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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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显然很高兴，哈利。我想你想通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小肖像画中的狄休斯·格林德沃穿了一身宽松的松绿色长袍，坐在他喜欢的宽大舒适的高背沙发椅里，清矍微瘦的面庞上一双湖水般碧绿的眼睛显出十分的精神。尽管格林德沃家族内部无数质疑和反对的声音——诸如罗文德·格里恩坚持声称的“佩弗利尔绝非格林德沃血脉”，但这些声音在近几年间都慢慢变低和消失——曾经有不止一个人指出，从外貌上看老狄休斯和哈利非常的相似：他们有同样偏瘦的面孔，微尖的下巴，乌黑的头发以及绿色的眼睛；他们都是强健但不形于外的人，四肢修长，体格匀称，看不到惊人的肌肉但身体各方面素质良好；他们有如出一辙的语速步伐，举手投足间相近的风度仪态，以及思考时都会自觉不自觉地玩弄手上的东西——魔杖、怀表，或者自己的手指。事实上，如果不考虑老狄休斯和哈利之间一百五十岁的年龄差距，并且老狄休斯唯一的儿子死于一个世纪前，他也确实地没有留下其他后代，人们很难不怀疑他们两人之间必然的血缘关系。考虑到老狄休斯明显的偏爱态度，大部分人猜测这是一个涉及到格林德沃家族祖孙三代或四代的复杂故事，甚至有人认为其中必然有出生于格林德沃家族的那位曾经的黑魔头深刻的作用和影响。对此哈利目瞪口呆而后嗤之以鼻，狄休斯却采取了一种听之任之并以此取乐的纵容态度，结果愈发加深了人们的这种认识——

不过，从另一方面，哈利非常欣然于自己同狄休斯在外貌上的相似。他曾经听过一种来自东方的古老说法，认为人与人的相逢、相识、相交等等一切关系，都是两者结有“因缘”的关系，是存在两者之间的缘分的作用。而这种缘分是捉摸不定的，可能完全无声无形，也可能外化为一些表象的特征，比如容貌的相似。这种相似在某种程度上让哈利可以向自己解释“重生”的原因，而且相似的容貌引起的血缘联系的可能性，也让刚刚接受梅林安排的他找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和归属感——这种感觉在以后的日子里变得强烈，但不可抹杀最初的亲切在身心两方面造成的影响。哈利始终认为，从一场充斥着混乱和痛苦的噩梦中醒来，看到一张看起来好似祖父的面孔，是梅林给予自己的最大仁慈和安慰。

所以，听到老狄休斯开口，哈利的回答带了尊敬和感激，以及近似祖孙间对答的亲切。“是的，狄休斯，我决定回英国，那个应该是我最初生长的地方。”

“那里显然对你很重要。我猜想你一定忍耐了很久，当我把你强行拴在我的轮椅扶手上的时候。”

哈利顿时笑起来：“别开玩笑了狄休斯，那不可能是真的。你精神和身体都好得从来不需要轮椅——你根本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行动受制于人的滋味。”

“而你则是个讨厌的小恶魔（’Arry）……当我想表现祖父的慈爱和怜惜，你居然剥夺我的乐趣。”狄休斯故意歪了歪嘴，“而且我相信，你更多是为了自己所以决定去英国，刚才却故意误导葛雷特巴赫家的小子，让那孩子以为一切都是为了他，这真是恶劣。甚至，有点无耻。”

“狄休斯，我去英国莱因哈特必然能得到更多更快的帮助，这是必然的事实。”哈利微笑着指出，“再说，刚才我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关于我会怎么帮助他的实话。我表明的是我不能够放他在这样一个陌生环境单打独斗的态度，但并没有说，这就是我去英国的最大原因和目的。”

狄休斯闻言也笑起来：“所以这是成功的误导，因为你刚才还故意点出关于‘老格林’和‘老伍德’，这反而让他更加加深了你是为他而去的印象。哈利，我可以问这是为什么吗？你需要有人在英国的魔法部帮你知道些什么。”

