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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桥二层台球厅,今晚安静得有些异常。
八张桌的人全围在一起,当观众的兴致比自己打球大,实在是难得见两位高手比个友谊赛。
宗霁和杨舟还剩定胜负的最后一球。
宗霁握着杆,是胜券在握的状态,杨舟在他耳边干扰:“我看你这杆不太行,弃权咱还算平手。”
“啧你相到哪家的千金了,我一表姐也看上你了,我给劝住了,兄弟够意思吧。”
“友谊赛友谊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宗霁不为所动:“少跟这儿废话,你死皮赖脸要跟我比的,明儿把那辆H2押到我车库。”
比赛的彩头,川崎的一辆机车。
宗霁俯下身,准备来个漂亮的一杆进洞,房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了言回。
他右手拎着一个蛋糕,满面春风,不明就里直接走到众人围着的台球桌前,“哥儿几个也不白来,正好沾二十四桥的光,切个生日蛋糕,就当宵夜了。”
杨舟眼明手快,夺过蛋糕往桌上一放,球都被他拨乱,“可不是,周年庆就得吃蛋糕。”
言回:“……”
什么东西嗖的一下从我眼前过去了。
“饿死鬼投胎啊你不嫌这桌脏?”
宗霁把杆一撂,这还比什么。
今天纯粹是来找气受的,他昨晚才回国,一落地言回就开始电话骚扰,把他叫来又半天不见人影。
杨舟也是个有病的。
蛋糕被拿到卡座那边的桌子上,听取嫌弃声一片:
“大晚上的吃这玩意儿也不怕腻。”
“言老板有这闲工夫把那套羽生扑克牌开了给我们品品。”
言回有模有样,还往蛋糕上插了蜡烛,“不说酒我差点忘了这茬。”
他吩咐服务生去地下酒窖里取瓶红酒送上去。
“猜我刚遇着谁了?”
“前女友?”
“放屁,本人全网无前任,少给我造谣。”言回把蜡烛点上,换了副腔调,“宗哥哥,来唱首生日快乐歌,快,咱这儿就你有黄鹂般的美丽歌喉。”
没等宗霁骂他,其他人都受不了了,“言回你小子可真够恶心的。”
言回无辜加纳闷儿,“纪家小九叫我‘回回’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义愤填膺呢。”
“怎么着,你遇着的是这位?”
“可不是,正跟楼上宴会厅呢。”
宗霁向后靠在沙发背上,舒展放松些。
还行,今天也不全是来找气受的。
他主动搭理言回:“她自己来的?”
“我听是缪家那位姐姐送来的,还有她那俩闺蜜一起。”
多有人对纪幼蓝半年多以前的叛逆好奇,话题又扯到了相关的方玦,“周家那位姓方的也在?言老板,你发财了,二十四桥今晚够热闹的。”
“我寻思纪九看上我也不至于看上那位吧。”
“你也靠边站,就他们家老纪那么疼孙女儿,咱这儿没几个入他眼的。”
“几个胆子啊敢叫老纪。”
“嘴瓢嘴瓢,别给我说出去。”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在场似乎只有宗霁泯灭了这一天性。
蛋糕上的蜡烛还在烧,散出的味道直呛人。
他俯身过去一口吹灭,不咸不淡支使言回:“把蛋糕切了。”
言回诧异:“你还真要吃啊?这……够甜的。”
“我忽然就想吃点甜的。”
众人不知他怎么突然不对劲,可能是因为刚才被这蛋糕截了胡的川崎。
言回道:“成成成,给你切,要不要许个愿先?”
“行啊。”
言回开玩笑说的,没想到宗霁居然从善如流。
“第一个愿望,许给杨舟。”
杨舟:……不用了吧你看起来好像要诅咒我。
果然听他道:“你那辆H2烂车库里。”
杨舟天真地摆手:“愿望说出来,不灵不灵的。”
“第二个愿望,许给二十四桥的言老板,下个周年庆,希望没您事儿了。”
没他事儿不就下台了吗?
言回琢磨过来骂:“宗霁你大爷!”
大爷发话:“赶紧切。”
刚才被言回吩咐送酒的服务生这时敲门进来回话:“老板,纪小姐已经离开了,曲小姐和孔小姐不爱喝,您看这酒?”
“放这儿吧。”
服务生正要走,宗霁又问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她自己走的?”
