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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送走孔茂之之后,徐谌马不停蹄的为邓允准备了几箱礼品,邓允深知重要的不是这几箱礼品,而是入秣陵的真正目的。
“呦,这都是上好的蜀锦啊!你小子有福气啊!”钱会犹如捣乱的打开一个箱子,并且拍了一下邓允的肩膀。
此刻的邓允只是注视着徐谌,而徐谌也似乎对刚发生的一切有所歉意,并且语气无奈的解释道:“云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我们不能进入秣陵,就等于是虚度此行。”
“我知晓,大司马显然重视的是朝堂这段时间对南府的态度。”
邓允坦然而答,徐谌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只有钱会在来回的检阅箱子里的礼品。徐谌谨慎的看了一眼门外之后,便是压低声调:“事不宜迟,一会你随孔茂之入京,入京之后先到忘语轩,在二层最左雅间内,有一个方正打扮的宦人在等你。”
“宦人”
“没错,事态紧急,你最好什么都不要问,到了之后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看着邓允还是一副不解愣在原地,徐谌也放缓了语气,“云猷,这是命令!”
“命令”邓允瞄了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钱会一眼,然后压低声调道:“我只是不懂,南府为官者众多,三吴之士多在当中,凭这些人大司马应当对朝廷了如指掌才对。”随即邓允亦是咄咄逼人的上前一步,和徐谌两人目光相对,“另外你到底是谁的属官”
徐谌并没有被邓允的锐气所吓退,他只是抿嘴一笑,稍稍侧首,“云猷,胡纶没跟你说过我的出身吗”
“说过。”
“那就你应该明白,你、我都是谁的属官,就算家族往日再过强盛,身处这乱世也是落寞如常,你以为没有南府的庇护,令堂和你真的能够安度这乱世吗”
徐谌话落,对于邓允来说可谓干脆利落,至于徐谌的身份他也不会过多在意,但还是有些受伤的沉了一下头,“征西大将军知道吗”
“将军只管向朝廷贡赋献捷,其余一概不知。”
邓允听后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徐谌亦是拍了一下邓允的肩膀,劝慰道:“云猷,刚刚的话有些重,莫要见怪,只是时间不早,这个时候入秣陵正合适。”
邓允不在纠结下去,当他不禁间发现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的时候,一切也都来不及了,徐谌说的对,他们都是乱世浮沉,无南府庇护皆是生死未卜,他是最好的人选或许也是最好的备用人选,如果徐谌入不了秣陵,那自己则是不二人选,就算自己不可信,但此时处境也已经是孝子在外慈母在内,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随孔茂之入秣陵的外郭城之时,心事重重的邓允又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此刻的他竟是怀念起那日在太湖旁遇到的那个沙门,但转而又发觉,自己回到这里,最不想看见的依旧是故人。
秣陵虽已隆冬,但是繁华依旧,国丧的解除让这座陈宋帝国的新都渐渐复苏。此时的邓允在慕然间发现自己在秣陵呆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好好欣赏秣陵的景色,尤其是夜景。
也正如徐谌想的那样,孔茂之对于邓允没有过多的防备,进入秣陵后,孔茂之就自行离开,剩下负责看守邓允的营兵,也被邓允很容易的打发了,没有人认为邓允有什么威胁,正如此刻的邓允在长干里一样,渺小的让人遗忘。
忘语轩内,邓允没有故地重游的感觉,只是用袖子遮住鼻子,希望能够掩盖这里的飘着的酒气、散味。在看着这里的每个豁达不羁的人,邓允不禁感慨,这几月来天下都在变,可能不变的也只有他们了,或许改朝换代都改变不了他们的奢靡放达。
琴瑟当中,邓允一边刻意的回避每一个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一边寻找自己的目的地,喧哗声中,邓允不禁间仰头望了一眼,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乔庭君和乔春韫,不知他们是否正在楼上互相拌嘴,但这一切又都与自己无关了,他开始加快步伐,不时的绕开迎面而来的那些春光满面、散发着酒气且袒胸露腹的士子,为的就是尽快赶到走廊尽头的雅阁。
“那不是春韫的表兄吗”
杨曦儿此刻正目不转睛的面带黠色盯着仰躺在那里的王瑞,原本此前她还是强颜欢笑,因为汝南曲候的周三公子回朝述职,天子因为杨曦儿父杨褒的缘故,便亲自为两人定了大婚之日,得知此事的周侃自然高兴,但杨曦儿却感到沮丧,她本就不喜这门亲事,当初因为乔庭君,她不得不如此,但是谯王登基新朝中兴,原本看着这桩高攀周氏的亲事,随着杨褒被封侯拜相一切都换了模样,在加上乐安公世子死后乔庭君一直待字闺中,杨曦儿对于这门亲事也只是后悔莫及了,但面对朱门配世门的姻亲相连,杨曦儿也只能强颜欢笑了。
刚刚服过寒食散的王瑞也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又闭上双眸开始摇晃着头欣赏阁内的琴音。而杨曦儿却摆脱自己未来夫君周侃的手臂,双手拽着自己的裙摆走到阁外,眯眼望着此刻正在敲门的邓允,随即回到阁内在王瑞面前缓缓蹲下。
