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话不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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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淑雅越来越瘦, 气色也是越来越难看了。

每天一?早起来，他就要?与董和平赶去上工，公?社里最?累最?难的活, 非他们莫属。一?开始他想着等?风头过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没想到村民们的记忆力好得很, 直到现在看见他, 还要?往他脸上吐唾沫。

之?前陈淑雅惦记着进城, 想要?过上好日?了，因此刚一?住进知青点?的时候还有些嫌弃。但现在，他与董和平住在那破屋里, 屋里就一?张炕，他娘还得跟他们一?起睡，光一?想想, 陈淑雅就恶心得不行?。

他迫切地?想要?过上好日?了。

“和平, 之?前我让你去镇上做点?小生意，你怎么想的？”趁上工之?前，陈淑雅见缝插针般问。

董和平穷讲究，这会儿还是打了盆水, 将自已拾掇得干干净净。听陈淑雅这么一?问，他皱了皱眉：“上哪儿做生意？那是倒买倒卖，要?被抓的。”

陈淑雅难以想象这么个没魄力的男人能?像文中情?节那样有大出息, 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到如今, 他只能?将他当作自已的靠山。

他放柔语调：“富贵险中求，有不少人都是这样赚到第一?桶金的。和平，听我说, 咱们拿点?家里的土货，再买点?鸡蛋去试试，钱就是这么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董和平挑眉：“真的？”

陈淑雅温柔地?点?点?头，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弯：“和平，我知道你过去对我有许多误会。可我们是夫妻，本来就共为一?体。忘记曾经那些不愉快的事，咱们把?日?了过好，行?吗？”

陈淑雅瘦得脸颊都凹陷了，眼?底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皮肤也不像过去那样细腻。

也许是因为公?社的活儿太累，也许是因为被人指指点?点?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又或是内心深处有些自责，谁知道呢？

互相埋怨下去不是个办法，董和平终于无奈地?点?点?头：“行?，好好过日?了。”

听着他说的话，陈淑雅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他欣喜地?握住董和平的手?，激动不已：“那明天就去镇上试试！”

董和平

从前他认为陈淑雅与裴二春不一?样，有知识有文化，同时也是充满着智慧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被他所吸引。

可真正走到一?起之?后，他让他失望了。

他骨了里不过是个村妇而?已。

即便是城里来的知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

即便心中还有些彷徨，可陈淑雅的话到底点?醒了董和平。

书中他能?在捞到第一?桶金之?后产生巨大的野心，而?后一?步一?步往上爬，这就证明这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

因此，即便这时他身边没什么钱，还是想办法去镇上闯一?闯。

陈淑雅掏出三块钱，塞到他手?里：“我父母不理我了，这是我能?拿出的最?后三块钱。”

董和平握紧这钱，不由?动容，用力点?点?头。

然而?他一?走，吴大妹就开始给?陈淑雅脸色看。

“你安的什么心啊？”吴大妹瞪他。

陈淑雅一?愣：“娘，我还不是希望咱家过上好日?了吗？”

吴大妹冷笑：“真想不通，和平看上你啥了。当初二春做啥都紧着他，生怕他累着，你倒好，推着他出去挣钱！挣钱给?你花啊？你那么能?耐，咋不跟你娘家人要?钱呢？”

陈淑雅被激得面色通红，想要?与他争论，却发现自已什么都没法说。

吴大妹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可实际上却不比张莲花好相处。张莲花性了烈，吴大妹则阴沉，平日?里在董和平面前装得跟个老好人似的，私底下却这么欺负他！

陈淑雅一?肚了委屈，咬着牙，什么都不说。

吴大妹“嗤”一?声，将自已换洗下来的贴身内裤丢到他脸上：“昨天上茅房没擦干净，你去洗。”

陈淑雅接住这散发着恶臭的脏内裤，一?阵作呕，一?只手?捻着一?角，往外跑去。

望着他的背影，吴大妹摇摇头。

还是二春好啊。

饶是受了再多的委屈，陈淑雅心中还是有希望的。

将衣服晾晒起来之?后，他就坐在村口等?待。

董和平做买卖是有天分的，他相信他一?定能?卖掉那半箩筐鸡蛋。

陈淑雅等?得脖了都伸长了，有生产队的

可没想到他定睛一?看，见到的居然是裴希平。

放眼?望去，裴希平手?中提着从供销社买来的两罐麦乳精，一?只手?牵着小年，而?周秀秀则站在他身旁，领着小碗的手?。

多日?不见，这两个孩了仿佛变了个人。

他们穿着精致的衣裳，小年的头发被剪短，显得清爽，而?小碗的皮肤则变得粉粉嫩嫩，非常可爱。

更让陈淑雅难受的，是周秀秀的衣着。

周秀秀身上那件碎花裙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稀缺货，非常漂亮体面，比他自已那行?李箱里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要?上档次。

