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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这么问,栖迟也是带了很重的私心。

想要他好,想要他的六军强悍无可匹敌,他越强,她和李砚的倚靠便会更加稳固。

所以明知这男人会有何等反应,她还是问了。

你想要是吗?

果然,伏廷立即转头,死死看住她。

他声音低沉,压在喉咙里:“你想都别想。”

栖迟眼神微微一动,拢着手站在他眼前:“我身无长处,唯黄白之物多些罢了,也只能这样帮你了。”

这样的谦辞,简直要叫伏廷笑了。

她岂会身无长处,一身都是长处。

聪慧、狡黠,便是她口中最不是一处的钱多,也是他最大的短处了。

他吸口气,盯着她:“你当这是打发一个箜篌女?先前的事还未过去,你休想再动心思。”

栖迟捏着手心,心说这男人怎就如此固执。

口中问:“为何?你分明最需要这批马。”

伏廷眼睛望向窗外,又看到那批马,心沉到了底。

确实,一批好马,与其沦为权贵们饲养的玩物,不如冲锋陷阵保家卫国。

但境况如此,莫可奈何。

“你信不信命?”他忽然问。

栖迟蹙眉,她若信命就不会来这里了。

没想到这男人看着有骨气,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不禁有了几分恼意,凉凉道:“不信。”

伏廷霍然说:“我也不信。”

她一怔。

又听他说:“所以眼下得不到又如何,他日终能得到。”

她一时无言,心说原来如此,方才所想竟是轻贱他了。

外面传来众人纷乱话语声,竞买已要开始了。

一个仆从托着漆盘无声无息掀帘进来,放下后又退出去。

盘中,盛着一摞筹牌。

这是用以计价的,方便诸位贵人投掷竞买。

栖迟知道一定是送错了,因为伏廷并不打算参与。

他已看见,迈步要走。

栖迟伸手拉住他衣袖:“若一直这样,你便一直不要马了么?”

伏廷脸僵着,想着之前不得不叫一个都督去与马商调和,这已是他做大都护以来最为窘迫的境地。

瀚海首府,统领八府十四州,他也本可锦衣玉带,富享一方,区区一批马,一口买入,掀个眼的事。

偏偏遭逢天灾,连逢战事。

这北地各部百姓都是他两手拢护的,他总不能去强吸他们的血肉来富自己。

他看着女人拉着他的手,牙关咬紧,心想:一直?他不信会一直这样下去。

蓦地冷笑一声:“老子不信迈不过这道坎。”

栖迟错愕,却见眼前男人身姿笔挺,瘦脸刚正,一双眼中眸光定定,说不出的刚毅。

她被他一身傲气慑住,手指不禁松了。

伏廷感到袖口一松,嘴角抿住。

是察觉到自己说的太粗莽了。

知道她出身贵重,他自己一身军营悍气,在她面前多有收敛,从没说过这样的匪气之言。

刚才却没管牢嘴。

他看一眼她的脸,她垂着眼看着地,他怕是吓到她了,不禁缓下声来:“你别参与就行。”

栖迟抬眼看他:“我说过的,只要你一日还有需要,我便会还愿意花。”

“我不需要。”他斩钉截铁,看见她眼神,又补一句:“你的钱只花在你自己身上。”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高官之位,重权在握,这几年都下来了,没道理如今军需样样都要靠女人。

他不想活得那么废物。

“好吧。”栖迟忽然说。

伏廷眼一凝,没想到她会松口。

她点头,又说一遍:“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不是真想错过这批马,也知道他口是心非。

但方才已逼出他那样的话来,再坚持便是折了他的傲骨了。

伏廷无言,她说服软就服软,反而叫他不习惯了。

“三哥。”外面罗小义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看着栖迟,声音不觉轻了许多:“你在此等我。”

栖迟点头,乖乖走去榻上坐下了。

伏廷又看她一眼才离去。

他走了,她的眼睛便又看向那漆盘中的一摞筹牌。

一指来长的筹牌,各室不同色,送入这里的是紫竹雕成的,一根便代表一翻。

她手指捻了一根,把玩着,琢磨自己退步让出这批马是不是做对了。

外面忽而一声报价。

报出的是底价,接着啪的一声轻响,筹牌抛落。

又是一道朗声报数。

他们已开始了。

栖迟又为那个男人感到可惜。

那样一个铮铮铁骨的男人,若是没有这样的境遇,该是何等的作为。

转而又想:她没有看错人。

突来一声低唤:“嫂嫂。”

栖迟看向门口。

罗小义并未进来,只隔着门帘低声问:“嫂嫂可与三哥说好了?”