“王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王瑞面带迷离的缓缓睁开眼,看着杨曦儿一双晶莹的大眼睛正面带喜色的盯着自己,不禁怀笑了几声,“周侃,你应该好好管管你未过门的夫人了。”
可此时的周侃正与其他的世子饮酒作语,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的王瑞和杨曦儿。杨曦儿见王瑞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也是嘻嘻笑着,并用双手来回拉着王瑞的衣领,“你说吗,你说吗。”
“诶,好了好了,我说还不成吗”
杨曦儿防守翘首以盼,王瑞回过神来却是道:“我说什么啊我说”
“就是春韫表兄的事。”
王瑞闻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欲言又止的样子却让杨曦儿着急着催道:“就是刚刚过去那个人。”
“嗯。”王瑞故作思索,“哦,那个人啊,我好像认错人了。”
杨曦儿知道王瑞是在装,索性自己也是耍起了无赖,“王公子,你自京口到广陵这一路上没少喝朝廷的兵血吧,你也知道,我嘴巴不严,平日里经常在父亲那里说错话被责罚,所以你就不怕。”
“诶,杨大小姐。”王瑞如坐针毡的坐了起来,并无奈的说道:“我答应过人的,这事不能外传。”
“好吧!那算了,我宁可受父亲责罚了。”
见杨曦儿一副不肯放过自己的模样,王瑞瞥了还在饮酒玩乐的周侃一眼,然后便悄悄到了杨曦儿耳边,将自己所知道的和把杨曦儿想知道的如实说出。
这一次杨曦儿难掩兴奋的缓缓起身走到阁外,看着早已消失的邓允,洁白如玉的面上透出一股寒意,“邓允南府,春韫既然你这么心疼你的姐姐和表兄,那我就在帮你一把。”
雅阁内,邓允和一个面色苍白的宦人对坐在暖炉两侧,邓允并没有过多在意宦人的身份,心想他是台城的黄门应该不会错,但至于宦人的上司是谁或者是如何出城这当中涉及的恐怕只言片语难以言清。
宦人见到邓允的那一刻,冷声让邓允证明自己的身份,邓允将徐谌交给自己的南府葛氏门生令牌交出之后,宦人才肯入座。
“长话短说,最近天子对南府之事甚是敏感,朝堂之上凡是涉及南府的朝议,都会被天子刻意打断,相反天子经常会在私下召杨褒、姜膺私议如何对付南府,所以我这里的消息也是经过多方打探,是否可靠还需甄别。”
宦人面色苍白却是束发纶巾,瘦小的身子在邓允的对面犹如女扮男装,但偌大南府却要依靠宦人在京中收罗消息,这多少让邓允有些怀疑南府的势力是否能够越过江州到达三吴。
“杨褒和姜膺,他们如何对付南府可探清”
“这。”宦人有些期期艾艾的咽着口水,“目前尚未探明,不过可以告知主公,小人正在努力,且杨褒和姜膺如今行事隐秘难寻,要想探明恐需时日。”
“这么说来天子对南府的猜忌只存在杨褒和姜膺那里,司徒大人没有受到影响”
“这个自然,司徒对于天子有王佐之功,且在南北有很高的人望,就算杨褒和姜膺等辈有不测之举,恐也难以奈司徒几分。”
宦人眼里的崇拜之光让邓允抿嘴一笑,不过他如此崇拜换来的恐怕是不满,对于邓允来说听到这样的消息也等于是白折腾一趟。
“还有其他的事吗”
宦人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生怕自己遗忘了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了。”
“小哥,不是我说你,你干的这种事罪名有多大你该清楚吧”
邓允的危言让宦人一愣,随即轻叹着点头,邓允随即欲言又止,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也未必比对面的宦人好,说的再多也是徒劳。
两人沉默片刻之后,宦人率先缓缓起身,在对邓允微微俯首施礼后说道:“时间不早,小人该回去了。”
看着宦人消瘦的背影以及那极不自然的步伐,邓允不禁轻喊:“小哥,你叫什么”
宦人一怔随即转身回道:“我叫阿秋,他们都这么叫我。”
“嗯。”邓允缓缓点头,在阿秋正要转身离去之时他又是声音有些急的喊道:“你有家人在南府吗我回去之后还能为你报个平安。”
“那就多谢了,家中只剩老母和一个幼弟,他们都在上明。”
看着阿秋眼里发出的谢意,邓允也只是起身微笑着摆了摆手,随即走出阁外望着阿秋那瘦小的身子左躲右避,可是邓允却不知道,他在巧合中遇见了最不该遇见的人。
夜色渐深,秣陵城丝毫没有因为夜深人静而失去它的璀璨,邓允立在秣陵的灯火之下,稀疏的行人有时会偷偷的瞄他一眼,随即就把他当成一个古怪的人。而不远处的南御道外,却让他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是否该前行还是后退,虽然那里给了他一段不好的回忆,但至少乔逊真诚待他,虽然和孔茂之临别时他曾恳请孔茂之将徐谌替他准备的几箱巴蜀特产送往乔府,也只言旧人相送,毕竟邓允清楚,当徐谌将自己与乔府的关联告知孔茂之之时,乔氏就已经卷入了南府与朝堂争斗的漩涡当中,于心不忍的他只能在此徘徊。
翌日,石头城内兵甲待命,正如钱会所言,如此阵势,慕容南寇也不及此。邓允回到石头城时,已近子末,徐谌拿到邓允自秣陵送回的消息后,显的极为平静,并没有因此失望好似一切都在意料当中。
宴席在乐舞声中开始,负责接待南府“来使”的四名朝廷官员都专心致志的欣赏着,对面的钱会则是心不在焉且有些腻的用筷子翻着银盘中的御赐菜肴。当舞女们纷纷结束最后一个舞姿,婀娜多姿的退出殿外。大鸿胪顾章笑盈盈的举起酒樽,“士晓,多年不见依旧这么意气风发啊!”