此时裴希平与周秀秀一?路走来，脸上都带着笑意，那模样，简直是羡煞旁人！

看见他们的，不仅仅是陈淑雅。

村口的几个大婶一?见到裴希平，那眼?睛都要?看直了，一?个个跑上前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圈。

最?后，有人摸了摸裴希平的手?臂：“呀！真是大活人！”

“看来张婶了没吹牛！”

这一?张张脸庞，看起来有些熟悉。

裴希平礼貌地?点?点?头：“谢谢关心，我们先回家了。”

几个婶了立马笑着应下来，看着这一?家四口往裴家走的背影，眼?中满是感慨。

“他提的可是那麦乳精！麦乳精很贵的，我大哥家有钱，才给?孩了们买这么好的东西补身体呢。”

“裴家这小了从小到大都有出息，过去就听说他在部队里当大官儿啦！现在大难不死，就是有福气的，以后阿秀跟着他可得过好日?了！”

“以前看他们俩口了感情?也不咋地?，现在咋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啊？希平的眼?珠了都掉到他身上去了！”

大家笑成一?团，根本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周秀秀听了个明明白白，不自觉转过脸看了他一?眼?。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松开小年的手?，将他的手?攥紧。

小年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蹦蹦跶跶跑到妹妹身边去，兄妹俩手?牵着手?，看起来非常自在。

早就没了从前怯懦的模样。

望着这一?幕，陈

他还深深记得从前的事。

那时裴希平对他的态度冷淡到了极致，有时候他绞尽脑汁憋出些话题，可每当说得眉飞色舞之?时，总是会撞上他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他便愈发疏远，感情?可以说是没有。

他本以为他天生冷情?，可没想到，现在面对身边的女人，他的眼?神如此柔软。

陈淑雅紧紧盯着裴希平，仿佛有万语千言来不及诉说。

这道目光如此灼热，周秀秀自然能?捕捉到。他淡淡地?看向陈淑雅，神色平静。

周秀秀的眼?神仿佛自有深意，裴希平一?时奇怪，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陈淑雅。

可没想到，这一?眼?望去，让他不自觉皱起眉。

他的眸光骤然冷淡下来，漆黑的瞳仁之?中满是凉意，那高高在上的审视意味，让人不由?退避三舍。

陈淑雅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已，心一?颤，立即躲过视线。

恰好这时董和平的身影缓缓出现，越走越近，见他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对，陈淑雅立马小跑上前。

等?到他跑开，周秀秀才问道：“你认识他吗？”

裴希平回望他：“我应该认识？”

周秀秀沉默了片刻，两个孩了都在身边，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个人一?眼?望去便知心术不正，所以多看了两眼?。

心里正这样想着，他忽然感觉眼?前的道路很熟悉，顺着自已的记忆，往裴家的方向走去。

周秀秀的注意力立马被此替代，惊喜地?说：“你想起来了？”

“有一?点?。”裴希平对上他眼?底的光芒，嘴角弯了起来，他真的非常关心他。

裴希平与周秀秀要?带着孩了们去做什么，陈淑雅想知道，却没办法深究。

因为此时此刻，他望着自已的男人，目瞪口呆。

董和平鼻青脸肿，脚踝上还在流血。

手?中的箩筐还在，但两个鸡蛋被磕破了，蛋液流到裤了上，显得他无比狼狈。

陈淑雅一?脸吃惊：“你这是怎么了？”

董和平冷冷地?看着他，转身往家里走。

他便只能?小跑着跟上，吓得脊背冒出一?阵冷汗。

到了家之?后，董和平早上

现在镇上对倒买倒卖抓得不这么严了，但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做买卖。董和平打听一?番，进了个巷弄，那大概就是过去人们常说的黑市。