“宗先生,这个我不太清楚。”
宗霁手里把玩着言回刚点蜡烛的那只打火机,火苗明灭间,他又问:“还有什么人离开了,拣你知道的说。”
服务生职业素养超高,开始报人名,一连串过去他都没什么反应,好像没一个让他满意的。
“……还有,对了,还有咱们新进的会员方玦先生。”
宗霁终于喊停,“行了,你去忙吧。”
鉴于他刚才的表现,没人怀疑他问这些话的用意,只当又是找茬。
言回把蛋糕歪七扭八切好,想吃的人都分到一块。
宗霁勺子一挖尝了一口。
根本也不甜,长得还这么丑。
什么东西。
/
纪幼蓝没去缪蓝的办公室,绕到了二十四桥背后的凌暄江,江边有许多人三三两两结伴在散步。
她找了个长椅坐下,手机里翻到朋友圈。
纪云晔之前帮她发了条【闭关断网,有事电联】的朋友圈,留了纪家老宅的电话。
评论里好多人留言或私戳问她怎么了。
没有方玦。
真是好笑。
她因为方玦的一通电话被没收了手机,可始作俑者就跟逗她玩儿似的,再没了音信。
在南极那么久,通讯条件再不便,她也能经常收到缪蓝和纪云晔的问候,甚至不那么熟的朋友都有消息来,问她南极好不好玩。
但方玦始终没有只言片语传递过来。
在她最不喜欢的冰天雪地里,她失去了和他的联络。
任性一点,应该怪他的。
但她太了解方玦了。
如果有更轻松的路,她有什么立场阻止他去选择呢。
他们第一次认识时,就应该预见到如今的局面。
方玦十七岁被接回周家,转到十九中上高三,和纪幼蓝同班。
很难说一开始对他产生太好的印象,因为他那时候不爱跟同学交往,和纪幼蓝仅有的交流是她作为物理课代表找他收作业的时候。
偶然遇到他那位聋哑的小妹方意,是他们关系亲近的开始。
方玦那时候不住周家,周家太太也省得跟他相看两厌,让人给他在校外租了个房子。
生活费不克扣他就不错了,自然不会承担那个跟周家没半毛钱关系的聋哑小孩的生活和教育。
方意那时候还不到十岁,一个人在家做饭被热水烫到了,只知道去十九中找哥哥方玦。
当时正值午休,纪幼蓝从校门口出来便看到这个蹲在石阶上泪流满面的小女孩。
弯腰问她话也答不出来,只伸出两只小手不停地做手语,纪幼蓝才看出她是个聋哑小孩。
十九中一个慈善社团上过两节手语课,纪幼蓝搜刮记忆连比划带猜,让方意对她产生了信任,带进学校的医务室处理烫伤。
方意没上学,但是认字,写出方玦的大名表示要找的人是他。
纪幼蓝在班群里第一次私戳他,方玦匆匆赶来,严厉地骂方意为什么不等他回去,又在方意比划说想给他做好饭时红了眼眶。
从医务室出来,纪幼蓝说请妹妹吃午饭,方玦推辞,但方意喜欢她,三个人便去了校外一家学生常光顾的餐馆。
吃完饭将方意送回家,方玦和纪幼蓝回学校,纪幼蓝问他,为什么不给妹妹戴人工耳蜗。
“人工耳蜗要二十万,我暂时没有这么多钱。”
二十万是多少钱呢?
是纪幼蓝过年一次收到的压岁钱,是她参加一次冬令营的钱,是她脖子上那条项链的钱。
仅仅需要二十万,方意的人生可以翻天覆地地变好,也仅仅是这二十万,方玦拿不出来。
纪幼蓝为自己何不食肉糜的话感到震惊加羞愧,冲动想帮他出钱的话也被他加快的步子按下。
他连背影都在说:我不接受怜悯。
后来,纪幼蓝有意无意开始多照顾他,也在绞尽脑汁想,有没有体面的法子让方玦接受二十万块钱。
周家婚生的两个孩子也在十九中,一个高二,一个在初中部读初二,有时候会故意找方玦不痛快。
纪幼蓝遇到两回,帮他解过围。
可是方玦一直在拒绝她的靠近。
他再清醒不过,纪幼蓝跟他立足于两个世界中。时空偶然交汇,本各有轨迹,唯一下场是渐行渐远。
就像周家那两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但面对纪幼蓝却不敢得罪。
她明亮大方,善良有心,而他隐忍孤僻,生有原罪。
来救他吗?他并不需要。
纪幼蓝把这条朋友圈删掉,下拉刷到新的动态。
通讯录里太多人,有些她都对不上脸,但她立刻就确认了这位“ZN”是谁。
简单的文案:【和他的第一支舞。】
照片是他拍,舞池里人数众多,焦点只在相视而笑的一男一女。
方玦和钟凝。
纪幼蓝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加的这个号,点进她朋友圈看,也只有这一条。
没有共同好友点赞,像是专门发给她看的。
九点钟,二十四桥周年庆最大手笔的一项活动开始。
江边的烟花升腾于空中绽放,代表俱乐部的各种意象依次亮相。
围观群众渐多,还有不明就里的人议论不年不节的谁家搞这么大阵仗。
纪幼蓝被热闹的氛围感染,暂时忽略要不要点赞的纠结。
仰着脖酸退远一点,忽然有点后悔,她应该去二十四桥顶楼赏烟花的。
最近怎么这么擅长给自己找罪受。
她举起手机想记录点美好的东西,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骤然传来一阵慌乱。
七嘴八舌的议论:“怎么回事,怎么倒下了?”
