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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眼狼!”青桃破口大骂,“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他活活饿死!”

当年贺笳生穷的连口饭都吃不上,不是江家施舍,早就活不下去了。

青桃想起贺笳生昔日的温驯与方才那副清高嘴脸,就犯呕,若非顾忌他举人的身份,真想跳下马车把人按在污水中殴打!

“县主,咱们入宫告御状,找太后撑腰,革了他的职,让他沿街乞讨去!”

“不能去。”

“怎么不能?”青桃气愤难消,看见江颂月抓握起的泛白指骨,心中一软,怒火嗤嗤浇灭在了心头。

是不能。

太后的恩情不能浪费在处置贺笳生上,要留着,用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贺笳生就是知晓江颂月的想法,才敢肆无忌惮地摆出这种姿态。

“还说县主你想攀高枝,我看贺笳生那遭瘟的东西才是!若是没有做军器监丞的岳父,区区三甲进士,他早不知道被撵去哪个穷乡僻壤了!”

是这个理,江颂月心里门清,越是明白,就越觉憋屈。

明明贺笳生才是那样的小人,就因为他有功名在身,有个做京官的岳父……

突然,江颂月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停下!卫章停下!快,去帮我与贺笳生传一句话。”

马车停下,车夫卫章听罢要传的话,容色一喜,伞也等不及撑,跳下马车直奔小酒馆。

贺笳生的马车已驶出一段距离,他坐在车厢中回想与江颂月短暂的照面,神色平静,内心却如车厢外的疾风骤雨,狂躁烦嚣。

江家没有男丁,世代积累的财富、商铺由江颂月一个姑娘继承。各地金铺、粮铺暂且不说,光是午陵长街上专门售卖珍宝首饰的缘宝阁,就价值连城。

想娶江颂月的商户公子哥多如过江之鲫,江颂月一个都看不上。

她喜欢的是读书人。

贺笳生正适合江颂月。

他喜欢江颂月的相貌,也中意她的嫁妆,可惜她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性子不够温柔小意,还要抛头露面经营家业。

太后的疼爱总有尽时,除却这个,她低贱的出身与举止,与名门贵女有着云泥之别。

与她成亲,对自己的仕途没有任何裨益。

放弃她是对的。

雨滴声如激烈急促的鼓点,催发了贺笳生心底喷薄的野心。

他勤学苦读数年,是为了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从最初在江家低头讨生活,到如今高出江颂月一头,一切来之不易。决不能让江颂月再度爬到自己头上。

是以,不管江颂月与闻人惊阙的传闻有几分真,他都必须将这事扼死在萌芽中。

“贺大人——”

后方有人高呼。

贺笳生回神,听出这是江颂月的车夫卫章的声音。

他婚事在即,纵是想与江颂月割席,也不能当街失仪惹人笑话,于是命小厮停下。

然而卫章根本就未上前,仅是站在酒馆门口,声若雷鸣道:“贺大人,您给宋姑娘定的那台十八湘珠的翡翠璎珞已送至缘宝阁,明日即可取走。

贺笳生心口突地一跳。

宋姑娘就是军器监丞的女儿,他的未婚妻子,可他从未在缘宝阁定过什么首饰。

他买不起。

贺笳生猛地掀开车帘往后看,见卫章远远朝他拱手,然后昂首阔步转去拐角,消失不见。

而那个长舌头的酒馆小二,不知何时蹿了出来,在檐下笑嘻嘻地恭维:“十八湘珠的璎珞,少说得一千两吧?还没成亲就这么阔绰,贺大人对宋姑娘当真是情真意切啊!”

雨珠落在贺笳生脸上,砸得他脸皮生疼。

他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坐回马车后,眼皮狠狠抽动起来。

“三甲一共才多少赏银?置办宅院、买马车下人,就得花去大半,再去他老岳丈家拜访几回,现今他怕是十两银子都拿不出!”青桃眉飞色舞,“等他要给宋姑娘买首饰的消息传开了,看他上哪儿弄银子!”

相识多年,江颂月对贺笳生的了解大多是他伪装出来的,唯有贺笳生很穷这一点,绝无半点作假。

贺笳生中举不过半年,就是不吃不喝,也攒不到一千两银子。

酒馆小二定会把这事传开,届时贺笳生不买,会让未婚妻子与老岳丈颜面无光。

买吧,就是把绞尽脑汁筹到的钱送到江颂月手中,让她大赚一笔。

贺笳生得憋屈死。

难得从贺笳生身上扳回一局,青桃眉开眼笑,说道:“这么看,小侯爷那酒馆还是有点用处的……”

她征求江颂月的看法,却见她依着车壁,翘首往雨中看。

青桃跟着凑去,见马车外,瓢泼大雨被疾风卷起,于半空中飞扬,如沙似尘。有一些从缝隙涌入车厢,扑到江颂月头上,在她发顶留下亮若珍珠的星点雨珠。

“县主,别淋湿了!”青桃赶忙翻找出巾帕,递过去时,见江颂月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

青桃再次随她望去,终于在苍茫雨幕中,看见前方巍峨肃穆的大理寺正门檐下,有侍卫之外的人英英而立。

“那是谁呀?”

