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林羽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五章 世子,汉魏风骨,Ms.林羽,海棠搜书),接着再看更方便。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谁不是这偌大世界的孤独旅人呢谁还没有一个死亡的归宿呢
人们恐惧死亡,并非因为死亡本身,而是害怕未知。
死后的世界,也许真的是唯物主义吧:灵与肉俱灭,就像你从未出生一样——你还有出生前的记忆吗
曾有个冷眼看透世界的人说,死亡啊,它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扼腕叹息也好,长歌当哭也罢,我们终究不是神,没有时光倒流、颠覆时空的本领,不论我们再怎么悔恨叹息,再怎么痛哭流涕,我们都回不到过去。
“如果你一直想见谁,迟早能见得到。”
可有的人,注定会让你等上无比漫长的时光,也许下一个十年,你们就会在某个街道转角碰见,也许直到你独自走到生命尽头,那个人也不会出现。
我又陷进无尽的深渊里了。
或者说,我从未在高考前夜那场梦里醒来。
在梦里,天边仍是橙红色一片,晚霞伴着夕阳,一同飞落山头。
我看见自己提着一袋火龙果,缓缓走到那栋熟悉的教学楼下面。
铃声一响,许多学生背着包,拥挤着下楼,我就站在那儿,痴痴等着我一直想等的人儿。
可我终究没有等到一个人。
蓦然回首,还是病房里那台嘀嘀作响的心电监护器。
坠落——坠落——
我在不停地坠落,只有孤独和恐惧裹挟全身。
我明白,我不是没有明天,我是有太多的遗憾遗落在昨天了。
醒不来。
醒不来
猛然睁开双眼,我坐直身子,急促地呼吸着,良久才缓和。
依旧是汉朝时的床榻,只是没了四角红帐,更没有女尸在旁。
“醒了!醒了!”突然有人撩开帐门,一阵惊呼。
我抬眼望去,是几个侍婢打扮的人。
“快去禀告二公子,崔姑娘醒了。”
我掀开被子,坐在榻沿,抬手抚额,仍觉着有些轻微的眩晕感,但伤口已经被包扎,手脚上的冻疮也都上了药。
环顾四周,怎么看这儿也像是个将军的营帐。无意从怀中摸出一物,正是昨夜曹丕递给我擦泪的方巾,见有人上前,我下意识藏回怀中。
侍婢们端着玄赤两色的漆盘来到榻前,站成一排,接连呈上盥洗盘、澡豆碗、漆漱杯、铜镜、严具和新衣。中有一人,执木梳上前,为我梳理黑直的长发。
三年了,头发长得可真快啊。
隔着朦朦胧胧的铜镜,我呆呆地望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儿,她也隔着朦朦胧胧的铜镜,呆呆地望着我。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崔缨。
那么,究竟镜中人是我,还是镜外人是我呢
“姑娘,额前还疼否昨日医官说了,并未伤及要害,只需静养多日,自会痊愈的。”
我缄默不语,对着铜镜,抬手轻抚伤口。
“此处乃二公子的寝帐,昨日公子将姑娘送来,嘱托我等要好生照顾姑娘,公子在主帐议事,一夜未归呢。”
“会留疤么”我突然问道。
“这……”
梳发侍婢正要拿盘中缨带为我束发,闻言一怔,与旁众相觑。
那缨带乃是丝绢所制,甚是好看,我先手将其拾过,胡乱绑了个现代的低马尾发型。
“多谢诸位姊姊。我……不喜欢被人伺候,你们把东西放着,便出去罢。”
侍婢们相顾无言,把东西放在案几上便出了帐。我起身洗漱,换上了整洁的新衣。
那是一套素青色的曲裾深衣,显然是贵族女子服饰——长长的衣摆和宽广的袖口让以往穿惯了短褐的我,一时不太适应。
一闭上眼,仿佛昨日的噩梦就能重现。
幸好,都过去了。
不管怎么样,从今天开始,我都要彻底摆脱从前那种煎熬的苦日子了。想到这,我微微扬了扬嘴角。
