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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还真是会折腾老人家啊……】
识海空间,一位身着白红相间长袍的老人苦笑着抱怨道。
虽然已经快要苏醒了,但是快睡醒的那段时间刚好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谁能想到医生找上门,直截了当地唤醒了他,在他还在烦迷糊的时候,就要求他启动自身的圣天赋【诸神闻,凡者之语】。
【哎呀,神父,不要在意那些小细节了!】
从齐征潜意识世界上浮回来的医生,一脸笑容地看着神父,丝毫没有打扰对方沉睡的歉意。
【你这死丫头……】
神父苦笑,如果说他最烦跟谁打交道,那医生绝对是排名第一的存在。
就智商来说,虽然政客、铁匠跟他处于同一水平,且立场不同,但是在道德水平明显碾压的现状下,齐征大多数都会更听神父的话。三者之间哪怕出现什么矛盾,神父也能轻而易举地化解。
而医生不一样,这位精通人性与人心的妇女,几乎已经习惯了在神父的忍受底线上反复横跳,精准把握神父的每一寸思想。就像这次一样,神父还在识海中自己塑造出来的神像前沉睡,医生过来一巴掌就给神父打醒了。随即就是简单明了地说明当前状况,还没清醒过来的神父下意识就开启了自己的圣天赋。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借着给齐征引路的由头直接溜进齐征的潜意识世界了。
折腾半天之后,神父也知道医生这么做其实没什么毛病。在这片识海之中,睡过去了就是真的深度睡眠,没有什么大点的动静确实没办法唤醒他。
【行了。医生,阿征那边现在怎么样?】
政客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互怼,开口说道。
【已经见到他的“道德之树”了。】医生开口,脸上还带着某种大难不死的庆幸:【老娘差点被吓死。我跟那玩意朝夕相处了两年!鬼知道那片郁郁葱葱的树叶下面,居然畸形成那副模样!】
随后,医生就开始讲解起来齐征潜意识世界的那棵名为“道德”的树。
越听,政客的脸色就越差。他虽然想到过齐征的道德发展会有些诡异,但是没想到会诡异到这种程度。这都快赶上齐征以前提及的克苏鲁风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之前是我大意了,阿征的道德根本上的问题不在于那些标准,而在于过于僵化。美德与美德之间的关系是冲突、共生与共存,这就需要不同的美德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让步与进取,就像是海水一样,有涨有落。但阿征明显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海域那个地方基本不存在人类道德一说,基本全靠能力和本能,在“不以自身道德约束他人”的前提下,齐征的道德基本处于沉眠状态,唯一一次因为那只季兽被激活,还是政客给了标准答案。】
【骤然进入奥大陆,环境的瞬间变化导致了阿征的道德被激活,在缺少变通的情况下所有美德一拥而上,导致了现在这个尴尬局面。比如说他一直抗拒的对多格斯塔的态度,“谦逊”与“尊老爱幼”让他下意识反感这种行为,但是多格斯塔的惊慌导致这两者被迫退回。也就是说,他人的表现仍然能够影响阿征道德的判断标准,只不过在这之间会不断发生冲突。】
【不过这种道德之间从冲突如果没有外界因素加以调解,最后导致的结果不是我能够预料的。而且是更糟糕的方向。】
【总结一下,现状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是结果很可能会比你想象得更加严重。】
医生深刻感觉到死了的好处,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用喘气真是太好了!
【比我想得更加严重?】
政客疑惑,他自认为已经将齐征的情况想到足够深远的程度了,居然还不够吗?
【没错。那根“不以自身道德约束他人”在他的道德提升到一定程度之后,会逐渐崩塌。到时候以他的道德标准,整个世界没有一个好人。“正义”会取代成为树干,之后的事情,你应该能想到了。】
【“度化”世人。】
开口的不是政客,而是神父。
【度化?】
绅士适时开口,用最简短的语句询问道。
【没错,实际上是剥夺所有人的自由,将其强行监禁,强迫对方进行道德改造,直到符合他的道德水准。再然后,就类似于圣德帝国那样……】
圣德帝国,一个因无限拔高道德水准而最终覆灭,最后甚至变成全奥大陆的通缉对象。
在场的起步也是个大学学历,对于圣德帝国的存在自然了解。
【会发展到那一步?】
政客眉头紧皱,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可就不妙了。
【差不多吧。别忘了这小子通过智慧层次将兽族和人类摆到同一层次上,那玩意已经属于哲学操作了。当道德开始融合哲学,要么完成自我的升华,要么演化为世界的深渊。】
医生点点头,之前她还觉得那棵树还能修修剪剪,现在一看还是算了吧。
【那你就放阿征一个人在里边?你不得帮帮他?】
旅行家听不懂,但是她知道现在齐征的状况很危险,医生居然单独留齐征在那边?
