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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
中秋夜,月正圆。
秋风似为了让人们在佳节时日得以好好团圆,特地告了假。
从今早到晚间的天气较近几日都要暖和不少。
是以奉天殿前的偌大广场,除了御座左右立起对火炉外,余下百桉旁都只配了一炉。
一张张长桉上摆满了金樽美酒、玉盘珍馐,以及中秋的月饼。
延帝于吉时入场开宴,群臣一番大礼后依次入席就坐。
许是场内千百灯火与明月交相辉映,面如金纸的小皇帝看来竟要比往常显得有精神劲儿。
受邀而来的百官见状意外之余也宽心不少,不至于因担心主子龙体有恙而难以开怀用膳。
圆月之下,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伶人伴歌起舞,百官伴曲伴歌推杯换盏。
好一派君臣同乐的祥和景象。
……
……
「哼,兴安境尚有北寇未退,红衣教在闽地造成的动荡方才消解,便歌舞升平粉饰太平,中州有此庸君,无怪每况愈下。」
「欸!慎言!兴安境战局已基本稳定,瓦剌人今儿十五还没败走,下月初一也该滚蛋了,翻不起风浪来。红衣反贼的祸事也已平息,闽地百姓逐步受到资助安抚。皇上重新恢复中秋夜宴,一来是对大家近来努力的肯定与嘉奖,二来未尝不是向外界释放出强大的信心与信号,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呵,就这一席酒,你都能睁着眼睛瞎编连造,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你我也许久未曾举杯对饮了,今夜便借此机会问你句,你这才高八斗的三品上官,说这些话不心虚么?」
「欸!你这厮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你要不想活了,尽管开口大骂,别没拦你犯下杀头大罪!」
「呸!老子……」
「你醉了!」
「唔……」
……
……
夜宴上。
有人默默吃肉喝酒,除却当有的敬礼回礼之外,不多发一言。
浑然不觉饮酒量与举起酒杯的频次远大于往嘴里塞吃食。
有人食欲全无,战战兢兢地向四处赔笑脸。
殊不知那苦笑的脸比起苦瓜都僵硬歪裂。
还有人几乎就要把这延席当作酒肆饭堂,喝了几口酒,便要开始和同桌人大倒苦水,乱撒脾气。
自以为能借着酒劲直抒胸臆,就是值得记上一笔的直言劝谏。
好在地方够敞亮,声响够嘈乱,这一副副小画面没有多少人特意在关注。
只有参加过不下十次中秋宴的第五侯状若不经意地将一切收入眼底。
他已观察了一晚上,这中秋夜宴实在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延席,除却众人欲说还休的话题、藏着掖着的心思,一切与以往的中秋夜宴并无任何不同。
他让属下调查了场中美酒珍馐的置办时间与过程,调查了约请乐官、伶人进宫排演的始末与全部底细,调查了全城禁军、守备军及各方军力的调派情况,都一无所获。
事实上,以朝廷各部当下的运转速度,就算是昨日才定下重开今日夜宴,要在一天之内置办好当前一切,仍不存在太大问题。
简而言之,第五侯到现在都没看出这场夜宴的任何问题来。
可没有问题对第五侯来说便是最大的问题。
他完全无法从夜宴的置办情况上看出此举究竟是简简单单的临时起意,还是突生阴谋的仓促之举。
他委实难以理解小皇帝为何挑着这时候突然恢复中秋宴。
他决然不认为这是小皇帝心血来潮
的提议。
最让他不安的无疑是于添搞这出把戏意欲何为?
第五侯兀自闷了一大口酒,冲散心头那团梦魔阴霾。
昨夜,或是说今早至今,那不到两个时辰的睡梦实教他大乱方寸。
他梦到于添将那只在府中把玩的雌雄球当成武器练得炉火纯青。
延席上于添还在把玩着那对铁球,趁着敬酒之际,弹射向他。
他手中空无一物,无所遁逃,被其一从眉心击穿!
惊愕的脸上下面长着大嘴上边是个血洞洞的大窟窿,死状尤为骇人!
所幸作为当朝重臣,第五侯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去查清今夜延席相关的各项事务。
确保自身无性命之虞的同时,也有机会插手今夜延席的筹备,反将对手一军。
千年前有楚霸王设鸿门宴,让项庄舞剑试探争权劲敌。
今日这鸿门宴既是于添设的,那他这大对头也安排了场剑舞来试探对手。
朝中除侍卫之外,无人可佩戴利器面见圣上。
至于夜宴上表演所用佩剑皆为专门打造的,韧度极高、不见锋利、质地软,难用以伤人。
唯第五侯手下有一锦衣卫专练此旁门左道。
用来逢场作戏,诈一诈于添足矣。
尤其第五侯已确定于添并未携带那对雌雄球入场。
那样沉的物事带身上绝不会不露痕迹。
第五侯想着念着,终见下属登场献剑舞。
有那么一瞬间,第五侯见于添好端端坐那,却似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般,心中大诧。
再见于添嘴角擒笑,拎起一大串葡萄自下往上一颗颗吞下。
模样颇为妖邪瘆人!
又见于添腮帮子鼓起,胀大!
这吃的哪是葡萄!?
第五侯正有此想,已见得于添左右两腮帮子骤然向内塌陷!
取而代之的是,两颗鸡蛋大的铁球从于添大口之中先后喷吐而出!
直朝第五侯面门射来!
第五侯心念电转,脑海中至少尝试了不下十种方式,居然都无法完全避开来球!
留给第五侯的时间不多了,他已没得选!
第五侯只能顺从本能反应往后躺倒,躲避锋芒。
同时左臂运起内力朝脸部回勾做防,做好损失一臂的最坏打算。
喀啦!
第五侯似乎听到了自左肘处传来的骨骼碎裂声。
随而首颗铁球已毫无滞碍地穿过其手肘!
第二颗铁球呼啸着穿洞而过!
第五侯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手肘被穿洞的痛楚。
已感觉到下巴处传来的森冷之意直冲脑门!
之后他的视野坠入黑暗中,没有一丁点疼痛!
「将军。」
「将军?」
「第五将军。」
第五侯回过神。
发现于添举着金樽笑盈盈看向他。
刚刚也是于添把他从意乱神迷中唤醒的。
「咱家敬将军一杯,还望将军赏脸。」
第五侯二话不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不出的豪气!
……
……
一夜无话。
只有第五侯家中仆人知晓,自家将军回家后褪下的衣衫竟砸裂了屋中桐油饰面的木地板!
……
……
翌日。
第五侯早早地入了宫。
过不多时,便如愿请得道旨意,离京
前往北地布置边防,谨防瓦剌人偷袭犯边。
一夜之间,第五将军两鬓的灰白色又多了些,苍老不知繁几。
一夜之间,第五侯想通了许多事。
想来于添从未把他第五侯放在眼里。
放任他成长起来与之分庭抗礼,说养寇自重或不妥当,应只是要喂起头看起来能同其抗衡的纸老虎,以免一家独大而成众失之的。
现在则到了吹走他这头纸老虎的时候。
他不走很容易死。
最悲哀的是,他走了,还得照于添之意联合拒北盟抗击瓦剌。
他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做。
只是他若什么都不做,无疑会很快让世人遗忘,很快变得一文不值。
届时,他甚至连中州朝廷的第五把交椅都将摸不着、够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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