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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风残月, 猩红的月色仿佛噬人恶兽的莫测的眼眸,幽邃深沉地俯瞰着广袤人间。

夜风微凉,裹挟着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 包裹着夜色下疲惫奔命的五人。

作为纵横五洲大陆享有盛誉的以猎魔为生的散修, 他们早已无数次与传闻中各类凶恶强大的魔族打过交道, 刀口舔血, 挣来的灵石都是拿命换的。

这样的生活也同样赋予了他们近乎于野兽一般本能的直觉。

罗盘法器已陪伴他们度过无数个强手环伺、危机四伏的日夜,

究竟是否会失灵, 他们开罪无数魔族人却依旧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的事实, 便已是最好的说明。

——那个青玄宗女弟子,一定与魔族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而倏然出现的, 那个护在她身前的玄衣男人……

回想起那仿佛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罗盘,几人心下皆是一阵森寒的冷意。

寻常魔族别说控制指针走向,就连在罗盘感应之下隐匿魔气都难以做到,

可那人却……

几人虽说从未见过真正的柏己,可由于时常与魔族打交道, 多多少少都比寻常修士对他更了解几分。

传闻之中, 柏己常年面覆黄金面具,一身龙鳞玄衣,手持玄铁扇柄, 长身玉立,气度非凡,是个只看一眼便此生难忘的角色。

方才那人虽说面上并无面具, 手中似乎也并无携带着的玄铁法器,可那身在灯火下泛着隐约凹凸纹路的玄衣与通身上位者的骄矜气质,却似乎都完美地与那些传闻一一吻合。

一个荒谬却又不合时宜的,令人不得不相信的猜测, 瞬间在五人心头蔓延。

或许,方才他们便与传闻之中暴虐嗜杀的魔君,有过一面之缘。

而他口中的“道侣”,那位面容姣好的青玄宗弟子,身上所沾染的魔气,则正是柏己的气息。

青玄宗,柏己。

时隔二十五年,这两个名字再一次抵死纠缠在一处,

可这一次却并未粘连什么黏腻化不开的浓稠血色,反倒是带了些旖旎暧昧的绯红。

这种一旦爆出定然能掀起轩然大波的秘密被他们撞见,那人却似乎并未起杀心,反倒是好脾气地仅仅要了句无关痛痒的道歉,便亲昵地揽着白衣女子远去。

仿佛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她证明清白,还她干净无暇的名声一般。

来不及多想,也无暇去分辨这种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疯病发作的猜想究竟是真是假,

对隐蔽藏匿于身侧的危险有着近乎完美直觉的几人,当即便决心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处。

潮湿的风裹挟着淡淡的雪松清香,无声无息地在空气之中肆意穿行,拂动两侧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墨色密林,月色与夜色交织成一副静谧混沌的绘卷。

直到顺利离开连仓也并未受到半点阻力,五人才略微松了口气,喘息着慢下了脚步,在一旁巨树枝干上斜倚着休息。

气海之中的灵力几乎因他们发狠一般的逃命而消耗无几,此刻隐隐泛着透支之后惩罚一般的刺痛。

这一夜,几乎成为了他们记忆之中,最为狼狈的时刻。

休憩片刻,取出储物袋之中早已备好的清水喝了两口——对于他们而言,十天半月喝不上现成的水已是家常便饭。

其中一名腰悬弯刀的女子轻轻蹙眉,回身望了望仅余风吹草木发出沙沙声响的密林,小声道:“应该安全了吧?他似乎并没有追上来。”

她身旁的男人额心至眼尾横亘着一道长而深的疤痕,接过她手中的水壶,仰头灌了一口,淬道:

“多少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那小子倒也未必真是柏己,或许只是使了些我们看不穿的小把戏罢了,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先前在连仓以罗盘探到温萝头上的男人似乎是五人之中的头领,此刻正屈膝坐在一旁的巨石上垂眸沉思,闻言抿唇摇头。

“小把戏?若是这罗盘如此容易被所谓的小把戏影响,我们坟头草恐怕早已几丈高了。

不管那男人究竟是不是柏己,总归也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还是趁他心情好陪着夫人散心时不愿理会我们,速速离去才好。”