江颂月凝目望着那处,声音极轻,“闻人惊阙。”

“啊?”青桃赶忙一起偷看。

江颂月只在宫中见过闻人惊阙几次,大多是她陪在太后身边,闻人惊阙上前行礼,再言笑晏晏地与太后闲谈,程视线不曾有半点偏移。

直到有一次江颂月失手打翻杯盏,惊动了二人。

她窘迫得无地自容,而闻人惊阙只是对她含笑点头。

“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怎么他就不一样呢?那气度、那模样……”具体哪儿不同,青桃词穷,寻不到合适的说辞,便略过去,“……跟画里的人一样,怪不得那么多闺秀中意他……”

江颂月头也不回地点头,“这些世家公子自小研习诗书礼乐,就连睡前童谣都是圣经贤传,自然与咱们不同。”

青桃皱着脸,觉得真这样的话,那些世家公子也太惨了。

看着江颂月满脸认真的模样,她不好反驳,就问起别的。

“县主可要与他说说话?由他出面澄清,那些疯言疯语很快就能没了。”

江颂月犹豫片刻,坚决道:“不要。”

不待她说明缘由,闻人惊阙倏地抬头看了过来。

江颂月心尖一颤,猛地将车窗关紧!

阻隔了对方的视线,她抚着急促跳动着的心,后知后觉自己想多了。

大理寺有侍卫把守,寻常百姓根本不敢靠近,偶尔经过都是正色疾步,生怕惊扰大人办案。

今日大雨,周围街道上更是人影稀少,稳步行驶的马车就变得格外显眼。

他是被马车惊扰到了吧?

再说了,离得那样远,他看不见自己的。

就是看见了、认出了,也会当做普通路人,毕竟两人不熟。

她也的确是路过,犯不着心虚。

江颂月镇定下来,重新打开窗缝,见闻人惊阙撑开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抛下侍卫,步履轻缓地向着石板大道走来。

他穿的是一身暖杏色暗纹宽袍,身上下除却腰间一块碧青玉佩,无任何佩饰。

这装扮可以说朴素了,连贺笳生都不如,他又总是温和地笑着,该是普通书生模样的。

可他身量高,肩宽腿长,步调稳重,就这片刻功夫,人已将至长街路边,手中伞都未见摇晃,一点不显文弱。

江颂月很想说他像祖父常念叨的诗赋里的竹柏,坚韧挺拔,可实际上她心里,是把闻人惊阙比作盛放的山茶花的。

就如同此刻,他的衣摆被风吹得飞舞,他却不急不躁,从容地兀自前行,就是一株不惧风雨欺凌的无暇纯白山茶嘛。

江颂月再次抹去扑到脸上的雨珠。

闻人惊阙在风雨中前行,她在车厢中安坐,却觉得自己才是狼狈的那一个。

名门仪态和与生俱来的贵气,她这辈子都学不来。

江颂月幽幽一叹,合窗扣响车壁,吩咐卫章:“驶快些,别与闻人惊阙打了照面。”

卫章得令,长鞭一扬,马车骤然加速。

青桃扶住江颂月,不解问:“趁这机会把事情与闻人公子说清不好了吗?大理寺附近人少,没人瞧见的。”

“先回府,别让祖母担忧。”江颂月这么解释。

实则是因为她脸上沾了雨水,觉得胭脂花了,模样不好看。

还是他日再找机会与闻人惊阙说清楚吧。

其实不说也无妨,另一当事人是闻人雨棠,他堂妹,他该是知晓的。

……他没有主动为自己澄清。

或许是因为忙着正事,没听见这些无稽之谈?

这么一想,江颂月心里更不是滋味。

两人遭受的是同样的风波,却只有她一人被骂,单这事就已经很难开口形容了。

又凭什么要求他为自己澄清呢?他也是受害者。

青桃不知她繁复的心思,听着嘈杂雨声,又道:“也不知闻人公子是要去哪儿,这么大的雨,竟然不乘坐马车,非要徒步。”

江颂月收拾起情绪,道:“这叫雨中漫步,读书人都这样。雨中走一走,回去就能写出诗赋。”

普通人觉得这突然降落的大雨恼人,可读书人心思细腻,说不准他是觉得雨中漫步足够雅致,在找作诗的灵感呢?

就像江颂月记忆中的祖父,对着窗外的春雨会止不住地叹息,看见天上的鸿雁就心生感伤,每每这时,他就会落笔写下在江颂月看来晦涩难懂的长篇诗赋。

读书人说的话、做的事总是蕴含深意的,他们这样的俗人看不懂才是常态,否则人家十年苦读不是白费了?

青桃不信,挠着头道:“县主,我觉得你想多了。”

江颂月:“我说是就是。”

“好吧。”青桃道,“闻人惊阙就是在雨中作诗!”

马车犹如水中游鱼,灵活地在滂沱大雨中穿梭,留下的车辙印记瞬间就被积水掩盖,不留半点痕迹。

闻人惊阙看着隐在雨幕中的马车,停下脚步。

静立片刻,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很快,侍卫勒着缰绳停下,飞速下马行礼,道:“少卿大人,陛下有急事传召。”

闻人惊阙持着纸伞的手在伞骨柄上摩挲了一下,抬眼时唇畔重新挂上温和笑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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