我开始仔细观察四周陈设,身体还有些虚弱,但仍好奇地凑前,仿佛在欣赏着一件件稀世珍宝。
对于刚从地狱里活过来的崔缨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无比新奇,无比有趣的。
帐内连枝灯数盏,炉盆火烧正旺,屏风叠叠,案几上书简累累,我拾起看了几眼,见是班固的《白虎通义》,便放回了原处。
角落里摆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长戟、长戈、长弓、长剑和环首长刀。架上挂着一副玄甲,寒气逼人,轻抚甲面铁片,脑中瞬间浮现昨日乘马的画面来,仍有些后怕。
汉代军营玄赤两色的鱼鳞甲最为常见,他曹丕这一身玄甲,倒委实稀罕。
款款行至旁侧挂起的一块白布前,我仰头细览。
这是一张精制的青冀幽三州地形图,河间国、渤海国、清河国、平原郡等郡国都可寻见。
南皮地处渤海国,城北密林处有个红圈,沿着漳河南下,便是清河郡。
看来,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你果然识字。”帐门口传来一声笑。
回身看去,只见曹丕一身便服,正提着食盒上前,顿时有些紧张,于是我低下头,后退数步,局促地将双手摆在身后,不知如何安放。
“冀州不日将平,你看那偌大的幽州,亦将是我们曹家的囊中之物,袁氏兄弟,又算得了什么呢。”曹丕得意洋洋地站在白布前,野心勃勃。
“呵,先平定三郡乌丸叛乱再说吧……”我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什么”曹丕仿佛听到了什么。
我摇摇头,仍旧颔首低眉,不敢看他的眼睛。
曹丕凑上前,怪笑着问道:“唇色苍白至此,竟如此怕生吗”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眼不眨心不跳,只挑眉反问他:
“我为什么要怕你”
那是一双如夜空般深邃而望不见底的眼眸,像紫钻石一样锐利,也像星海一样神秘。
眼睛是心灵之窗,可我猜不出,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确实不怕,你昨儿个可是敢挥刀砍人呢。”曹丕轻笑着,在食案前坐下,打开食盒,里头正是飘香四溢的肉汤和胡饼。
“饿了吧,快坐下来,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我愣愣地坐下,并不敢动筷。
流浪多年,九年不识肉滋味;圈禁月余,两日未进水米。此时此刻,我最需要的,并非什么绫罗绸缎,也不是金钱地位,而是一盅热乎乎的肉汤,一碗多馅的胡饼,仅此而已。
鼻子一酸,我瞬间就哭了。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崔琰侄女的名号带给我的,若没有这层身份,我什么都不是。
于是我抽噎着说道:
“丕世子,谢谢,谢谢你……”
“先莫要急着感动,你倒是说说,谢我什么”
“多谢丕世子救命之恩。”
曹丕怀疑自己听错了,却面露欢笑:“你刚刚……叫我什么”
曹丕这时还不能唤世子吗他是曹操继承人的第一选择,难道此时还并非公论
我赶紧改称道:“曹将军,多谢你昨日救我。”
曹丕环抱双臂,保持微笑:“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他们都叫我二公子,若论辈分,你唤我阿兄也行。”
“不敢。”我面露怯色。
“有何不可我家中也有几个姊妹,与你年纪相仿的。”
不晓得此刻的曹丕,为何与昨夜相差颇大,我只好拂袖拭干眼泪,起身恭敬再拜:
“缨自幼被人掳走,流落荆襄,没入奴籍,颠沛数年,方凭旧时记忆,寻回故里,不虞遭袁氏劫掠,强作人殉,幸得遇公子,才捡回性命,请公子受我一拜,救命之恩,崔缨今生今世都将铭记于心!”
