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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后,春雨绵绵,小草青青,柳枝吐新芽,欣欣向荣。
这一月,徐天然不论刮风下雨,寒风刺骨,坚持每天上山遛阿黄,青衫少年使出吃奶的劲依旧只能在啊黄屁股后面吃土。无形中,少年跑到山顶也不会呕吐了,后面一旬时光,还能和阿黄肩并肩,一高一矮在山顶看朝霞、看飞鸟、看人间炊烟、看悲欢离合、看人生百态。高的自然是阿黄,少年时常埋怨,啊黄看起来皮包骨头,咋就长那么高嘞,和老白一样是傻大个。少年一看啊黄的大长腿,跑不过啊黄也就释然了,自己才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何况还是两条小短腿。
随着时间推移,少年跑步上山流汗臭味越来越淡了,再到这一两天汗水几乎无异味,老白说是自己身上排除的杂质越来越少了,体魄日益增强,再吃黑色药丸也无甚作用,只不过每天仍旧需要和阿黄冲山,略微有些不同的是,从冲一趟变成了两趟。
老白的肉铺也开始营业了,每天凌晨老白就摸黑起来杀猪,小镇大约千来户人口,卖肉的仅老白一家,老白有杀猪大伙儿才有肉吃,老白没杀猪,大家伙都没的吃。老白做生意有规矩,一天一只猪,只卖半天,到了下午就不卖了,多的就让胖婶拿到私塾去,卖光了私塾的学童们就没肉吃。
日子久了,小镇养成了一个潜规则,谁去肉铺买肉都得余着,不能买光了。老白也不恼肉卖不掉,遇上了谁家办喜事也不会单独来肉铺买肉,大多会直接买头猪让老白帮忙杀,下水就当酬劳支付老白了。青山镇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小镇,生活不富裕、也不贫困,就是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白杀猪也不叫徐天然帮忙,徐天然一副我要报大恩的姿态信誓旦旦,“老白,从今往后,每天你杀猪我给你打下手,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老白原话说,“你还小,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睡,不然以后长不高。”
少年一听,顺着台阶就下了,也不多说客气话,害得还想客气客气的老白没法再客气客气了。
少年猛然发觉老白只杀猪不养猪,这是一个危险的苗头,若是养猪的农民不把猪卖给老白,自己杀或者卖给别人,那老白岂不是要失去了营生的活计。若是连猪肉都卖不了,那爷俩不得要饭去,老白五大三粗的模样瞧着也不可怜,还有几分凶恶,未来堪忧呀,少年莫名惆怅。
某一天,少年早早起床,去看老白杀猪,少年隔着门就听见了声响,有,也不大,听娘亲说杀猪的时候,猪会拼命挣扎,撕心裂肺地嘶吼,那是死亡的声音。少年想看老白杀猪,心里也害怕看见血腥的画面,害怕自己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无法挽回的创伤,若是从此得了晕血症,那自己还怎么做天下第一剑客,怎么飞剑斩头颅,从未听说有晕血的大剑仙,总不能一剑刺死人,自个儿也晕倒在地上,那一点高人风范都没有,也不能走江湖的时候做那英雄救美的剑客,也骗不到高高在上的仙子了。
心里虽然害怕,少年还是轻轻推开了门,大铁锅开水沸腾,满屋子白汽缭绕,隐隐约约少年看见老白的案板上摆着几把长短不一的刀,老白将捆绑严严实实的猪摆在大桌板上,不等大猪反应过来,一把尖锐短刀准确刺入心脏,老白一拍猪脑袋,昏倒的大猪在睡梦中被放干了血液,猪血部流在大木桶里面。等猪彻底死绝了,再也流不出血了,老白把大猪扔到巨大木桶里面,然后将一大锅滚烫开水倒在了大木桶里。
老白不慌不忙换了把刀,娴熟地给猪剃毛,动作简洁明快,找不出一个多余动作。老白舀几瓢水冲洗刚才的大案板,把大猪从开水里捞出来,放在大案板上,换了把锋锐斩骨刀,极快地把大猪分尸了。少年没有看见老白有一丁点用力,老白似乎看透了猪体内构造,如庖丁解牛般神乎其技。老白又换了把锋锐三指宽割肉刀,一盏茶功夫就把猪肉也按部位分解完毕,只待东方鱼肚白,就可以开门营业了。
少年揉揉眼睛,对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很是惊讶,老白杀猪程行云流水,大猪好似慷慨赴死一般,也不挣扎。肢解猪肉的动作像是一套刀法一般,难登大雅之堂,胜在实在好用。少年忽然想着,若是老白杀人是否也是这般娴熟,砍完人往桌上一摆,就能做人肉包子了。
老白早就知道了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少年,咳嗽了一声,少年吓得魂飞魄散,此时老白身上有杀气,他感觉到了。
老白平静道:“看出了什么门道?“
少年无奈转身回来,原先瞧着挺血腥的,一把肉分好瞧着就想起了一盘盘煮熟的肉菜了,少年竟然流起了哈喇子,“别人杀猪,猪嘶吼得震天响,为何你杀猪,猪好像不那么怕死了?”