【放心吧……】医生就地一躺,伸了个懒腰:【现在的畸变还是最基础的形态,不会主动伤害阿征。而且那玩意是他的潜意识,我要是对那玩意动手,以后里面就会不可磨灭地留下我的气息,这会导致阿征以后对我依赖过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啊?】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只能自己与那玩意和解。我们能做的,只有看着而已。】
【但是时间不够……】教授皱眉:【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着阿征。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应该都知道目标是什么。等阿征出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关于这一点……】
市长扭头看向铁匠。
铁匠抬手,手中幻化出一枚怀表。
【时隙?!】
除去绅士、政客、铁匠、神父之外的所有灵魂一同惊呼,他们可不知道铁匠还有这个权限。
【别忘了,我之前给阿征上过锻器课。虽然知识的讲解并不紧急,但是在实际锻造的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东西很多。尤其是最后那次锻造盾牌,那一次锻造的时候,为了挑出他在锻造过程中犯的错误,我找他要了十次时隙,比率都是两万,之后我一共使用了八次,剩下的两次阿征没要回去,我也没给。】
【换句话说,时间不够这句话我是骗他的。我们有足足六个时辰的时间,等他解决那棵树。】
铁匠解释道,当提及起齐征那次炼器,他的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满的表情。
虽然教学过程基本都是识海之中进行,但是一些知识都是灵魂们特有的技能。识海之中的灵魂们虽然可以偶尔听听边角料,但是这种独家的知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主要表现就是你教的时候,莫挨我。
最后导致了齐征最后的考核阶段,负责教学的灵魂最后都是在密室之中进行,铁匠拿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其他灵魂根本不知道。
【牛批……】
旅行家飚出一句汉语,然后感觉不对:【你们,之前就在准备这件事了?】
兽潮的出现可以说出乎齐征以及所有灵魂的意料之外,那么铁匠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打算扣下这两次时隙了?
这种布局的事情铁匠固然能做,但是风格绝对不是这种模样。因此,旅行家直接将政客带上。
【嗯。原本的契机是多格斯塔的死亡。到时候在多格斯塔临终之际,让阿征决定是否要救多格斯塔的时候,完成这件事。只不过兽潮的来临把这个时机提前了而已。】
【那你之前站我们?】
旅行家有些不爽,她也是旁观派,现在她只感觉到背叛。
【没问题啊。如果他自己做不出选择,我就直接强迫他旁观。反正以我的当时的目标,最终结果也没区别。】
【……】
旅行家无语。市长加铁匠的威力显而易见,哪怕最后这俩让绅士镇压了,总感觉这俩好像反而最少赢了一半的样子。
……
潜意识世界。
齐征坐在阴影之中,看着眼前的大树,自觉无语。
医生并不知道,她最后丢下的那句话有点多余。所有的灵魂在齐征的识海之中生活了两年,只要不在密室之中,哪怕齐征并不愿意,对于十六个灵魂的了解根本不低。
医生最后那句话很明显是政客让她说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市长要改名字,但是在齐征看来没啥区别。齐征或许没有政客的智商,可他了解政客啊。
对于政客而言,一切都必须尽量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方便引导甚至于掌控。这也是为什么,绅士不在的情况下他询问的第一选择就是政客而不是看起来学识丰富的教授——在齐征看来,教授或许知识水平远超政客,但是对于局势的控制力远远低于政客。
兽潮的出现虽然超出了政客的掌控,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还选择将自己扔到这儿不管不问,彼此之间一定会出现嫌隙。这是政客绝对不会允许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外面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是齐征很确定哪怕兽潮真的已经有所动作,也绝对还在政客的控制范围之内。
这一波不是谁在第几层的问题,而是单纯出于对政客的信任。
“不过,这个东西他们恐怕也头疼很久了吧?”