“亲爱的狄休斯，你远比莱因哈特尖锐和敏感，你的问题总是直指核心。”哈利大笑着向画像中的老狄休斯鞠了一个躬。“不过刚才你也听到了，格林—伍德兄弟公司正准备着正式进军英伦市场。”

“不要指望拿商业机密这几个字来糊弄我，假使你果真承认我天性的锐利敏感！”狄休斯尖锐地指出。“亲爱的哈利·佩弗利尔先生，你的恭敬总是更完美地体现在你别有意图的时候。”

闻言，哈利忍不住微笑摇头。“哦，梅林，我并不打算真的这样做——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狄休斯，那么请允许我向你道歉。”

狄休斯轻声叹气：“我的孩子，你知道，对你，我从来无意指责。”他的声音温和，带了一丝安抚的意味，“你为格林德沃做的已经太多了，多到我总是不能不担心是不是我对你过度要求，或者我的态度逼得你对自己过度的要求。我希望你快乐，不过多逼迫自己，遇事也要更多的为自己去考虑……”

“我很好，狄休斯。我过得很快乐，和你在的时候一样。”

“你的生活确实和我在的时候一样，哈利。你把我的照片和画像放在差不多所有的房间，虽然我本人并不特别欣赏这种纪念方式……但我确实几乎可以看到你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狄休斯意味深长地看着眉目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黑发青年。“而这三年也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六年一样，我并不能够肯定你从那些有目共睹的成功以及人们广泛的赞誉声中得到了多少快乐。我一向以为，你一个人面对书本、魔咒、坩埚的时候要表现得远为悠游自在。”

“可是狄休斯，你从来没有表现过对我这样生活方式的不满……或者说异议。我们一直相处得很愉快。”

“毫无疑问，哈利。但是，这种愉快是针对我这个老头子而言的。身为一个有自知自觉的老人，我通常不会倾向以激烈的方式去挥霍人生最后一点生命力，所以我享受你安静的陪伴。而且你的好学和触类旁通的天赋让这些时光变得充实而内容丰富，你是个优秀的学生，教授和指导你的过程令我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和成就感。”狄休斯的表述让哈利不由地微笑起来，他随即叹一口气。“可是，我毕竟已经超过一百六十岁、接近一百七十，而你相比起我来就显得太年轻。你应该有更符合你年龄的娱乐，尤其在我这个老头子已经不再需要你总是把夜晚时间贡献出来的现在。”

哈利微笑接口：“你没有‘总是’占用掉我的夜晚时间。我有健康的社交生活，也与我所喜爱的对象发生过几段良好的亲密关系。”

“但你最终都结束了它们，不是吗？”狄休斯叹气摇头，“虽然我也认为你值得最好的，不过对于贵族来说，在正式婚约之前，一两个随时可以相邀为伴、出席各种公众场合的情人总是必要的。我看到你遵循着这项潜在规则，可是内心并不真正赞同。当然，我完全欣赏和支持你这种严谨的生活态度……不过，你需要更多的娱乐，以及有人陪伴的闲适时间。”

听到这里，哈利开始苦笑起来：“这些，你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说过——我现在几乎怀疑你在制作这些小幅肖像的时候添加了什么特别的魔法材料，所以才能够保存这么多没说出口的意见和牢骚？”

狄休斯态度认真而恳切：“这不是牢骚，只是一点老人家的建议。对你过于贫乏的生活，我认为有必要作一些改变。”

“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享受了，有规律的平静和充实的生活……那些贵族的娱乐，室外活动中我想我只有很少的几样能够做到‘基本掌握’，而我显然更不喜欢充满尔虞我诈唇枪舌剑的招待晚宴和舞会。”