他这话一出,剩下四人皆是一阵沉默,就连先前那心中不忿的刀疤男都没再顶嘴,只小声反驳了句:“老子还从来没听说过柏己什么时候娶了个夫人。”

无言地在原地又休整了一会儿,感到灵力自枯竭隐隐有恢复之势,五人便准备重新启程上路。

抚了抚腰间弯月般的长刀,女子下意识回头一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空气中隐约弥漫开一阵苍梧松木一般冰冷凛冽的气息,仿佛一阵无形的浪潮,不知不觉间将五人所在的方寸大的空间浸满,直欲将人溺毙。

见她愣在原地不动,刀疤男狐疑地回头催促:“看什么呢?快点,走了。”

不待她回答,蓦地,冷风骤起。

一道携着戏谑笑意的声音随着风刃无情地刮向五人,缥缈虚幻,却又掷地有声,无处不在。

“在看我么?”

五人霎时如坠冰窟,血液逆流涌上天灵,浑身如僵滞了一般动弹不得。

这声音,对于五人来说极为耳熟。

仿佛地狱恶鬼凑近耳畔恶劣的呢喃,瞬间便激得众人冷汗与鸡皮疙瘩簌簌下落。

树荫之下,在水银般月色无力照拂的阴影之中,依稀显出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

男人一步一步气定神闲地自暗处缓步踱出,一道分明的界限在他一身华贵玄衣之上缓缓上移,切割出一道极为显眼的明暗线。

而那流水般的月光落在他俊朗的脸廓上时,那张几个时辰前曾令他们心惊胆颤的脸,随即清晰地显露出来,唇畔若有似无讥诮张扬的笑容一如先前。

见五人纷纷如临大敌地在原地死死盯着他,柏己扬了扬眉,眸光闪跃着故意为之的恶劣惊奇。

视线在五人惨白如纸的面色上一一极其缓慢地逡巡而过,他倏然轻笑一声,似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迟迟定在此地不动?你们是在等我?”

顿了顿,不等几人回应,他便自顾自道:“原本给了你们这么长时间,还以为能跑得更远些,却没想到……不得不说,这结果着实令我有几分失望。”

言语间,丝毫并未将五人放在眼中,

戏耍作弄的恶意半分遮羞也无地尽数铺陈在众人眼前。

刀疤男脾气最为火爆,率先呛声:“真是欺人太甚!我们也并非你想象之中那般软弱可欺,有什么尽管招呼来!”

柏己倒是并未因他的挑衅而动怒,眉峰未动眼皮不眨,面色堪称平静地迎上他恼羞成怒的视线,看不出心思。

见他反应平淡,五人头领心念微动,试探着道:

“不论你究竟是谁,可既然你身为魔族人,却背地之中与青玄宗弟子结为道侣,你便要顾及她的声誉。

先前发生了那样的事,如今我们五人便立即惨死你手,但凡流传出去,你与她都脱不了干系。

就算是为了你夫人着想,你此刻也不能对我们五人出手。”

闻言,似乎听见了什么极为新奇的言论,柏己抬眸饶有兴味地睨他一眼,懒洋洋“哦”了下,神色不辨喜怒,微微偏过头似是当真思索了起来。

见状,心下绝望灰败的五人不由得重新燃起希望,纷纷不约而同地一瞬不瞬瞧着他的反应

半晌,只见柏己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颌,意味不明地缓声道:“很有道理,也很令人动心。”

说到这里,他却又颇有几分恶劣地话音微顿,掀了掀眼皮扫向对面,

见五人胸前因紧张而猛烈起伏起来,眸底漾开一片揶揄冷嘲的暗芒,这才轻扬唇角,邪气横生。

“不过,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他低低笑了下,声音并不大,却极具压迫感地狠狠砸落每一人心头,乖张狂恣毫不掩饰,“这世上,向来只有我不想,从无我不能。”

说罢,他负于背后的手闲闲展于胸前,掌心玄铁扇张开,随意在胸口摆了摆,懒懒道:“再说,谁说我要亲自动手了?”

