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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绍朝药童作揖,道明了来意,药童十三四岁年纪,闻言愣了一下,打量张绍身上新换的装束,看出他只是食官属侍童,遂挥手驱赶道:“区区侍童也配医官属诊治真是胡闹,快走开。”说完就要将门关上。

“且慢。”张绍一抬手抵住门扉,问药童:“那医官属都给何人看病”

药童满脸自豪:“自然是曹丞相!”

张绍道:“除了丞相呢难道其余人要死了都不予诊治”

“将军、大夫及幕府掾属,也偶尔能得医官属出手,但你这小小侍童嘛……”药童狗眼看人低,觉得张绍的档次都不配进这门,更别说在他身上浪费药材和时间了。

“哈哈哈。”张绍往自己身后一指:“你看我哪里像普通侍童”

此言倒是让药童迟疑了,对啊,一般侍童身边怎么可能有几名武卫跟着他疑惑的目光看向张绍身后的赵伍长,但赵伍长也不好多说什么,遂闭口不言,场面一时间尬住了。

反倒是张绍主动出击,回头问道:“赵伍长替我作证,你也不必说话,点头摇头即可……我舅父乃是武卫营屯长,舅公更是堂堂典军校尉,是与不是”

赵伍长配合地点了点头。

张绍复问:“丞相令你带一伍武卫,十二个时辰轮班盯着我,不要让我乱跑,也要提防我出事,是与不是”

确实如此,赵伍长也是个老实人啊,不情愿地再次点头,却不知不觉被张绍套了话。

张绍质问药童:“既如此,我能否见见李医官呢”

“这……”药童见张绍气势非凡,还真被他唬住了,也怕惹到大人物身边的难缠小鬼,遂改了脸色道:“且容我去禀报李医官。”

……

靠着坑蒙拐骗和厚脸皮,张绍好歹见到了李当之。

却见此人只有三旬上下,全然没有老中医的年纪,且缄默少言,张绍进来后,李当之没有半句废话,听完病情描述后,只说了一句:“趴好。”

然后就把张绍下裳给扒了,双手开始摸索张绍的左腿,观察皮肤颜色、细微的血道形色。如此上下数次,且手头力道在一点点加重,问张绍疼与不疼

张绍颇为担心,回头道:“李医官,我这腿伤得重不重”

李当之却不置可否,又详细问张绍疼痛是否日轻夜重,是否伴随寒热得到否定后,李当之遂道:“看来只是腿股拉伤,气血不流行所致,所幸未伤及骨头。”

不等张绍松口气,李当之却又道:“但也不容大意,幸亏你及时就医,否则再拖十天半月,瘀血将固,水道不通,恐怕要一直跛下去了,我也难为力矣……”

“那该如何是好”张绍顿时急了,他可不想一直当个小瘸子啊,遂虚心地求问:“还望李医官救我!对了,我是夏侯氏外甥,若蒙得救,典军校尉一定不会亏待先生,需要什么名贵药材,也请尽管吩咐!”

李当之却不关心张绍背景,颇为自信地说道:“倒也不必服用汤药,这样,你每日来见我一次,我令药童为你徐徐揉摩,按其经络,以通郁闭之气,摩其壅聚,以散瘀结之肿,不消数日,其患可愈也。”

说完他松开了张绍,表示第一次治疗到此结束,张绍可以打哪来回哪去了。

不等张绍系好腰带,好好观摩下屋内的药材、器具等物,就被满脸不情愿的药童给推出门了。

“这就完事了”张绍心中直道庆幸,可算遇上个还算靠谱的医生,李当之似乎也没跟他要什么回报,看来自己又欠下一份人情啊。

不过听李当之的意思,他是没功夫亲自动手为张绍按摩的,接下来还得仰仗这小药童,张绍遂一改态度,满脸堆笑道:“敢问大兄如何称呼”

“白术。”药童报了个药材名,旋即没好气地关上了门,留张绍与赵伍长大眼瞪小眼。

张绍只暗想:“白术……若能乖乖治好我的腿,说不定日后我还能投桃报李,将你祖师爷华佗救了。”

张绍这几日听环登八卦,说华佗其实就是曹丞相的谯县老乡,众所周知,曹操对沛谯人士往往多一层信任。加上华佗医术绝妙,所以曹操很希望他能进入相府当医官,让华佗专门替自己治病。

但不知为何,华佗却屡屡拒绝,近几年要么奔走各地寻访药材,要么借口有事,连邺城都不太乐意去了。曹操只好退而求其次,招了华佗的小徒弟李当之来做医官属。

嗯,这对谯县老乡,听上去已经有裂痕了,张绍心想:“我记得三国演义里,还有华佗为关羽刮骨疗伤的桥段,若这是真的,我那时应已身处汉营了吧可以想办法留下华佗,省得他被医闹曹操杀害,落得個‘治风疾神医身死’的下场!”