“我想我听到你的抱怨了，这是第一次，哈利。”老人狡黠地眨眨眼，“承认你在这些方面的‘无能’，我大概可以理解你总是抓住莱因哈特小子不放的原因了——有他在身边，就是最现成的挡箭牌，或者因为他在这些方面毫无争议的杰出，你的笨拙可以变得让人更容易接受。”

“狄休斯，如果我想结束掉这场谈话，你会非常生气吗？”哈利已经在脸上明白地显出了自己的无奈，“我实在不想就‘笨拙’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老人大笑了起来：“哦，哈利！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显出和年龄相符的可爱。”他说，绿色的眼睛流露出和蔼而慈爱的光芒，“我的孩子，我希望你快乐。无论你决定要做什么，记得我的这个心愿在狄休斯·格林德沃的所有期望中排第一位。”

哈利闻言不由动容，他真诚地说道：“谢谢，狄休斯。”

“你永远不需要为这个道谢。”狄休斯在画像中愉快地摆了一摆手，老人随即很孩子气地向他眨眨眼。“对了哈利，如果你要去英国，记得一定要带上我们的路易：他曾经在伦敦的麻瓜管家学校进修过好几个学期，我想他一定很怀念海林岛的风景——他为格林德沃服务了四十多个年头，也应该让他到外面转一转啦。”

心思稍稍一转就明白老人的言下之意，哈利顿时微笑起来：“是的，我会这样做的……非常感谢你的提议，狄休斯。”

狄休斯·格林德沃满意地点一点头，然后，从画框里消失了。

——这可比以前雷厉风行得多了。望着空空的画框，哈利带了一点好笑地想。用六年时间认识和熟悉的老狄休斯可不是随心所欲、任性而为的人，不过他的那些画像似乎都无一例外地表现出行动派的特征。或许，这是因为画像里的他绝大多数比现在年轻的关系？所以从说话表达的方式到具体的行动，都比后来那个自己熟识的老狄休斯要直接得多。

只不过，经过他这么一“通风报信”，格朗斯顿大街自己的住宅里一定会变得非常热闹：家养小精灵会从现在起就开始为自己准备物品收拾行装，而对自己出行计划早有所预料的管家路易斯·路易先生则会围绕这个确定了的“离开”安排设计出一整套相关活动，包括家庭内部的、家族成员的、格林德沃产业的、格林德沃社交圈的一系列别前会议和宴请。哈利完全可以预想得到，今天、马上、一会儿之后自己回到家，那份精细周密的计划表就会被送到自己面前，外带一叠必须自己亲笔签名的请柬（这项礼节贵族们总是非常看重）——这一切，毫无疑问会占去自己至少两个晚上的时间。而紧跟其后的，就将是格朗斯顿的格林德沃大宅里一场接一场的热闹，见面会、便餐会议、正式的晚宴……甚至，告别舞会。

都是必须按部就班做到位的事情，半点工夫都省俭不得。而同时接受过巫师和麻瓜两个世界里最正规严格管家教育的路易斯·路易，绝对会保证这一切的完美无瑕。换句话说，确保自己作为格林德沃家族的实际统领和大宅现任的主人，在所有必要的场合都有合适的陪伴和搭档。

真是煞费苦心啊，狄休斯……你果然是最了解我和路易的人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哈利再一次看一眼空空的画相框，然后微笑了。他叫来秘书克雷丽雅·安德森女士，就近两日的事务和计划安排吩咐过一番后离开了办公室。

但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距离格朗斯顿一个街区的地方，转进了一家门面朴素的二手书店。

不受任何迟阻地通过楼梯进入到“二层”，哈利所站的地方正是“海尼逊”中心广场，六条大道以广场中心的魔法喷泉为圆形辐射开去，每一条街道两边都是鳞次栉比的各色店铺——这里是繁华的巫师商业区，慕尼黑的对角巷。

在三点钟方向的街道口，哈利一眼就看到了他要寻找的“沃克先生的咖啡甜点屋”的巨大招牌。而那位相约在此见面的美丽女士，正站在店铺门口，向他愉快地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