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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灵齐聚的浩然阵仗并未持续太久,在四位坐镇圣人各自携带信物出现在四方隐秘之地后不久,那四座明晃晃昭然于世的巨大神影就缓缓消弭,只留下一镇本地百姓与外乡仙门来人,心思各异,或震惊或沸腾,千古奇观,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小镇塾师崔觉,镇南道观老道长,镇西石匠,还有初到此地不久的墨子首徒秦顾溪,四位坐镇此地的三教一家圣人各自从隐秘之地返回,却并未回到各自的驻地,而是齐齐汇聚在镇西云海间的天字号客房。
四人刚一现身,秦顾溪便看向了还在客房中的一对徒孙,开门见山吩咐道:“沉渔、繁盛,你二人都各自回自己房间吧,暂时都不用过来了。”
正坐在窗边靠椅上的年轻男子繁盛闻言起身,收剑归鞘,随后朝着四位首次齐聚的坐镇圣人行了一礼,随后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说,沉默着出了客房的门,回自己的客房去了。这个年轻人一贯如此,从不多话,也没什么多余的爱好,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中那把长剑上,爱剑如命。
反倒是那个一直在书桌那边趴着打盹的红衣小姑娘姜沉渔,闻言有些迷瞪地抬头揉了揉眼睛,随后有些好奇地看了眼齐聚一堂的四位圣人,随后眼珠转了转,笑眯眯道:“师祖爷爷,让我也听听呗,我保证不插话不多嘴,守口如瓶。”
宽袍大袖的墨门圣人秦顾溪闻言略微犹豫了一下,只是还不等他拒绝,就听到那位仍旧抱着一根竹竿的闭目老道长笑呵呵道:“小姑娘天资聪慧,说不准还能帮我们查漏补缺也未可知,在这里听一听也无妨。”
这话听着像是个客气话,但也是个肯定的意思。
秦顾溪又看了眼其他两人,崔觉面色平静没有多说什么,看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而那个一贯待人和和气气的光头石匠则是一脸乐呵呵的笑意表情,如同一座供奉在寺庙中的弥勒佛像,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老人见此又再次犹豫了一下,随后看着那姑娘道:“那你安静听着就是,不要出声,此地的事情万不可告诉旁人。”
红衣小姑娘乖巧点头,笑眯眯没有说话。
至此,四位圣人也都不再管那小姑娘,各自在屋中那张圆桌边坐下,正正好好分坐四方,不偏不倚,不远不近。
当先开口的是北灵观的老道长,先是挥了挥道袍衣袖,将客房内外格局开来以防万一,随后才脸色沉凝,语气凝重道:“今日此事,各位有何看法?来此之前,与我动手的那位云中君说此事非是他的手笔,贫道也出手试探过了,他确实没有作假的可能,虽然他有他的算计意图,但是此事演变到这个地步,于他而言确实没有必要,这与他的立场不符。”
此言一出,房中不免微微一静,另外三位圣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开口,那个仍旧趴在书桌后的红衣小姑娘睁着一双杏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满脸新奇。
片刻之后,那个一脸笑意的石匠先开了口,笑呵呵道:“贫僧看来,对面的执棋人布局这么多年,目的不言而喻,我等恐怕得做好被对面掀桌子的万一之准备了。”
“若是如此…”白发老人秦顾溪说话说了一半,停顿了一下之后才道:“恐怕就不能是我们四人能商量着决定的问题了,这件事恐怕得传信中土神州那边,请临渊学宫以及各家祖师堂早做打算,以备万一。”
墨子首徒此话出口,其余三人的表情就更加凝重了许多,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一个话题说完,又是那老道长开口道:“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诸位怎么看镇东口的那位与那个少年之间的问题?此次四灵齐齐现身,摆明了与那位是有关系的,钟锤已经莫名消失很久了,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在以前看来能瞒过了我们也许是不可置信,但如今看来也未见得多不可能,这座大阵维持万年,漏风又漏雨是注定难免了,但是那位不应该不知道钟锤的去向。”
话到此处,三人都转过头看向了那位从进入客房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青衫儒士,在场的四人中,最后一次与那位有过交集的,就是这位小镇塾师,儒门十多年前特意换人重新派驻此地的镇守圣人崔觉。
中年儒士闻言微微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三人的动作,而是上一次他并未直接见到那位,都不能算是打了个照面。