曹丕暗自低语“我要你终生感激有何用”,继而将我从席上扶起。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只要姑娘身份无虚,以后我便是你结义兄长,甚于胞亲。”
他将筷子放到我手心,补充道:“姑娘且请安心留在营里,我已将你之事告知家父,不消几日,姑娘便可同乡人团聚。”
我点点头,彻底放下戒心,满是感激地看着他,看了半晌,眼都看呆了,几乎忘记饥饿。
我在发呆走神,曹丕却以为我盯着他看。于是他莞尔笑道:“还看再看,吃的可都要凉了。”
我回过神来,收回神态,默默啃食漆盘上的胡饼。
看我快吃完时,他突然问道:“你说你叫‘崔缨’可是‘鸟鸣嘤嘤’的‘嘤’”
没来由借用一句《诗经》里的话,想必是想试探我的学识。
我咬下一口胡饼,眨巴眼,思量片刻,目光落在曹丕案几的竹简残片上。
“公子稍等,我这便写给你看。”
于是我口中叼着半张胡饼,跪坐在案前,开始磨墨。曹丕双臂环抱,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
我信手抓来案上的竹片,飞快提笔,蘸墨在竹片正面写下“崔缨”二字,多年未曾用笔,手抖的不行,但我仍诚挚地递在曹丕面前。
“我名崔缨,不是袁莺,也不是曹莺,乃班定远‘投笔请缨’之缨’。”
看罢曹丕迷惑的表情,我这才发觉,自己仓促下竟写成了行楷,还是简体字!
我立即换了另一竹片,正襟危坐,一笔一画地写出繁体隶书的“崔缨”。
没想到,曹丕竟颇为惊异,直接伸手夺过两块竹简,观摩起我写的字。
“好——好一个班定远投笔!未曾料想,你不过小小年纪,搦翰竟如此熟练,真难得也!姑娘自谓流离数年,自荆襄北上,果真无谬乎”
我坚定地摇摇头。
“姑娘此字,足以自证身份也。”
我微微一笑。
在古代,只有贵族阶层的女子,才有条件习礼教而通文墨。
二十多年现代教育,打破了我与他们这些贵族的阶级隔膜。
曹丕兴奋地来回走动:“我这就把竹片给父亲看去,他素来喜爱书艺,见此四字,定然会十分欢喜!”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曹丕已经带着两块竹片出了营帐。
但愿此次逞能,不要给我惹来祸事才好。
我暗想着,漫步来到营帐门口,撩开门帘。
天气晴明,映入眼帘的,是林立的营帐、气势赳赳的巡逻兵、寒气逼人的金柝与铁衣。
遥遥传来营中兵士们的歌声,我听得不是很真切,什么“艾而张罗”,什么“雀以高飞奈雀何”。
迈出帐门,走下木阶,俯身从泥地里拈起一株绿植,放在阳光下,细细把玩。好在已是初春,伸手接取阳光,已有淡淡的暖意,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悠悠然,享受起这份劫后重生的喜悦。
生逢乱世,命运多舛,儿女情长注定会被湮灭,我即将重拾我这个世界的身份,可面对一个注定会被赐死的结局,我又该何去何从我到底能否扭转自己的命运
或许,这场荒诞的历史大戏,才刚刚开始。
曹操并没有如我预想的一般即刻召见我。
他只是在曹丕帐旁给我安了一处偏帐。
我那时也并未琢磨透,他为何没有立即遣送我回清河县难道是怀疑身份有假那倒也符合他素来猜忌的性格。
在军营里备受照顾,身体恢复得很快。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曹丕发现了我与寻常女子的不同,聊起简单的文学历史,以及军阀割据的往事,竟毫不费力。而我也将他当作了可信赖之人,把六年为婢、三年流亡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同他讲起。
天气逐渐转暖,曹操以攻克南皮斩杀袁谭为由,圈地围猎,设宴庆功。他亲率将领,骑射于田林之间。
那日清晨,春风微微,帐外尚有些许寒意,除随行将领外,所有人都伏跪于地,鼓乐高响,一队人马威风凛凛、纵声言笑。
我在后头悄悄探出个头来,远远望去,但见领军之人——身材中等,高约七尺,短须浓眉,眼神凌厉,威武之气萦绕于身。而曹丕与几个青年男子,执弓陪同在其旁,无不神采奕奕。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此言诚不我欺!