最后一抹求生的希冀也瞬间被当头冷水猛然浇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来人的身份,时至此刻,已足够清楚明了。

视线在对面五人宛如死人一般惨败的面色上一扫而过,柏己唇畔漾出一抹笑意,话锋猛地一转。

“你说的不错,我出手行事,自然要替夫人考虑。所以,此番前来只是想与你们打个商量。”

“……什么商量?”

“近来的传言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铭渊与我为敌已有些时日,可这一次却似乎格外棘手,我也正值用人之际……”

顿了顿,他轻描淡写地摇了摇玄铁扇,语气淡淡,“你们名声在外,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有几分本事。与其流落在外,倒不如来我麾下做事。”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展开,五人皆是一怔,

心下狐疑间,却也避无可避地涌上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惊涛拍岸一般裹挟着魂灵之中恐惧的战栗,瞬间击碎了他们最后一层理智的堤防。

他们以猎魔为生,与身为魔君的柏己本该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却没想到并未遭他记恨,反倒是得了一条出路。

虽说当真跟随柏己之后,定然免不了受到魔族人的挤兑针对,

忽略了那一丝狐疑与异样,几人连忙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生怕反应慢了一瞬,便要错过这如天将甘霖般的一线生机。

将众人反应尽数收入眼底,柏己薄唇一弯,手中玄铁扇碰撞着收拢,轻轻地、极有节奏地敲击着指骨,目光显出几分恶作剧般残忍的调侃。

“别急,我还没说完。

虽说如此,我却也不能招揽太多人族修士,尤其是你们这般以猎杀魔族为生的人族修士。不然,我也无法对部下交代。

思来想去,我觉得匀出一个名额来最为妥当,可是这人选,还需要劳烦你们来替我决定。”

言毕,他便轻巧转身,寻了棵巨树屈起一条长腿斜倚上去,好整以暇地抬眸遥遥望了过来。

似是在等待欣赏他们接下来未知的反应。

柏己未尽的言外之意,几乎已经明显到令人无法装傻忽视。

——这唯一的人选,便要从他们五人之中凭武力决出。

此时还能有何人无法领会他此举的深意。

他根本并未出于善意大度给予他们生路。

反倒是以一种更为残酷嗜血的方式,逼迫着他们在生死关头做出决断,

在一线微弱的生的希望与队友之间的情谊之间择出其一,自相残杀。

五人皆是脊背一凉,一股寒凉不输霜雪的冷意骤然顺着脊椎攀爬而上,冷汗随之浸透全身。

望着柏己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弯刀女子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仿佛望见了什么嗜血恶兽一般,摇头喃喃:“不……”

“规则都听明白了么?”

低沉声音仿佛冥关扣门的轻响,随着一声清脆响指,五人周遭瞬间燃起数丈高的烈焰,赤红火舌将五人圈禁在方寸大小的圆形空地之中,炙热的温度仿佛仅仅触碰一瞬便会被瞬间焚烧殆尽。

“我耐心有限。”

颇有些愉悦地轻笑,柏己放松身体更向后倚了倚,只轻描淡写扫了一旁熊熊灼烧的赤红烈火一眼,语气淡淡,晦涩难辨。

“趁我还没有反悔,开始吧。”

火笼之中,一人惊怒地大喊:“是苍冥邺火!”

隐隐有女子绝望垂泪的啜泣:“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头领拧眉道:“不要慌乱,如果我们都不随他心意对彼此出手,他这番布局也就失去了意义。”

“哦,是么?”

柏己不加遮掩地高声哂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抬起月色下更显冷白的指尖,在众人目眦欲裂的目光之中,轻轻打了个响指。

随着一阵划破云霄的惊呼,只见原本还算宽敞的包围圈瞬间向内缩窄了数寸,此刻容纳五人已显出些许逼仄。

柏己理了理额前碎发,不甚在意道:“当然,你们可以选择不去争取这唯一的机会。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到时这圈中仍不止有一人站立在内,我便会立刻将你们这帮团结友爱的挚友一同,全部烧成灰烬。”

他对上头领几欲烧穿他身体的暴怒视线,挑眉轻笑,乖戾至极。

“我说了,这世上没有我不能做之事。

我的确要考虑夫人名声,可你又如何能肯定,我没有将你们彻底在这世上抹杀的方法?