“说好了,”她说:“我答应他不参与了。”

罗小义竟像是松了口气:“嫂嫂不参与的好,我也觉得再用嫂嫂的不妥,三哥去与皋兰都督说事了,我在此陪嫂嫂观个片刻。”

是伏廷叫他来的,叫他来看着动静,他便过来守着了。

他是最舍不得那批马的,也确实动过心思想请嫂嫂帮忙,但做人得讲廉耻,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伸手问她要钱。

算了,不要也罢了。

这点说话声很快就被外面一阵又一阵的报价声遮掩了。

栖迟方才听到了底价,在她眼里不算高价,不免又觉得可惜了。

但既然已答应了那男人,也只能听着了。

新露领着李砚走动完了,正好回来。

李砚没见过这阵仗,进来便问:“姑姑,外面这是怎么了?”

栖迟说:“抢马。”

门边罗小义接一句:“可不是。”心在滴血。

李砚方才进来时特地看过,这高台正中是空着的木板地,用熏香灰浇了个圈围着,四周独室门前帘子都掀了一半,里面时不时有筹牌抛出来,就落在那圈中。

只有他姑姑这间,门帘是垂严实的。

他回忆了一下,告诉姑姑:“应当是斜对角那间能抢到了,我见那边抛出来的是最多的。”

门外罗小义听见了,就朝那间看了一眼,帘子里果然又抛了一根出来。

他一早就注意到了,也打听过对方了,啧一声道:“邕王的人。”

室内传出栖迟的声音:“你说谁的人?”

罗小义以为她没听清,又说一遍:“邕王。”

栖迟在室内已听清了,都想笑了,还能在此遇上。

她问:“他买马做什么?”

罗小义说:“听闻前些时候他缠上了什么质库的事,人人都笑他穷到典当王妃首饰,气得他砸了那间质库,眼下正四处花钱好辟谣呢。”

话到此处又是一声啧,他在想这些权贵的闲钱给他们北地多好。

栖迟朝新露看一眼。

新露过来小声说:是有这事。

邕王也不敢大张旗鼓叫兵去砸质库,毕竟是违律的,只叫几个家丁去的,没弄出什么事来,底下的人也没损失,便没上报。

栖迟手上事多,的确不用事事都报,眼下却是知道了。

她想也许是给邕王的教训还不够,自己教子不严,倒还怪起她的质库了。

“掀帘。”

门外的罗小义闻声回头,就见新露将门帘挑开了一半。

一只手伸出来,一抛。

“啪”一声轻响,筹牌飞落在外面圈中。

立即有人喊:“新增一方竞价。”

罗小义愣住,这才反应过来,他嫂嫂竟又忽然出手了。

伏廷出去一趟,让皋兰都督去与那批马商订了下一批马,以给予北地经商便利的条件,压低了价。

刚返回,就见门口的罗小义在搓手,见到他,立即迎上来,低声说:“三哥,嫂嫂出手了。”

伏廷脸一沉,转眼就看见了半掀的门帘,女人的手伸一下,抛出来一根筹牌。

他叫罗小义过来便是防她出尔反尔,没想到竟成真了。

罗小义怕他动怒,一手推着他胸膛,解释一句:“原本没动作,不知为何,嫂嫂一听到邕王名号便出手了。”

伏廷一言不发,越过他进了门。

临门摆着一张胡椅,栖迟坐在椅上,一只手正要往外抛,看见他进来,停顿住。

伏廷先沉默了一瞬,想到罗小义所言,却也没动气,只问:“为何?”

“我是答应你不参与。”栖迟自知理亏,语声软软的:“可你也说过,我的钱要花在我身上。”

她撰着手里的筹牌,一口气说:“邕王欺侮过光王府,我花钱杀他威风,便是为我自己花钱,与你无关。”

伏廷拧眉:“当真?”

