的诏命很快会传到府中,这件事不要让下人知道,至于这三丁是谁,为父现在还没定,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你们的伯母、表兄知晓,知道了吗”

乔逊看着眼前立着的三姐妹,并用严厉的口气训斥着,但一看乔春韫那微微透红的脸颊,便是厉声质问:“春韫,你的脸怎么回事,你上妆了”

“回父亲,孩儿没有。”乔春韫连忙回答。而一旁的乔庭君则是撇嘴一笑,淡讽道:“春韫怕是上的不是胭脂水粉,而是羞愧之妆。”

坐在一旁的梁氏听后便也是训斥:“庭君,不许胡说。”

“你们又在搞什么”乔逊目光凌厉的扫着三姐妹,“春韫,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乔春韫沉闷着低着头,乔庭君一旁露着嘲讽的笑,“父亲,妹妹羞涩,还是由我这个姐姐替她回答吧!”

“说。”

“父亲有所不知,现在行台要大举北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为此军中所需的白盔白甲要从各地征调,为此秣陵的戒严早就松懈了,一些世家士女以遥祭的方式在城外设会,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遥祭天子还是私下违背行台诏命。”

“够了!”乔逊愤怒的拍案而起,乔春韫在冷冷的瞪了一眼清傲的乔庭君后跪地俯首,而此刻梁氏也在一旁用恳请着的目光望着乔逊缓缓摇头,乔逊忍着火气又坐了回去,“都退下吧!”

“是,父亲。”

乔庭君和乔春韫这对犯克的姐妹走时还在恨恨相望,但不知为何,乔庭君合门之后突然放慢了脚步,并且刻意听着书房内父母的谈话。

女儿三人走后,梁氏起身走到乔逊身前,面带不安的问道:“可知是哪人负责征丁”

“还能有谁还不是广陵相王瑞那小子,你问这个干嘛”

梁氏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王瑞毕竟是祖母远属,又和母家关系不错,你看能不能走动走动。”

乔逊皱着眉头瞥了一眼梁氏,他当然知道梁氏的意思,只是王瑞虽然是祖母的家族远支,两家也早已少了走动,若不是母亲庞氏为了维护乔氏家族地位,恐怕两家早已亲尽,再加上王瑞今年二十四,是个典型的纨绔世子,又无名望在外,靠着同与谯王老太妃外属的关系,就坐上了广陵相,负责琅玡公陈冲的北伐补给。无论如何王瑞也是乔逊的晚辈,他一定不会放低姿态去求王瑞的,所以他坚定的摇着头否定了梁氏的提议,但只是梁氏那素淡容颜下透出的担忧让他揣测不定。

冬至,行台正式传檄天下,以琅玡公陈冲为北伐大都督,领青徐军两万五千,司空左长史苏齐与北军骑都尉孔寅之领后继一万五千,共四万大军汇于淮阴后择日进讨河北,同时传命河北、秦凉诸军,南北并进,势必要横扫贼庭,赢回天子梓棺。

虽然檄文发出,但实际上远没有那么简单,征丁的王瑞刚从浙东回到秣陵,而苏齐和孔寅之的一万五千大军尚未凑齐,再加上冬月已至,淮南的运漕水道涩滞,粮草军械根本无法在短时间运往淮阴,但檄文已发,若在拖延恐又出事端。

秣陵城内,负责征丁的王瑞此刻白盔素甲立在乔府门外,府内的梁氏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长长的出了口气,心中暗念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天,但此时下人催的甚急,梁氏只能到院内迎命。

王瑞只领两名营兵进了乔府,在看到梁氏和乔庭君、乔春韫出来迎接后,王瑞先是瞟了一眼乔春韫,然后拱手对梁氏道:“夫人,乔侯不在府中吗”

“乔侯一早入台城议政,莨玖也随郡主去同泰寺了,至于家母年迈,居于室内,诵经礼佛为天子祈福。”

梁氏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回复王瑞,而王瑞又是带着挑逗的瞟了一眼乔春韫,随即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耽搁府中事务了,还是例行公事吧!”