碰巧我今日心情不错,好心给你们留些机会,可千万不要恩将仇报、恶意揣测于我,

若是我当真动怒,你们几个的下场就不会如此刻一般温柔了。”

说完,他便足尖一点,轻松跃至空气中横展的树杈之上,放松地屈腿靠坐其上,扬了扬下巴示意五人珍惜为数不多的时间,便不再开口。

起初,似乎还碍于多年来出生入死的情分,五人皆并未动作。

可流逝的时间却仿佛一张细密覆满绵针的网,将五人尽数拢在其中,

收紧之后,那无时不刻不隐隐作痛的触感与绵延不绝的恐惧,却仿佛印刻在心间一般,直令人焦躁难耐。

柏己的话显然并非玩笑,尽管心知肚明这只是他折磨几人而想出的看似仁善的点子,可求生的本能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推搡着五人不由得纷纷接二连三地祭出了腰间法器,对着昔日战友拔剑相向。

火星迸溅的噼啪声和着兵刃交接的刺耳刮擦之声印入耳廓,柏己眉宇渐渐沉了下来,目光幽邃沉郁地望着眼前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看着五人为了最终那连保障都无的一丝生路,终究撕下了往日友善的面具,狰狞着厮杀在一处,

空气之中飞扬的血沫与绽开的瑰靡血花却并非来自于魔族,反倒尽数出自平日之中最亲近信任的伙伴。

痛呼惨叫之声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散入夜风中,掀起一阵令人颤栗的微风。

一炷香之后,冲天烈焰自动熄灭,风烟消散,其中却并无直立的身影。

分明是意料之内的场景,树上斜倚的玄衣男人却仍是意味难辨地阖眸,鼻腔之中逸出一声讥嘲的冷哼。

按了按眉心,他重新仰头靠上背后粗糙的树干,语气平静:“看得还开心么?”

夜风拂过,在一旁灌木丛上拨弄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半晌,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自其中显了出来。

温萝赶到时,火笼之中的厮杀正进行到高.潮。

隐在灌木丛之后,她眼睁睁看着五名挚友缓缓褪去最初的隐忍克制,渐渐显露出贪婪的邪狞,咬牙以利器刺向彼此的要害。

起初,他们似乎仍多少顾虑着彼此之间几乎崩断的关联,亦或者惦记着最后决胜而出的机会,出手虽说狠厉,却也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作困兽之斗。

可渐渐地,在这样狭小.逼仄的空间之中,每人都不免或多或少地负了伤,

眼见着自己无法成为最后那个幸运地活下去的人,便仿佛癫狂一般挥出利刃阻断旁人求生的机会。

以至于,原本以“胜利”为目的的争斗,最后却无声无息地演变成了无意义,却极尽残忍的血腥杀戮。

温萝不由得抬眸看向高处正垂下眼瞧着她的玄衣男人。

这一切的结局,恐怕在他提出这看似“好意”的提议之初,便已经预料到。

见温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却不说话,柏己眸光微动,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

下意识抬手轻抚她尖瘦精致的下颌,似是这微末的动作与指尖温热的触感,能够将他自什么沉沉寂灭的噩梦之中拉出一般。

随即,柏己面色微滞,仿佛反应过来此刻指尖正做着什么莫名之事,他薄唇几不可察地一抿,掩饰般缓缓弯腰,在两人鼻息纠缠的距离堪堪停住,故作戏谑地扬唇:“夫人可还尽兴?”

她来时,火笼之中的五人眸中早已爬满蛛网般的血丝,连她小心的靠近都并未察觉,自然无暇顾及替她拆穿柏己的真实身份。

思及此,无视他万般缱绻自唇间逸出的“夫人”二字,以及此刻明显色厉内荏的姿态,温萝蹙眉岔开话题。

“既然有办法干净利落地杀了他们,你为何却要这般折磨他人心智?”