齐征看着眼前的树,叹息一声。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熟悉了,并不是说齐征自己能经常来这个世界,实际上哪怕是齐征自己的所思所想也不过是表意识世界的东西。
之所以能够让齐征感觉如此熟悉,则是因为在这里他总有一种感觉——太正常了。
那棵树干直径不到一米却有着十几米树冠的树很正常,脚下毫无生机甚至还能感受到丝丝死气的土地很正常,远处孱弱的花草很正常,甚至树上每张叶子后边有都连着一根胳膊粗甚至比齐征自己还粗的树枝也很正常。
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
而齐征也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摧毁这棵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棵树中央也有某个意识跟站在这里的自己,遥相呼应。
那会是什么呢?另一个自己吗?
齐征抬腿走向外面,他想看看这棵树的全貌。树干实在有些过分的纤细,想要在阴影之中看到树干就必须走进来不可。
“或许,这才是我的道德真正的模样?”
繁茂的枝叶,最终带来的是树下甚至找不到丝毫阳光,只剩下纯粹的黑暗。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艾米莉·狄金森确实是个优秀的诗人,哪怕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都能准确的描绘齐征现在的思想。
尽管原本的意思未必如此,但是整个世界之中那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阳光,却在繁枝茂叶的吸收之下,落到地面的只剩下最后的黑暗。
“然而光明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享受了阳光之后的枝叶越发茂盛,将树荫——不,这里应该叫做树阴,阴暗的阴——变得更加荒凉。
不过,这东西到底要怎么摧毁?
齐征看着头顶比自己还粗的树枝,心想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在潜意识之中排挤他人了。
多可笑的情况?
齐征在这个世界一直自诩为孤家寡人。就像绅士说的那样,他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个体,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人类。他不属于海域,又不属于奥大陆。这个世界很大,仅仅是迷雾海域这一个地方就远远超出了曾经地球的总面积。
但这么大的世界,齐征居然找不到归属感。
齐征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语言、爱好、风俗等等乱七八糟的因素导致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孤独,哪怕自己脑子里边多了一堆能天天唠嗑的灵魂,都未曾有所减免。
但看到面前这棵树,他突然想明白了。
从来都不是他不曾被这个世界所接纳,相反的,他从未接纳这个世界。
很久之前,因为每天都是重复性地采集褪壳碎片,然后打造铠甲。他很早就开始胡思乱想。
最开始是少年人最喜欢的热血情节,那种为了某个目标奋力前行的故事甚至能让齐征热血上头。
之后齐征就发现这貌似根本不现实,这一身离奇的力量最终带来的结果就是齐征想做某件事,然后做到了。在绝对的力量与防御面前,齐征甚至不需要反抗,硬走就能挤开所有的障碍。
然后就是卓绝的智慧。当时还未开灵,他对于自己的水平没有任何逼数,天天在脑海之中幻想自己的布局,阴谋……
这种幻想一直没有停止,只是在遭遇了象棋事件之后,有些蔫了。
最后,则是超凡的道德。
对道德最有利的反馈,便是人们的称赞以及自我的满足。齐征幻想过很多东西,默默无闻甚至倍受误解的英雄,悲天悯人而又孱弱的长者,天真开朗而又坚定不移的少年……
这一方面的胡思乱想持续的时间最多,齐征也为自己制定了许多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准则,并加以施行。善恶的区分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齐征了。而齐征想做的,则是将自己发展为极善。
之后就是各种各样的反面教材出现在齐征的身边,魅的嗜杀,奎做事不认真,巨灵沉迷外物,羽爱答不理……
齐征看似接纳了这些东西,但是潜意识之中仍然将其认定为反面教材。所以齐征会觉得自己有很多朋友,却又很孤独——他自以为接纳了执掌者们,实际上只不过是被执掌者们所接纳而已。从头到尾,他的潜意识都在告诉他,这些都是坏孩子,你只不过是找不到好孩子所以才跟他们玩的。
“呼……”
齐征不知道,伴随着他的思考,树冠顶的天空开始阴沉,随后便是雨点落下。当雨点落到树枝上,发出腐蚀“嗤”声后,消失不见,只在树枝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小洞。随后,就是第二滴雨,第三滴……
齐征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仍然站在树冠带来的阴影之中,深思自己的问题。
从第一次被野鬣吓晕在海滩上,到如今身着黑甲站在多格斯塔部落之中,已经过去足足十六年还多,齐征第一次去反思,自己曾经那些只在大脑之中出现过的“虚假道德”,到底真的可能存在吗?
齐征想起医生当时用胳肢窝夹住几根树枝的狼狈模样,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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