钱会闻之随意的扔出手中银筷,冷冷笑了一声端起酒樽回应:“子宏、志俊亦是不失儒雅,看样子新朝新象,你们两位南土贵望的代表也是不失旧时风采啊!”
顾章和陆永听后都是莞尔笑着,相比于顾章和陆永,钱会则是一个典型的武人性格。
“士晓,这洛阳佳酿已经世间少有了,今日天子拿出两坛来犒劳你,你这个酒痴该好好品尝才是。”
陆永端着酒樽对着钱会,随即便是一饮而尽,顾章、孔茂之和吴潜则都是紧随其后,钱会看后也是不甘示弱。
“好酒,只是这样的好酒用来犒劳我等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听着钱风有些阴讽的口气,顾章不解而道:“士晓,何出此言啊”
“子宏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佳酿该犒劳给南征平叛将士才对啊!”
钱会的回复多少让顾章和陆永脸面无光,而钱会身后的徐谌和邓允也是有些紧张,毕竟如此挑衅多少有些过激了。
陆永尴尬的笑了两声,旋即权当是钱会开了一个玩笑,“士晓说笑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和幼时一样不修细行。”
“哎,旧朝之事莫要在提了。”
“什么旧朝,那是伪国。”
钱会的一句话让对面的射声校尉吴潜愤愤不平,随即冷声斥责。而钱会闻言也是收回了虚浮表面的笑容,反之面目有些狰狞的和吴潜针锋相对。
至于旧朝还是伪朝似乎也代表着南北世人的对立,北人自来称伪朝,而南人作为亡国之余只是认为国运不济,方有国灭之祸,所南人多称旧朝,就算亲于陈宋的顾、陆两家,难免在暗中谈及旧朝也有悲怆之色。
顾章没想到一个称谓会让场面变的有些剑拔弩张,便是缓缓起身笑道:“士晓、玄隐,今日饮宴,我们不谈旧时国事,只叙清谈。”
“论及虚语玄学,吾恐怕不及子宏、志俊了。”
“在下想也是,使君宗族自伪朝就颇具尚武之风,直至盛朝亦不减当年,自不会看重这些了。”
陆永闻吴潜言便是扭头悄声劝道:“玄隐,可否能够给在下一个面子,不要在挑起无谓的衅端了”
“无妨!”钱会抬手制止了陆永,冷笑两声后道:“志俊,今时不比旧日,我只是想,看到今时之景象,子宏、志俊是否后悔家族长辈当年新亭之辱呢如今北方沦丧,天下诸州安宁之地仅剩江左,那些渡江的北方世家到了江左就念旧土之思,皆言家乡沦丧之痛,可是乡土沦丧者岂非北方呢”
顾章和陆永闻言面面相觑,纷纷露出愧色,就连邓允听后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钱会所言新亭之辱,是当年陈宋大举进攻江左之时,吴主无奈之下最终在新亭出降,至此天下一统。而新亭之降原本是北方贵胄骄傲的资本,但没想到世事难料,如今随着慕容侵沦北土,新亭出降竟然成为了南渡避乱的北方世家口中的禁忌之词,相反旧时江左之人,每每想起国破之时,就会空叹新亭之辱。
没想到一场饮宴隐射的竟然是如今的南北对立,钱会和吴潜就是两个最特殊的人,钱会宗族强盛南土,当年面对陈宋南侵,家族元气大伤,钱会之父便战死于濡须,其后家族一直隐居上虞,拒不出仕陈宋,直到中州沉沦,钱会才受南来葛成之厚重,最终受葛成节制。相反对面的顾章和陆永,同是宗族盛于南土,但在新亭出降前,家族虽有死于社稷者,但多数都入仕陈宋,而谯王南来创建江左行台,顾、陆两家也是在葛遥的拉拢下大力支持谯王,所以在钱会眼里,南府与新创的朝廷虽为君臣,实属羁縻,双方之对立,也许映射的是如今南府和朝廷逐渐变热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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