“因为有趣。”

温软的指腹按在她饱满的唇瓣之上,似是在阻拦她接下来冲口而出的言语。

柏己垂眸凝视着她,那张颠倒众生的深邃容颜在夜色下看不真切,

在温萝的角度,仅能望见他眸底头一次流露的复杂思绪,以及不复青涩羞赧亦或是邪肆张扬,仅余一片诡异平静的神情。

温萝微微用力挣了挣。

这一次他却并未从善如流地放手,反倒另一手绕过她后腰,虚虚揽着她转了个身。

后背倚靠进熟悉的怀抱中,心知柏己并不会对她不利,温萝干脆放松了身体,顺着他的力道挪动足尖。

柏己停留在她下颌上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视线掰向原地五具血肉模糊的凄惨尸体,低沉中带着莫名沉谙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我只是想看看,那些所谓的正直、善良、友爱、情意,在面对着生命的威胁时,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人性本就是贪婪、丑陋、自我、残忍的,可人却从不愿承认,反而总是想要努力地假装成另一幅虚伪的模样。

而我,就是喜欢帮助他们返璞归真,回归最不加雕琢的真实。”

感受到怀中之人并未动弹挣扎,却也没有回答,柏己垂眸看向她发顶,收回本就并未用力的指尖:“害怕了?”

静默半晌,温萝转回身,叹息着轻轻摇头。

她似是在斟酌措辞,停顿许久,才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你先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产生这种想法,可你口中那类卑劣小人,并不是人族全部的模样。”

说着,她细嫩白皙的手指便如灵蛇一般蜿蜒而上,轻轻地捉住了他隐在身侧宽大袖袍之中的手。

柏己微怔,沉眉看她。

面前的女人身型纤长,可在身为魔族人的他身前,却也只能堪堪与他肩膀平齐,想要直视他时,只得正仰起脸看他,

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底潋滟着细碎的波光,似是倒映的月色,又似是她荡漾的心神。

在他眼中,这姿态无端少了几分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多了几分真切的娇憨。

恍然间他才在这一瞬猛然反应过来,她在旁人面前永远是那副无波无澜的仙子模样,如今这副真实的、生动的、鲜活的神情,只在他身边才会自然地流露。

心下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棉花,蓬松柔软地填满了他空无一物的心田,那滋味虽说陌生,却并不令他排斥难受。

温萝定定地注视着他,目光轻柔如鸿,语气却携着千钧般的郑重。

“如果方才换作我们在其中,我绝不会对你出手。”

指尖下意识蜷了蜷,将她纤细的手包裹入内,心下仿佛被掌中那温软的触感搔刮得微微震颤起来。

“哦?”柏己强自压下心神不受控制的激荡,尾音上扬,

并未直接回应她的言语,只是玩笑般哂道,“原来夫人如此心疼我。”

本以为她会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被他这声暧昧的、意味难辨的调侃吓得飞退,

柏己却并未预料到,自指缝垂下的那截小指却反而坚定地用力勾住了他的。

“或许你并不相信,但接下来你我无法分开的相处中,只要你有心留意,我定能向你证明这一点。”

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观察面前男人的神色,温萝只觉耳畔清风掠过,

后心一阵摩擦的生疼,喉间一紧,整个人便瞬息之间便被掐着脖颈一把按到身后树干之上。

然而,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却仍被他轻柔地拢在掌心,如情人之间极尽旖旎的羁绊,半分未能透露出他另一手毫不留情的狠辣。

温萝不动声色地缓缓抬眸,正撞上他月夜之下更显晦暗难辨的视线。

柏己扼在她颈间的手并不过分用力,似乎只是想要试探她的反应。

他逆着月色上前两步,一条长腿不容抗拒地强硬挤入她腿间,缓缓俯下.身,

那极为锐利的眉眼也仿佛被清辉如水银般流动的月光,柔和地揉进龙鳞玄衣之上细碎闪跃的微光。

两人身体靠近,呼吸交叠,微弱的气流甚至浮动两人鬓前碎发,在虚空中交缠飞扬。

这一刻,万物似乎都彻底静了下来。

天地之间,仿佛仅剩下这爱恨交织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然而,不论两人如何亲密无间地靠近,尽管缭乱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错综交织,正如黑白两色般极致的对比,他们之间似始终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凝视着她的神情,见她只是努力地呼吸,却半点也并未反击,柏己乌浓稠密的睫羽颤了颤,蓦地轻笑着放开她,平淡得近乎自言自语般的声线逸散在夜风之中。

“不怕我真的对你起杀心?”