……

不提张绍自此之后每日都往医官属处跑一趟,由药童白术勉勉强强地给他按摩。只说曹丞相的南征仍在继续,在十月初二这天,大军终于抵达江陵北郊的纪南城。

曹操听说此地有楚国四百年故都“纪郢”的遗迹,少不得要带上王粲、阮瑀、徐干三位文人,登上残旧的古城垣,俯仰古今。

只可惜屈原诗赋中“高堂邃宇,槛层轩些”的郢都,经过战争洗礼、岁月磨损,早已破败不堪。层台累榭坍塌崩解,红壁砂板被泥土掩盖,刻桷龙蛇腐朽成泥,曲池芙蓉也只剩下干涸的塘底,什么翡帷翠帐,什么砥石翠翘,都随着历史的烟云消逝殆尽。

四人于秋风中伫立良久,皆有触动,曹操是捋长髯而无言。

而记室属、兖州陈留人阮瑀的诗素来凄凉低沉,对屈原的忧悲愁思,他最有同感,遂叹道:“屈子《哀郢》之伤,今吾知矣。”

丞相文学、青州北海人徐干则替屈原不值:“诚如《楚辞章句》所言,屈子膺忠贞之质,体清洁之性,直如石砥,颜如丹青。可既然遭时暗乱,楚王昏悖而不知己,何苦怀石自投,倒不如效仿楚狂人,披发归隐,乐于江湖。”

刚加入幕府的文学王粲所悟最为特别,他竟奉承道:“丞相,屈原昔日发郢都而就远,遵江夏以流亡,倒是与今日刘玄德处境颇合,只不知以刘备的学识,是否读过。”

曹操却闻之不喜,亦未做回答,而徐干有些瞧不上王粲这新来者如此猴急表现的模样,遂讥讽道:“仲宣将楚国比作荆州,刘备之徒为三闾大夫,那你为何人子兰、郑袖而丞相,又是何许人啊”

那自然是武安君白起喽,虽然曹操征战常有屠戮之举,施政以急农为先,治国犹如法家,用兵确似白、韩。但别人若真将他说成暴秦、屠夫,这种明显的政治不正确,大汉丞相当然高兴不起来。

好在王粲有急智,复道:“白起击楚,一战举鄢郢以烧夷陵,再战南并黔中,取胜如神,在用兵上,倒是有丞相一二分神韵。”

言下之意便是:白起,人称小孟德。

王粲又道:“但!丞相取襄阳、江陵,皆不战而屈人之兵,此善之善者也,又镇抚江汉之遗民,与百姓更始,其仁德智略,远超白起纯用武力。”

还真给他圆过来了,阮瑀与徐干,都对王粲如此不要脸的阿谀感到震惊。曹操闻言后哈哈大笑,只说道:“今日观郢,非但见悠悠古人,亦见三君志行也。”

曹操也未作任何点评,只领众人从残垣上下来,令丞相行营继续向南前进。

但还没走几步,随着一声令下,长长的队伍再度停下。

张绍此刻正坐在食官属的辎车上,刚好看见夏侯霸带人骑马向后传令,遂问道:“二舅,太阳还没落,莫非今晚在这过夜”这几日他的跛脚有很大改善,张绍现在一心只想跑去后面的医官属处,让白术帮自己按摩治疗呢。

夏侯霸勒马道:“再往前走半个时辰,便到江陵城了。”

对啊,就是因为快到江陵了,干嘛还在这废墟边停下,莫非曹丞相窜稀哈,让这老儿饭前不洗手,活该。

夏侯霸指着南边道:“江陵文武官吏听闻王师将至,出城十里跪迎!”

……

江陵早在数日前,就被曹丞相的前锋不战而下。如今,高陵亭侯曹纯统领威风赫赫的虎豹骑,与文聘率兵陈列于北郊,而江陵城内的数百名大小官吏、数千名被拉来凑场的士人百姓,则在他们马蹄下瑟瑟发抖,悉数跪于道路两旁。

排队稽首的人,从江陵北边的柳门开始,一直到旧郢南边的修门,足足拉开十里之远,真是蔚为壮观。

而位于这跪拜大队最前方的,正是前镇南将军刘表的军师、南郡太守蔡瑁。

他年纪与曹操相仿,今日换下了华服冠带,只着一身囚徒的单薄赭衣,双手高举南郡太守的银印青绶。

眼看曹操车驾仪仗近了,蔡瑁便将屁股撅起,头往地上一贴,嘶哑着嗓子道:“罪官蔡瑁,及江陵文武百姓,叩见丞相。”

右騑朱轮的大车停了下来,曹操竟无视了蔡瑁,反先走到曹纯、文聘处,嘉其功勋,与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后,这才回头朝蔡瑁走来。

蔡瑁等得很久,只觉有芒刺在背,眼看曹操那双木底舃履终于来到跟前了,蔡瑁将屁股撅得更高,再重重磕一了头,用更加卑微的态度,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而江陵文武也翘首观望,想知道曹操会如何对待蔡瑁。

岂料曹操来到蔡瑁面前,孰视片刻后,先弯下腰抚着他的背,心疼地说道:“德珪啊,德珪贤弟,自昔日雒阳长亭一别,你我已三十年未见了吧”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曹孟德是何许人,待故交如何,别人不知,你还不明白么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言罢,曹操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件早已准备好的崭新狐裘,轻轻披在蔡瑁身上:“今已入冬,寒风彻骨,吾等都不年轻了,还是得多加衣裳啊。”

只可惜张绍远在车队中段,没看到这一幕,否则他又要惊呼“罗贯中骗人不浅”了。原来三国演义里扮了丑角,最后还因曹操中离间计轻易被砍掉脑袋的蔡瑁,居然是曹操少年好友,莫逆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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