老白洗净了双手,甩一甩手上的水,“诀窍在下刀要快,快到刀子扎进去猪还感觉不到疼痛,拍猪脑袋力度要快且精确,在猪还没感觉到痛的时候一瞬间拍晕它,两个步骤快一点慢一点都不行。刀子扎慢了,猪会疼,会玩命挣扎,就不能安安静静死了,尤其是拍猪头这动作,更要求精确无比,太早把猪拍晕了,刀子一扎猪又醒了或直接把猪拍死了,猪血就放不出来,猪肉就不好吃了。”
少年点点头,“老白,杀猪就杀猪嘛,叫就叫,你研究这么多没用的作甚?”
老白抬头望天,一脸严肃道:“猪有何错,要被人活剐,分尸、食肉、饮血。我时常想,若是人是猪,猪是人,每次想到此处我都大汗淋漓,何其恐怖?”
少年细思极恐。
老白沉思了片刻,“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森林法则。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世人皆渴望一朝得道以证长生,殊不知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天道之下,法则天定:为牛羊则食草,为人则烹羊宰牛,为修行者,凡人皆蝼蚁,山巅仙人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悲欢。一棵草无法挣脱命运的牢笼沦为牛羊的食物,牛羊无法挣脱为人所食的境况,凡人终其一生也不能修行,终难逃蝼蚁命运,修行者修行拾级而上,大多庸碌一生,踏出大道者万年能有几人?这便是宿命。你可以同情一头猪的命运,或者至此食素不食荤腥,可你不能让天下人都如你一般,终究你只能救一头猪,而救不了猪的宿命。纵然你不食荤腥食素,那瓜果蔬菜又有何错,瓜果蔬菜亦有生命,从此便落入逻辑牢笼,如此反复,人不能活,万物皆该死。猪有猪的宿命,我不杀它,有别人杀它,我白费那么多力气就想着它死得不那么苦。此中道理我终其一生都不曾想通透,若是你能想明白,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老白的道理听着猪啊牛的,好像都能听懂,仔细一想又好像听不懂,不过如果自己是头猪的话,那真的恐怖至极,自己又贪嘴,比他猪长得快,肯定死得更快。庆幸自己不是那蠢笨的猪。
老白摘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酒,“该死的大剑仙、大诗仙。”又在心疼酒了。
少年痴痴看着案板上的猪肉,想想要是人的话,好可怕。
东方鱼肚白,开门生意来。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起早了,开始困了,老白一脚把小崽子踹出去,少年熟门熟路喂马,然后就迎着朝阳向山上奔跑,少年自己感觉自己快得都要飞起来了,脚下踩根树枝就能像“白孔雀”一样御剑而起了。
为了买些好肉的村民们早早就在白屠铺子门前等了,白屠眯着眼,要多少肉都不用称,一刀下去准没错,这也是小镇的潜规则,买肉不用称。
待日头高挂空中,胖婶就从私塾厨房走到肉铺,自顾自把剩下的肉都装进了竹篮子,回头向老白抛了个媚眼,风情万千地扭着夸张的臀部,回了私塾。不巧,这一幕被徐天然看见了。
老白一阵头疼,果不其然,少年一脸贱兮兮的笑容,捂着嘴却捂不住说道:“老白,原来你好这口,我原来以为胖婶是老夫子的禁脔,没想到呀,原来老夫子是真君子,这么大块肥肉在身边也不去下嘴,老白你也是真小人,明目张胆勾引胖婶,用着几斤肉的小恩小惠就爬上了胖婶的床,老白,这算盘打得可以呀,胖婶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柳莺莺,果然人如其名。”
老白忍不住一个板栗下去,少年捂着头哇哇叫,老白这才觉得清净了些。
徐天然小声嘀咕:“其实胖婶挺好的,还给我糖吃,屁股也大,好生养,以前成亲没几年就剩下了个大胖儿子,若不是夫君早逝,那不得生十个八个孩子。”
老白瞪了少年一眼,少年缩了缩头,吐了吐舌头。
老白伸出手想摸摸少年的头,少年吓得把头缩回来,让老白的手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老白摇摇头,叹气道:“你想读书吗?”
少年当下就跳了起来,“老子宁可种田也不读书,老子可是练武胚子,怎么能耗费时间在那无聊的之乎者也上面。等老子神功有成,看见一个读书人砍一个,读书人说话弯弯绕绕,骂人都不说脏字,看着道貌岸然,其实心里坏水最多。”
老白打赏了徐天然一个板栗,少年痛得哇哇叫。
老白望着私塾方向问道:“你神功有成了,老吴你也要砍?”
少年转了转眼珠,狡黠道:“老吴看起来是个教书匠,我瞧着学问一般般,应该算不上读书人,也就下棋厉害,算棋士。”
老白不知不觉中,和少年相处之后,叹气声越来越多了,这下总算没叹气,“还算你有良心。”
忽然,少年看见青衫夫子出现在自己身后,捻着胡子,眯眼笑道:“我学问一般般?”
少年整个背脊发凉,夫子今天的笑容有点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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