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林羽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二十六章 玉碎(上),汉魏风骨,Ms.林羽,海棠搜书),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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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便回到了司空府。
我悄然收拾起了包袱。司空府的新衣罗裙、珠玉首饰我一件也没带,只装了去年崔府叔母送的两套素衣。
当我抬手一扫妆台时,忽地就被一样利器扎到了手背,我暗暗惊呼,凝神一看,正是不久前被我随手扔在妆台的玉簪。
这是十五岁那年夏天曹植送我的成人礼啊。
还有思蕙在邺城桃树下捡到的玉组佩——曹植的贽见之礼。
眼泪突然就像断线似的掉落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
崔缨,扪心自问,你真的舍得曹植吗还有待你如此好的一众兄弟姐妹们,还有严慈兼济的叔父崔琰,还有懂事聪慧的阿弟崔铖啊。
还有一年,铖儿就将要束发了。
那时他若见不着他的阿姊,可会哭泣
可……这些都不属于我啊。
难道现在的杨夙就真的在乎我,就真的属于我么
我颤抖着将发簪重新插上头发,捂住嘴,只敢暗暗地哭。
居生不乐,为人不易,举匕相猜忌。毒恨年年永无解,红尘津渡巫山云,孤门闭,使我心悲,胸臆气,何为自苦,垒忧惧。
焚躯蚀骨,踯躅吞声,饮泣长哀吟。料得夜夜肠断处,少年剑断黄雀羽,罗网张,欲罢不能,反受缚,奈何奈何,陷牢狱。
我不是荀小娥,活着都得不到的爱意,更无须用死亡换取。与君萍水相逢,情义自如落花流水,飘散天涯。子建,请允许我戴上你的玉簪,今生就此诀别。
我好不容易敛住泪眼,下定决心,换上郭嘉送的绿罗裙,收拾好行囊,将组玉佩塞进包袱里,就要出门去。突然撞见喝得烂醉的曹植倚在门口。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赶忙将包袱藏在身后,他曹植提着酒壶醉醺醺地闯入,我只能一步步往后退却。
到底不敢与他对视,于是转头背过身去,将包袱紧紧揣在怀里。
“年初就颁布了禁酒令,你这酒,哪来的是又去二哥那儿偷拿了吗”
曹植一声不吭,仍旧大口饮酒,十分恣意地享受着美酒的酣醇。
阳光洒满了一地,室内无比安静,他跌跌撞撞上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紧张地抓住包袱。
“我从未见你这一身酒气的模样——”
我颤声说着,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一双大手抚上肩膀,随之是微醺的酒气逼近。那张清朗的面庞,近在咫尺。
“阿缨,我们和好吧。”曹植在我耳畔轻声说道。
我愣愣地站着,目光呆滞。
只听见曹植苦笑着继续袒露衷肠:
“好妹妹,原谅四哥前日说的重话吧,亲朋间不要有猜忌……与亲交陡生嫌隙,我心里难受。”
我默默流泪,却一言不语。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好像,自从你跟郭祭酒学艺之后,就刻意疏远了我……四哥愚钝,不是很明白。”
“橘渡江北,化为枳。今之江东,甚有枳橘。君可一尝。”我红着眼睛,下定狠心对曹植说道。
曹植听懂了我的话。
他听懂的那一刻,肩膀都颤抖起来了。
可曹植俯首,很快便发现我装好的包袱,他大吃一惊,趁我出神,一把夺过。这时,素衣裳的边角露了出来,组玉佩也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曹植见状,酒已半醒,厉声质问我道。
我无可奉告,只能低头沉默。
“你要跟那个人走”
我不应,也不敢直视曹植。我知道任何谎言都瞒不过他,根本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崔缨!”曹植忽然暴怒,“你为何如此!”
我被他喝得悚惧,只敢红着眼,与他互瞪双眼。将组玉佩塞回他手中后,脸憋红了半晌,我才敢吐出一句话。
“曹子建,你性子太直,说话真的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何时得罪过你”
“从我入司空府起你就不喜欢我,你总说我蠢,学什么都不会。”
“难道那些在当时不是实话吗”
我被曹植气得哽噎,遂抖着手指向他,将一年多的不满倾倒而尽:
“你任性!狂妄!自以为是!每每仗着夫人和司空的宠爱,横行霸道,从来不知检点!曹植,我讨厌你!”
曹植怔了片刻,忽然冷笑道:
“我本以为,你是知我的。”
世界上,最难过的一句话莫过于此了吧。
批驳曹植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我垂下眼帘,倚倒在案几上。
“你说你把我当亲妹妹,可我……却从来没把你当作亲兄长……我……”
哪怕明知诀别,仍旧笨拙得说不出口,表达不了真实的感情。我气得涨红了脸,呼吸不畅,只好背过头去。
“你在撒谎!”曹植愤怒地扭过我肩膀,“缨妹妹,看着我,把你刚才大逆不道的话再说一遍!”