他先前的确并未用力,

扼在喉头的手倏然放开,温萝却除了呼吸得更顺畅些之外,连呛咳的本能也并未被激发而出。

看来即使他有心试探,也依旧本能地对她留手。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她与柏己之间,并非简单的人族与魔族之间的关系,反倒粘连了不少旧事与血孽。

虽然柏己截止目前,对待她的态度都算得上友善甚至轻佻,可他当真动了的那几分真心,却显然不足体现出来的万分之一。

柏己毫无疑问是她攻略的四位男主之中最为棘手的一个。

时间有限,她不得不在人设允许的范围之内,最大限度地向他投诚以换取他的信任。

虽说多少会引起他的多疑戒备,可若是能够凭借着青玄宗弟子的身份,撕裂血脉的隔绝与往事带给他的伤痕,被他划分到自己的领域,她能够得到的一定远比先前攻略之中获得的更多。

思及此,温萝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一般道:“我并非草木,你先前帮了我无数次,现在却说想要杀我,我自然是不会信的。况且,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柏己视线情不自禁地在她凌然如孤月般高洁面上的正色停留。

不信么?

说来可笑,分明他们二人之间本应是泾渭分明的关系,可十年前那次无意间的邂逅,却似乎打乱了一切本应有的格局与次序。

在他心软留下她腕上那一枚玄铁镯之时,便仿佛冥冥之中已注定了他们二人此刻的再次相逢。

他本可以干脆利落地在离开她之时淡忘十年前那短暂的相处,却依旧在对上她那双盈满了坚定与信赖的眸子时,鬼使神差地留下了再遇的契机。

是他亲手将她一步一步地纳入了他的世界。

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其中的缘由或许都在她方才清脆却掷地有声的言语之中被尽数倾吐。

心底仍有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在叫嚣着渴求,渴望着一个人可以给予他入世之初最朦胧而简单的愿望,寻到一个不在乎种族身份的、只简单地信赖着、保护着他的人。

二十五年前,他将这一片热忱一股脑地交给了一名青玄宗弟子,结局却非他所愿,惨淡收场;

二十五年后,兜兜转转,竟又是一名青玄宗弟子来到他的身前,坚定地对他诉说着心意。

“想证明给我看?可惜恐怕是没这个机会。”

收敛了思绪,柏己若无其事地重新站直身,收回手指,轻掸了掸衣襟,轻嗤了下,语气中是难掩的自信桀骜与安抚的庇佑。

“既然答应了这段时日要护着你,我又怎么可能让你沦落到方才那种境地?”

没想到他的重点竟然再一次抓偏,温萝心下默然,

正欲干脆放弃,改日再接再厉,却见他再次偏过头来,墨发飞扬,眉宇舒展,眸光流转间,尽是恣意与隐秘的柔光。

“不过,夫人的心意,我收下了。”

温萝面上怔了一怔,假意下意识随着他尾音的落地轻轻勾唇,小声娇嗔般反驳:“谁是你夫人……”

回应她的则是他不再掩饰的放声大笑,以及听起来格外美妙的提示音:

“叮——恭喜维序者温萝,获得女主值20%,当前女主值60%。”

作者有话要说:  囚徒困境(英语:Prisoner's Dilemma)是博弈论的非零和博弈中具代表性的例子,反映个人最佳选择并非团体最佳选择。或者说在一个群体中,个人做出理性选择却往往导致集体的非理性。——Wikipedia

于是乎柏总还是算反派角色的,只不过他的“坏”与星总的“坏”不一样~

其实每个男主加好感的数值都是很有个人特色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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