亲眼目睹一代枭雄策马出猎,我一时间,既有按捺不住的激动与喜悦,更有说不清的紧张与畏惧,最后都只能深藏于心。
曾听曹丕谈起,曹军进攻南皮城那日,袁谭亲自迎战,从日出对峙到日中,士卒多有伤亡。曹操久攻不下,正要延缓进攻,参司空军事的曹纯力劝猛攻。于是曹操亲登高台,执桴擂鼓,三军为之一振,遂一举攻克南皮。
曹军破城如此迅速,大抵袁府家仆们也未曾想到罢,这才有曹丕进来掠除袁谭家眷,碰巧救了我的性命。
看来清河崔氏,是注定要和曹家人结下不解之缘了。
曹操恣意行猎,一日而获六十三头兽,傍晚采烈而归,于马上欢舞,众人皆高呼“万岁”。
我对这等场面早有过心理准备,只在袖里紧捏着那块方巾,躲在偏帐角落偷看了几眼。见曹操领着众将进大帐开宴去了,便要离去,却听到辕门口传来一声呼唤。
只见曹丕穿着便衣,同三个青年男子牵马走来,满是欢愉之色。
都是些生疏俊朗的面孔,曹植会不会也在其中
我低头隐在曹丕身后,不敢言语。
一个壮有姿貌、和曹丕一般年纪的青年,声大如雷:“这小女娃是”
曹丕笑着将我牵出:“诸位兄弟,这便是我与你们说的崔公女侄。来,崔妹妹,见过几位兄长——”
置身几个高个男青年中,我才发觉自己竟如此矮小。
可恶,要不是多年营养不良,才不至于如此呢!
曹丕指着当中一名叉腰的甲衣男子说道:“这是文烈哥哥,于军中领虎豹骑宿卫。”
文烈是谁曹洪还是曹仁还是夏侯什么我一时凌乱地站着。
曹丕又指向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这是季重哥哥,去年在鄄城应纳贤召而来,才学广博,无所不通。”
他眉目清秀,单手靠背,冲我微微颔首致礼。
这个熟!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里的吴质,大魏文人吴季重嘛,确实是“吴所不通”!
最后曹丕指着先前说话的男子,他身材最高,抱臂站立,傲气十足。
“这是子丹哥哥,也是虎豹骑将领。”
曹子丹,抗蜀大将军曹真,这个也熟,是曹丕死党来着。
虎豹骑乃曹操出名的精锐队伍,两个即戎虎豹骑的曹氏宗亲,竟都与曹丕交情不错。
我暗忖片刻,旋即大大方方地依次行礼。他们见我小小个子竟如此认真作揖,未免有几分滑稽,于是皆捧腹大笑。
笑什么笑,你们当真以为,你们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孩儿,只有十三四岁么
曹丕将缰绳与马皆交付于饮马人手中,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马上取下的长弓与箭矢,便笑着单手撑起弓弩,挥手吆喝道:“崔妹妹,林里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可惜你未曾同往,一睹为快。时辰还早着,此刻尚未尽兴,走,与我们一道往校场射箭去。”
“我先入席,代诸位尝尝今日宴中美酒醇否,祝各位玩得尽兴!”唤文烈的将军笑着舒展着胳膊,朝后挥手,大踏步离去。
“文烈兄!伯仁随军驻城,连你也要舍了我们,独自享受美酒歌舞吗!好不念昔日情分!”曹丕抚掌,指手嗔怪道。
“嗨!他哪是馋着喝酒,分明是前日六博弹棋皆输与你,好不容易今日猎场上捡回点面子,跟咱端起架子来了呢!”曹真哈哈笑道。
“走走走!下回叫上伯仁,咱兄弟几个,猎得上等野味,挑了更好的舞姬,去城里凉馆设宴,偏不叫他了!”
“对!说得好!”
“哈哈哈!”