“那我马上就召集所有仆役到此。”

“不必了。”王瑞伸出手阻止了梁氏,并字斟句酌的说道:“侨司已经给在下定了一份名单。”

“谁”

“扶风邓允和扶风窦氏以及。”

“你在乱点什么”王瑞还在翻着名册之时,梁氏冷声便已传来,王瑞眯眼望过去,虽然梁氏面色平静,可是眼神中却带着恐惧。

“夫人没有听清吗”

“我当然听清了,但是这是傅阳侯府,就算行台有诏命,但还没让阁下可以随意到府中选人。”

王瑞收回名册负手在后,有些不耐烦的瞥了梁氏一眼,“夫人,世时在变,现在北军军中缺少文武小吏,急需有才能之丁方可胜任,军中兵士之食也需舂妇,难道你让我去干小吏,夫人去做舂米的妇人吗”

“放肆!”乔庭君在后面终于听不下去了,踏前一步,言语如冰,神色冷峻的盯着王瑞。

王瑞倒是不惧,面上带着不恭的笑容缓缓上前,梁氏上前一步伸出手拦住了王瑞,并且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乔庭君,“王公子,事事有度,一切都可以商量,我傅阳侯府在山阴有园墅、庄园两座,包括当中萌客千余,这些都给公子,但愿公子行个方便。”

梁氏压低声调,但乔庭君听着不像是商议而是在恳请,她也只能在身后目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王瑞则慢笑得抚了抚鼻子,也是故作低声道:“条件很诱人,只是我怕这些夫人做不了主,还是等乔侯回来,夫人与乔侯商议再定吧,不过军务紧急,还望夫人交人。”

梁氏和乔庭君听着王瑞犹如命令一般的口吻,都面色凝重的退了一步,可王瑞却又是咄咄逼人上前一步,“夫人,你我两家毕竟有亲戚之谊,交人吧!外面毕竟有营兵在,若是闯门搜人,对谁都不好,您说呢”

“可否等乔侯回来呢”梁氏有些不知所措,但王瑞依旧缓缓摇头,并且将调兵的手缓缓举起,只要落下,这乔府朱门恐怕在这国丧期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公子莫要调兵!”正当梁氏不知所措之时,窦氏的声音传来,王瑞眯眼望去,见邓允和窦氏背着行囊缓缓走出。

“这万万不可!”梁氏本想上前阻拦,可此时的窦氏彷佛将之前一切压在自己身上的包袱都丢在一旁,如今却倒是一脸从容。

“夫人,这就是我们母子的宿命,我们本就不该离开长安,如今国家逢此劫难,我等母子理当遵从亡夫之志,还望乔侯与夫人莫有愧疚。”

窦氏的话更加让梁氏有些无地自容,但王瑞此时却在一旁拍手叫好,“这位夫人说的对啊!若世家之丁都有你之志,何愁慕容不灭。”

“王瑞,你还有完没完。”乔庭君厉声而斥,但梁氏却依旧在挽留,“表嫂,你先等一下,我去找母亲。”

“不必了!”窦氏急声止住了梁氏,随即柔声笑劝:“不必麻烦老夫人了,这些时日我们在府上多有打扰,此次离开倒也算报答乔侯收留之恩,只是、只是。”

“表嫂有何难事尽管开口。”

“只是山阴那些同乡,还请乔侯与夫人多加照顾,若是中州光复、天下安定,还请乔侯与夫人送他们回乡,以全落土之思。”

窦氏的这番话如同告别,她与邓允客气的对梁氏俯首后,便是绕开了梁氏,缓缓走向王瑞。乔庭君看着默不作声的邓允,不禁面带惆怅的上前一步,可是此刻却又被王瑞带有挑逗的拦下,这时她才看清,窦氏母子穿着来时的衣袍,背着来时的行囊。

“王公子,可否容我为他们准备一些过冬的裘袍。”乔庭君哽咽着恳求王瑞,可王瑞转身离去,让营兵二人领走窦氏母子。

看着窦氏母子消失于自己的视线内,梁氏如崩溃一般坐在了地上,乔庭君愣在原地,痴痴的望着门外,久久不肯离去,只有乔春韫面色冷酷,当她冷冷转身离去时,瞥向乔庭君的眼角竟然流露出一丝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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