楚元宵跳入玄女湖那一夜,那位大概是不愿放任那个少年人被湖底的玄武之灵带走,所以突然现身喝退了在湖底睁眼的那位,并且释放了一部分天书的边角出来,当时离镇东口最近的是他还有那个小镇更夫侯君臣,但二人其实只是看到了那一圈圈晕开的金色天书文字,谁都没有见到本尊。
“此事目前恐怕不太好判断,那位不愿亲自现身见我等,无法强求,但是他对那个少年似乎不太一样,这里可能会有些我们不太清楚的内幕。”崔觉思索了一下之后,摇着头表示他同样不太清楚具体的变故内容。
但说完前一句之后,他又想了想,继续补充道:“现在的情况是,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小镇四大姓恐怕多多少少都出了些问题,朱氏那边是心有不平所以引来了水岫湖,但很明显水岫湖背后还有其他人,此事我之前已传信临渊学宫那边去查了,尚无回复,另外三家…”
崔觉犹豫了一下,又道:“陈氏那边,青莲剑宗门下两位嫡传剑仙已经亲自到了,具体的原因得问问陈家主和那二位剑仙,我先前还收到了家师亲自代送过来的一封信,并且家师当时也提到了云中君,另外,苏三载那边也提到了云中君。”
说到此处,老道长接上儒士的话头继续道:“李氏那边,可能有承云皇室的变故在其中,李家主膝下的那位嫡子被老早接回了承云帝京长安城,说是皇室柱国宗祠那边的意思,不打算让他参与甲子之约,这件事现在看来,同样耐人寻味,如果联系到道争一事上来看的话,恐怕跟承云皇室的那位初祖有一定关联。”
再之后是墨家秦顾溪接上话头,缓缓道:“老夫新到不久,柳氏那边不太清楚具体的变故,但是先前与铁匠甘泉谈过了,甘师傅认为主要的问题出在柳氏的买卖上,当初那一批包含了金柱崖山石的磨刀石被送到凉州之后,买家很多,有些能查到根脚,有些则未必,对面的人应该是通过这个变故,掌握了一部分大阵西侧阵脚的窍穴,漏风漏雨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了。”
谈话到了此处,再次有些沉默,四位分别来自三教一家门下的镇守圣人各自垂眸沉思,无人说话。
正当此时,有一个弱弱的声音从客房一侧的书桌背后传过来,“各位前辈,晚辈能说句话吗?”
说话的红衣小姑娘有些不太好意思,一直手臂缓缓抬起,脸色赧然,像极了乡塾塾师在草堂中讲书时,堂下的学生举手提问一样,规规矩矩,眼神中却又带着些跃跃欲试。
四位圣人全部微微一静,随后相视一笑,果然还叫老道长说中了,小姑娘有话说。
墨门秦顾溪背对着少女而坐,闻言并没有回头,眼神中还带着许多笑意,但故意板着脸冷声道:“放肆,前辈议事怎可随随便便说话,忘了之前交代你的事了?岂可如此无礼…要说什么就想好了再说,没有意义的事就不要说了!”
少女看着自家师祖的背影,没来由皱了皱琼鼻,朝那老头吐了吐舌头,意态娇憨,但随后还是认真起身朝着四位江湖前辈福身行礼,其实这不是她喜欢的行礼方式,她更喜欢武夫抱拳的方式,但是此时此地,在座的没有一位是随便的人物,她就只能别别扭扭以女儿家的方式,微微万福,随后才开口道:“晚辈有个猜测,有极大的可能是那个姓楚的少年已经见过那位…挂在树上的前辈了,想知道那位…钟前辈的意思,说不定可以问问那个少年人。”
坐在圆桌边的四位老人闻言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古怪,最后还是儒士崔觉笑着开口道:“哦?何以见得?”
其实这四位都知道那位在对待那个少年的态度上有些特别,这一点从当初玄女湖一事就能看得清楚,说那个少年见过那位,其实已经不是可能了,是有很大的可能,但眼前这个小姑娘能在眼下这种场合一定要出口插言,说不准是有些什么别的思路,所以四人都想听听小姑娘的下文。
得到允许的红衣少女姜沉渔看了眼青衫儒士,笑着朝那位崔先生抱拳行了一礼,才又继续道:“晚辈大致了解一些小镇自开门后的各方情况,最特殊最扎眼的无非就是水岫湖还有云林宗两家对待那个少年的一系列动作,想必诸位前辈也都清楚这两件事很反常,加上我在甘师傅那边偶然听来的一则消息,说风雪楼的那位红莲祭酒来过小镇找那个少年,所以晚辈盲猜,这两家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要置那个少年于死地,可这个事如果跟盐官大阵的一系列变故合在一起,这件事看起来就更加复杂又耐人寻味了,甚至都不好说那两家背后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伙人…还包括已经亡故的楚师叔祖,还有那位梁老供奉,桩桩件件都透着古怪,却全部围绕在那一个人身侧,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诸位前辈都不知内情的话,恐怕就只有那位钟前辈知道一些事情了,所以晚辈猜测那位前辈的选择,很可能也出自这些事情里的全部或者某一部分。”
“情势如此危急,那位前辈如果还不愿与各位前辈通个气,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自己已有定计,二是他已经选定了后手…”
少女这一连串的推测,虽然说话时面带思索,但几乎没有太多的磕绊,如果不是早有思量,就只能说她急智如珠,有运筹帷幄之姿了,只听她最后一句语气很是肯定道:“加上前面那一筐的分析,晚辈盲猜,这个后手极可能就是那个少年!”
此言笃定,虽不中,亦不远亦…或者也可以说,十成故事,她猜中了九成半!