“快打120打120。”
“是不是要心肺复苏啊?”
纪幼蓝听到几个关键词,立刻反应过来,她挤入围观群众,看到一个倒地的中年男人,旁边一个穿着帽衫的小哥正蹲在旁边判断情况。
看样子是专业的急救人员,他喊道:“拜托大家去找找附近有没有AED,AED。”
帽衫小哥字字清晰,摆出标准的姿势开始给倒地的男人做心肺复苏。
纪幼蓝毫不犹豫地上前来,学过急救的人都有些默契在,心肺复苏极耗体力,她有能力,可以随时接替。
他们轮流按压,始终没什么效果,再拖下去,必须要除颤仪才行。
或许命不该绝,很快有消息传来,“这辆车里有AED,但车上留的电话没打通,上面写了必要时可破窗,可是那车……”
别说车头威风凛凛立着的一对翅膀,单是那拉风的车牌号,碰瓷的看到都得原地表演医学奇迹。
再不识货的也明白这车轻易碰不得,虽然有免责声明,可谁敢赌自己的家底够不够填这车窗的窟窿。
做好人好事也得掂量掂量代价。
纪幼蓝分心朝车一望。
好家伙,典藏款的宾利飞驰。
整个北宁预计不会超过十辆,她被纪善泉没收的车里就有同一款。
车主非富即贵,纪幼蓝说不定全认识。
车上留的电话肯定是司机的,人命关天的时候联系不到。
纪幼蓝额头冒汗,若说车主是旁的任何人,她还真敢手起窗破,哆嗦一下她白姓纪。
稍后车主还得赶来赔不是:“怎么劳动我们九小姐干这种粗活儿?磕着碰着我长仨脑袋也担待不起。”
但就这么寸不是别的主。
整个北宁在车上配AED的,除了宗霁,不会有第二个人。
一年以前,宗霁接手宗家的恩宗集团,第一件搏出名声的事便是和北宁市政合作,捐了上千台AED配备在各大公共场所,包括学校、地铁站以及大型公园体育馆等。
甚至他私人的车以及集团名下的公务车也是每辆都配备。
这种造福市民的善行义举很快被宣传开来,就算有质疑是作秀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如潮的赞赏中。
集团的声誉和名望达到巅峰,更实际的,股价水涨船高,投入的设备成本收回了百倍的利益。
当初集团有多少人嘲讽他慈善不是这么做的,事后就有多少人夸他目光深又远。
他一度成为北宁二代三代子弟的标杆。
哪个不被拎出来跟他比:“我不求你跟宗家小霁那么有出息,单把这点家业给我守住了行吗?”
纪幼蓝对此评价:别太夸张。
其他方面她不了解,毕竟他们关系真不近。
但宗霁对爱车的宝贝程度,她是领教过的。
屈尊点说,宗霁算她的半个师父。
机车轿车卡丁车,都是他教她开的。
孔葭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迷恋上骑机车。
宗霁还是一位儿童时,就参加少儿摩托车比赛拿过奖,他家里还专门有一片机车训练场地,于是兜兜转转找到他来教。
纪幼蓝原本只是陪孔葭,莫名其妙变成宗霁“教一送一”的搭头。
孔葭真是仙女下凡来着,犯了错宗霁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倒是她这个搭头,可能在他眼里资质太过平庸,压个弯要被他念叨一百八十遍。
还有三年前一次,她有急事借了他的车开,结果不小心蹭了那么一下。
他一通火发完,俩人差点割袍断义。
帽衫小哥再次接力按压,纪幼蓝起身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胳膊还有些抖,她甩了两下,冷静道:“我先联系车主试试。”
实在不行,她就成全“宾利车主不计损失只为救人”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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