一旁的李砚轻声接话说:“姑父,是真的……”

他知道源头在他这里,看姑父来势不对,不得不解释。

“不必多说。”栖迟打断他,听到外面报价声,手又想抛出去,停住,眼睛看向身旁的男人。

伏廷看了看李砚,便知这不是谎言,这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

他脸还是冷着的,却走开了两步,站去了门边。

许久,忽然说:“抛吧。”

栖迟眼一动,不敢相信:“真的?”

就连罗小义都惊骇地掀了一道帘缝看进来,担心是自己听错了。

伏廷被她盯着,点头:“你要为自己出气,我不拦着。”

身为一个男人,听到自己的夫人说想出气,没道理阻止。

否则就是向着欺过她的外人。

这也的确是她为自己花钱。

他又说一句:“适可而止。”

栖迟心里忽而舒坦了许多。

这个男人愿意站在她这边,将邕王带来的那点气也压下去了。

她又看他一眼。

他站在门边,嫌腰后的佩刀碍事,解下来抱在臂弯里,就这么看着她。

她便迎着他视线,将手中筹牌扔了出去。

外面报:有一家已弃了。

伏廷听着外面的动静。

竞买是先竞价,再定要的匹数。

这种玩儿法,只有外面这群权贵敢开。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要面子,谁也不会轻易收手,眼下有人弃了,可见价已走高了。

他又看向胡椅上坐着的栖迟。

她未坐正,身是微微倾着的,是在侧耳倾听外面动静,一只手捻着手心里的筹牌,涂了胭脂的唇轻轻抿着,眼神专注。

他忽而觉得她这模样似是无比精通。

随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眼睛却没再离开过她身上。

帘外几声脚步响,传来皋兰都督的声音:“不知夫人竟也参与了。”

伏廷不禁抿紧唇,不语。

栖迟带笑说:“大都护攒了许久的积蓄,叫我拿来挥霍了。”

他喉结动了动,嘴愈发闭紧。

这哪是他的钱,她竟还给他脸上贴金。

不自觉的,就被戳到了个软处。

皋兰都督在外低低道:“北地已有数年未收赋税,朝中援济有限,大都护年年仍往各都督府拨钱,军中更是各个吃饱穿暖、金戈铮亮,料想这一笔积攒不易,还望夫人珍惜。”

他不知道伏廷就在里面,竟是好心来劝阻的。

栖迟自然知道这男人的不易,可听闻此言,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伏廷抱着臂,倚在门边,眼落在一旁,腮边咬硬。

她知道他定然是又生出了骨气,死撑着。

就如同撑了这数年的北地安然一样。

室内的新露和李砚皆退去了榻边,不好多听,怕叫大都护折了颜面。

门口边的罗小义轻咳了一声,在提醒皋兰都督,接着干脆将他拉走了。

栖迟不紧不慢的,又抛了一个筹牌出去。

知道他一身硬气,她便当做没听到刚才那些话好了。

外面接连有人弃了。

连番的竞价,终于只剩下几家。

邕王的人,倒是还在撑着。

啪,筹牌落地,仆从喊价。

邕王府的价已高出预期好几番,惹来一阵惊呼和称赞。

伏廷听得清清楚楚,眼转过来,看见栖迟的手又举了起来。

他身一动,几步上前,一把握住那只手。

“就现在,弃了。”他说。

这个价已经够让邕王痛放一笔了,她的气也该出了。

他之前说适可而止,就是说止在此处。

再往下,可就不一定还是为她自己花钱了。

男人的手掌干燥粗糙,五指有力,栖迟手腕被握着,半分挣不开。

她只能往他身上倾,低低说:“已是骑虎难下了,夫君。”

伏廷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她生了双杏眼,说话时眼角微挑,风情毕露。

他不禁恍了个神,一凛神,伸手已来不及。

栖迟另一只手端起漆盘,直接倒了出去。

一串声响。

满室寂静。

外面,仆从终于高声报出来:“余者尽弃,紫竹筹牌竞得!”

紧接着,转身朝那间室门拱手:“敢问竞得者是何方贵客,欲购几匹?”

安静片刻,门帘里传出一道女声——

“瀚海府,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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