话音落下,坐在圆桌边的四人表情个人,最后另外三人都面色有些奇异地看了眼那个背对着少女落座的墨门首徒,眼神意思几乎如出一辙:你当年不惜身份,攥拳头撸袖子宁可翻脸也要抢过来的这个徒孙女,抢的值!
话说墨门的这位坐镇圣人,其实一直都不太爱出风头,一生至今最为九洲山上山下、江湖庙堂所熟知的事情总共只有三件。
第一件事就是大名鼎鼎的“出儒入墨”,当年这位墨门二当家年轻时,曾拜师儒门,后来却又从儒门中退出,转入墨子门下成为首徒,此事曾令天下哗然,甚至有不少人觉得他看不清形势,言语之中颇有嘲讽之意,微词多年,但这位秦先生本人对此置若罔闻,不屑一顾。
第二件事则是“止楚攻宋”,那也是一场发生在石矶洲,却曾风靡九洲的大事件,虽然如今这二者都已不在,但是当年事发之时,有一句出自墨子之口的名言,“虽杀臣,不能绝也”,远隔千里却能支撑其师说出如此豪言壮语的,正是眼前这位低调惯了的墨门秦子。
第三件事虽不如前二件那般有名,但是在九洲三品以上的大小势力之中是实打实的广为流传。有一版玄之又玄的说法中曾提到过,说大约十多年前,闭门坐关的显学墨门二掌柜,忽有一日心声感应,神人梦授,说九洲正南的楠溪洲将有一命女童降生,将成为墨门秦子一脉的天命传人,未来命势贵不可言,天生的王侯之姿!
这个“王侯之姿”的说法就非常的耐人寻味,虽然在九洲天下之内,女子修士不知凡几,修为有成开山立脉的也不在少数,最出名的就比如西河剑宗的那位开山祖师公孙先生,真正天下有数的大高手,但是虽说女子在江湖一条路有上不封顶的说法,可换到庙堂之间的这条路上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九洲之内大大小小的帝国成百上千,从来少有女子参政的情形,更遑论有成就王侯爵位的,所以关于当年的神人梦授一事,众说纷纭。
但不管外人如何评论,当年的墨门二当家在此事之后当即出关,从中土神洲不远万里南下楠溪洲,多方查探之后将目光放在了楠溪姜氏身上,因为彼时豪阀姜氏嫡脉正好有个新生的女童,从时间上推算恰恰正是神人梦授的当时。
当然,事情仅止如此也不会流传到整个九洲三品以上,真正的问题出就出在这个新生的女童正是楠溪姜氏家主膝下独女,正儿八经的半洲小公主,身份之高,天下少有!况且楠溪姜氏有自己的家传学问,怎么会同意自己集万千宠爱的小公主跟着去学别处的道统学问?
矛盾摆在那里,双方之间僵持不下,谁也说不服谁,一方非要代弟子收徒,一方死活不同意,最后结果就是逼得姜氏别无办法,只能请二代老祖宗亲自出关,掀了家族宗祠的祖宗牌位还有祠堂房顶现身出来,与这位墨门二当家当面讲理!
那一场大打出手、天昏地暗的掰手腕,最终的胜负结果不为外人所知,但收徒一事的最后结果却是双方各退一步,两家学问都给小姑娘,倾囊相授,至于小姑娘对哪边的学问学得更好,得看哪边教人的本事更高!
这个最后的结果才是真正让无数三品以上知情的仙门福地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根源所在,毕竟九洲江湖有所谓法不轻传的说法,从没听说过有谁家的徒弟还可以同时学两家道统学问的,这种“骑墙头”的拜师行径,竟然还是两家大打出手互不相让才求来的结果,当真是千古奇谈!
所以眼下这个睡眼朦胧、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自打当年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会成为很多人眼中的香饽饽,虽然抢徒弟可能未必抢得过那两家,但说不定自家的子弟门生有那个浑厚的福缘,得了小姑娘青眼相加,能将之娶进门来呢?一人双道统,还要加上当年墨门二当家的那个“神人梦授”的光辉典故,岂不是妥妥的赚大发了?
此刻,坐在云海间天字号客房中的四位小镇看门人表情各异,作为小姑娘嫡亲师祖的秦顾溪尽力平了平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佯装生气道:“小丫头大言不惭,在各位江湖前辈面前班门弄斧,不知高低,以后要注意些,万不可再如此造次!”
对面三人碍于身份修养不便多言,但如出一辙齐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个老东西也不瞧瞧你那压不下去的嘴角,都翘到天边去了!
心里如此想,但面上并不能说什么,三教圣人“非礼勿言”的规矩还是要讲究一二的,故而四人之间的密议话题又拐了个弯回到正事上,而那个说完了话的小姑娘在自家师祖背后做了个鬼脸,然后就趴回书桌上打盹去了。
一身老旧道袍的闭目老道长微微沉吟,随后抬起头朝着青衫儒士缓声道:“小姑娘话说得不错,如此看来,你与那苏先生二人要收那少年入门下的这个事情,恐怕要提前开始了,此事已经不仅是事关道统归属的问题了,说不准此地安危都得寄托在那个少年身上!”
安危系于一身,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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