三人勾肩搭背,往校场方向走去。
我迈着小碎步,紧跟其后。
伯仁伯仁是谁
总在人们口中被杀的那个伯仁吗
到了校场,曹丕与曹真并排站着,比试了一番箭术,还互相不服,比试完箭术还想比试武术。
他们就像两个未满十八岁的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笑得前俯后仰。
此时的曹丕,有些颠覆前世我对他的刻板印象,倒真与之前那位成熟稳重的执剑公子迥异。
看样子,他真的如史书上所写的一样,特别喜欢游猎。
我满是期待地望着曹丕,他停下射靶,转过身来,抿嘴微笑:“崔妹妹,来,试试这弓。”
一旁的曹真大笑:“丕弟,教她学射那可是一石弓,怕是这女娃都不及弓高哩。”
“那我便手把手教她开弓。”
曹丕说到做到,他蹲在我身侧,举起长弓,将自己的右手搭在我的右手上,教我牵扯着细直的长弦。
这时,曹丕右手大拇指上用以勾弦的玉扳指便显得十分耀眼。
我虽囫囵读过《芄兰篇》,却不知扳指在古代又名“韘”,已婚少年戴上,便示成年。
又是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不觉便红了耳根。
春风吹开我额间碎发,他的呼吸也拂过我耳梢。恍若置身梦境,我有些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这异样的心思令我慌乱不已,遂全身发颤,转头看向全神贯注的他,却不见其眼中有一丝杂念。
想起他的救命之恩,还有抱着我在风尘扬天的大道上骑马的画面,我不禁心下一动。
曹丕的声音很好听,清脆有力,他手把手地教着我开弓拉弦的技巧,教我摆正手臂姿势,教我瞄准靶心的要领。
这些其实早在二十一世纪,我就自己在射箭馆学会了。然而他态度诚挚,显然是将我当作自家姊妹了。
“嘿!看不出来,这小孩儿力气还蛮大的!”
曹真见我首次拉弦,竟也能开个三分之二的弓,惊奇道。
废话,那么多年的粗活,难道是白干的么
依汉制,一石约为六十斤,十来岁的人一次拉个四十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子丹,我早跟你说过,不可小瞧了她的,”曹丕笑着抽出一支羽箭,递给我,“来,试着射一次。”
前世在射箭馆玩过不少次,平时也爱玩射击类电子游戏,自然应有些箭术功底在身。那弓倒是寻常的猎弓,不甚重也不甚轻,我娴熟地拈箭上弦,对准靶心,正想着给他们露两手,便想当然地放手一射,结果却大跌眼镜——箭未到木靶,就已经跌落于地了。
拙劣的表演引得他们一阵狂笑,我颇不服气,自顾自继续习射。
三人却开始在一旁闲叙起来。
“南皮一战,告捷在即,周遭仍有不少残寇部曲。司空怕是还要留在此地,等待熙尚两兄弟的动静。”吴质说道。
“哎,河北初定,司空既领州牧,尚有诸多整顿之事!”曹真用力拉弓,一箭中靶,“此时说收军回邺,还为时甚早!”
“你们不知,昨日,家父已允了我独自回邺。”曹丕得意地笑了。
“噢哈哈,可是为了办你那桩婚事”曹真兴奋不已,“那可不能少了我跟文烈兄啊!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婚事我惊愕得停住了手。
是啊,历史上的曹丕,不就是在曹军攻破邺城时私纳了袁熙之妻的吗——那个色衰爱弛,无端被赐死文昭甄皇后!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甄氏之死顿时让我想起曹丕刻薄寡恩的本性。
曹丕的本性提醒着我曹丕登基称帝以后曹植遭遇的打击。
历史上,她并未曾留有名字,“宓”字不过借用了神话中洛水宓妃之名。什么与小叔子暗通款曲的甄宓,全然是中唐以后家们的附会之谈。
大约迎合了俗众最爱听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吧,人们又怎么愿意接受,那样一个乱世丽人,无缘无故就被她的夫君赐死了呢。恰巧此时,偏他们老曹家出了个千载难有的天才诗人,偏他以爱情题材为表象写了篇惊绝后世的《洛神赋》。
于是乎,什么假托洛神寄寓对君主思慕,什么悼念亡妻,什么香草美人譬喻理想也无人在乎了。
流言蜚语重若泰山,压在古人身上更是比棺材板还重。
文人尊严不容污蔑,文昭甄皇后若确是个贤妻良母,也该受人怜惜而非诽谤。