我被曹植吓到了,于是冷漠地拨开他的手臂,努嘴恶狠狠地骂道:
“我告诉你,你们曹家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干净的!你们欺骗、狡诈、阴谋,令我焦虑、恐惧!我在这儿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压抑很不安稳!唯恐哪天丢了性命!姓曹的,我们算哪门子的兄妹啊算哪门子的朋友啊你真的了解我的过去吗你真的知道我的悲痛吗你真的知道我的心事吗!”
“你——”曹植气到发抖。
对峙火并良久,他顿了顿,压制住火气,轻声问:
“阿缨,你如何会这样觉得呢若没有二哥,你早就死在袁谭手中了,我们曾在邺城一起读诗学论,一起骑马射箭,还一起出征北伐,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我掩面而泣,满腹心酸和委屈:“不不不,我没忘!!难道我只和你们一起经历过少年时代吗我只是恨,我讨厌你们这个世界,讨厌这里的一切!这里让我无法呼吸!这里权贵滥用特权,专横跋扈——你根本理解不了,民主自由的世界是怎么样!那里很少滥杀、血腥、暴力!啊啊,我真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儿!!”
听我怒吼过后,曹植只冷冷发问:
“你要走,你阿弟和你叔父怎么办”
“铖儿自有我叔父护着。我不是崔家人,更不是你们曹家人。”我轻松地笑道。
“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重情重义的崔缨了。”
“其实我们从未真正认识过。”
曹植此刻已心寒至极,他冷笑三声,双手交叉挽臂:
“口为禁门,舌为发机;门机之闓,楛矢不追。崔缨,言犹射也,栝既离弦,虽有所悔焉,不可从而追也。愿你今后,能永远记住自己今天说过的话。”
我置若罔闻,傲着张脸,丝毫不肯退步。
曹植突然看见了我头上新插的玉簪。
“还想带它走”
他眉头紧皱,握紧拳头,不好当面夺下,只好将手上握紧的那套组玉佩,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精致易碎的玉组佩,与地面碰撞之时,绳索绷断,珠玉落地,散落四处。我看着玉环、玉舞人裂成两半,心也碎成了两半。恍惚间便跌坐在地,只呆呆地盯着一地狼藉。
“你我交情如同此佩,今后撒手,就此决裂。”
曹植说罢,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了。
…………
人们总说,哀莫大于心死。
可曹植走后,带走了高大的身影,却还给我大片光明。
午后的日光就这么铺面倾洒而来,将我紧紧裹住,炙烤着那颗孤独且焦灼的心。明明是这般明媚的阳光,却为何似那腊月寒风凛冽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多想再探出手,说句挽留的话。
剜心裂肺,如爆如摧。
子建啊子建。
我用什么才能把你留住。
我闭上眼,到底没忍住,任那最后一滴浊泪划伤脸庞。悲从中来,愁绕心头,一时间,是去是留,再难以抉择。
我忽然想起,某年月日,自己曾信誓旦旦对郭嘉许诺过,替他看清这江山结局,替他守护他的曹公。可回忆到最后,为什么只剩那一句了呢
“不可辜负这世上待你好的人——”
奉孝啊奉孝,我是你的学生,你能不能托梦告诉我,我该怎么奉孝啊
再一睁眼,仿佛预见赤壁万千亡魂就在眼前,仿佛汉魏历史就在我面前一幕幕上演。
老天爷,你好像跟我开了很大一个玩笑。
好友杨夙有前车之鉴,坚决相信历史不可变,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为何又叫我崔缨重拾改史之执念,又一次面临生死抉择呢我到底不是果断刚毅的荀小娥,我是存着私心想飞蛾扑火的崔缨啊。既不承认自己是荀小娥,为何不活出自我,走自己内心坚定的正确道路呢哪怕失败了,理想主义又有什么可嘲笑的呢
我崔缨,前生是个赌徒,今生更是个狂妄的赌徒!
我赌!赌曹操不会深度追咎我放了杨夙,顶多挨骂训责。
我赌!赌自己可以说动曹操,阻止赤壁之战。
我赌!赌自己在曹操心中举足轻重。
我赌!赌历史上那条记载是野史。
宛若豁然开朗,我决心赌一赌,赌赌杨夙与曹操旧日君臣情分。
趁着天色未尽,此刻,我不如出城跟杨夙商量一二,说不定他能回心转意,与我一同去留何从。于是陡然起身,我空手出门,直奔郊外蓬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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