褪去宓妃光环的甄氏,有着良好的品德,依旧可以在历史书页上光彩熠熠。
听闻曹操大军就是在去年八月攻下邺城的,正娶非私纳,想必这次得胜回邺,曹丕是要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号了。
“一定一定!我正要请诸位亲朋与我一同返邺呢!”曹丕笑着抱拳,满面红光。
能娶到中山甄氏贵女,他一定很高兴吧。
曹丕不仅娶了甄氏,后面还会有聪慧多谋的郭女王入住东宫,称帝后更是有薛灵芸等一众妃嫔。我这二十一世纪来的女青年,确实不可能会和他有情感上的纠葛。
可之前那心下一动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我胡乱拉弓发泄了一通,随即冷静下来细细思考问题,做出了判断:
我对他确实没有非分之想。
受了那么多年的苦,突然被真心善待,难免会满怀感激,更何况是三国时期,史书上重笔留名的魏文帝呢
在认识曹植之前,我也曾对他的诗赋文动心。
相处以来,曹丕就像个兄长一样陪着我,多少也满足了我童年渴望有亲兄长照拂的愿望了吧。
这样看来,我最想和曹丕讲的一句话,应该是:
谢谢你。
欠人情不是欠感情,救命之恩,将来我一定会还给他,却不可以报恩为由纠缠困扰他。
我很惊诧,自己那么快就想通了,到底还是做个明白人更舒服。
于是我莞尔一笑,继续上弦玩弄弓箭。
接连着射了好几次皆未中的,我有些烦躁泄气,究竟是经年未练,致使箭术生疏,还是当下年龄尚小、体力不济
曹丕鼓励了几句,让我自个玩会儿,便拉着曹真吴质他们进大帐赴宴去了。我自觉无趣,便抓了两支箭,扛起那张马弓,在军营里四处转悠,最后坐在一堆圆木上,眺望天边云霞。
夜幕将临,寒风骤起。
前世的我,素喜历史上善使弓箭的武将,从西汉的飞将军李广,到隋唐的王伯当,再到水浒里的花荣,他们无不是英姿飒爽、箭术高超。于是上大学后,自己隔三岔五便去市里的射箭馆训练玩耍,几年下来,也算掌握了一些基础本领。
如今,亲自体验了汉末这个战争年代,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无论男女,确实都该学些武艺防身。
想到这,我抽箭开弓,对着辕门上一根细柱放箭。辕门距约五六十步,这次出乎意料,箭镞深深扎进了那根细柱,我激动地跳将而起。
我在心里大叫:哈哈!看吧!我并非实力不济,一定是刚刚太多旁人在侧,难以凝聚心神呢。
我有些得意忘形,笑嘻嘻地跷起腿,伸了个懒腰。忽而听得头顶一声尖厉的叫声。
抬头,但见穹顶茫茫,一只苍鹰盘旋于空。
原本我也只是不以为意,谁料那只苍鹰竟不停悲鸣,愈飞愈低,最后竟落在了辕门之上。
我暗自大喜,心跳加速,手心发痒——不能放过!这可是难得的活靶子!
于是我精神抖擞,小心翼翼地拔起第二支箭上弦,瞄准那只苍鹰。
正要射时,那鹰似乎瞥了我一眼,咻咻间振翅高飞,越过我头顶。
我艰难举弓,不断调整方向。
它孤独地飞翔了许久,终于收起双翼,匍匐在正帐帐顶。
鹰唳声,声声悲怆,令人动容,好似一妇人的哭诉之音。
此刻我满脑子都是这个练手的活靶子,哪里想得起自己张弓对准的方向。
额间冒出不少细汗,我用尽浑身力气,紧扣住弦,再次对准那只苍鹰,一咬牙,便松了手中的羽箭。
箭矢如飞,苍鹰应声中箭,恰巧被射中短喉,从帐顶跌落下来。
可我万万没想到,正是那一刻,大帐门帘被掀开,走出一众人来。
我登时吓白了脸,被我射杀之鹰竟不偏不倚,掉在曹操面前!
我瞬间想起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毙鹰事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我身上,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长弓从我手中跌落也未察觉。
对上曹操那犀利的目光后,我心乱如麻,恍若被火焚身。
却见一旁的曹丕,他努力给我使眼色,我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伏跪于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