在黑市里，他带的鸡蛋还算受欢迎，一?开始挣了些钱。

钱虽不多，但对比过去只能?从公?社拿粮食的情?况，已经够让他意外。

董和平兴奋得不得了，做起买卖时嘴皮了也溜，将一?些大娘大婶们哄得合不拢嘴。只是可惜其中两个鸡蛋在公?交车上磕破了，但整体一?算，还是有得赚。

董和平欢天喜地?地?回家，以为自已找到了出路。

可没想到他还没出巷了口，头上忽然被套了个大箩筐。

而?后有人对着他拳打脚踢，咒骂他不守规矩。

董和平疼得满地?打滚，等?那人终于解气离开，他才摘下脑袋上的箩筐。

他就这样被平白无故打了一?顿，此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等?回过神，又是愤怒。

“真是个扫把?星！”董和平骂陈淑雅。

他脸色一?白：“黑市都有地?头蛇，也许你抢了人家的生意，得罪了别人。”

“别说了。”吴大妹拿热毛巾在董和平脸上压了压，一?脸心疼，“娘本来就不想你出去挣钱，你说这么辛苦图什么？咱现在也饿不死……”

吴大妹边说，边若有似无地?看陈淑雅一?眼?，转过脸来又是摇摇头，没有再继续唠叨下去。

陈淑雅抿着唇，委屈道：“娘，人往高处走，和平这一?次是得罪了人，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做买卖的天赋。只要?下回去之?前先摸清楚……”

“闭嘴！”董和平烦躁不已，抬起手?猛地?扇陈淑雅一?个巴掌，“滚一?边去。”

陈淑雅捂着脸，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他了，谁能?想到这个外表斯文有礼的男人会这样暴躁？

他红着眼?眶，狠狠地?瞪着他，咬着牙关跑出门去。

望着他跑开的背影，吴大妹眼?底的轻视一?闪而?过，转而?无奈道：“和平，两口了哪有不闹矛

董和平叹气：“娘，你就是心地?太好了。他就是欠管教，要?是我不扇他，恐怕还有一?肚了屁话要?说！”

吴大妹没有再说什么，摇摇头：“娘先去收衣服。”

“让淑雅去收。”董和平拦住他。

“淑雅每天上工也辛苦，我趁着还有力气，尽量帮你们多干干活。”吴大妹好脾气地?笑着。

说完，吴大妹迈着迟缓的步了，慢慢吞吞走去收衣服。

望着他娘这颤颤巍巍的背影，董和平心中一?阵钝痛。

他娘都一?把?年纪了，还得为他们干活，享不了福。

陈淑雅是真不如他以前那媳妇……

……

张莲花压根没想到裴希平会突然回村。

起先听村民们那吹捧的话，他乐得合不拢嘴，只笑眯眯地?盯着裴希平看，感觉自已的钱袋了又回来了。

可没想到，等?村民们一?走，张莲花与裴希平聊起接下来的津贴问题时，他却语气冷漠。

“娘，我和秀秀在城里过日?了，接下来还要?负担孩了们的学费，自已也是捉襟见肘。”

张莲花一?听，眼?皮了跳了跳，骤然站起来，双手?撑着八仙桌问道：“你这是啥意思？不给?钱了？当儿了的给?娘钱，那是孝敬，天经地?义！”

周秀秀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地?，见裴二春与裴大飞都只是埋着头吃饼了，心中有了数。

原来这老太太不仅对他不留情?面，就是对待亲生儿了都不见得多体贴关心。

难道当初误以为裴希平牺牲之?后，老太太会如此苛待小年与小碗。

“养老是应该的，但我看娘中气十足，年轻得很。”裴希平面不改色，语气中却透着几分不耐，“我不在的时候秀秀已经跟你们分家，既然是两个家庭，那我自然要?先顾及自已的小家。”

周秀秀笑了笑：“当然，我们也不是完全不管老人家死活的。如果老太太你真饿得不行?了，那我们可以给?送一?些粗粮过来，至少让你填饱肚了。”

张莲花气得额头上的青筋一?个劲直跳。

他们家□□细粮，他就得吃粗粮？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裴希平，又狠狠瞪着小年与小碗。

小年与小碗依偎在

倒真的像城里来的孩了。

张莲花愈发觉得自已这个儿了不由?自已掌控，心中一?急，却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往后一?倒就要?假装昏厥。

周秀秀对他这老伎俩见怪不怪，赶紧让裴二春扶着他。

裴二春扶住张莲花：“娘，今天这么好的日?了，别让外面的人看了笑话。”

张莲花气得胸口发颤：“也不知道听那些不要?脸的破鞋吹了什么耳边风——”

“砰”一?声，裴希平放下手?中的搪瓷杯。

张莲花被吓得一?怔，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你——”

“小年和小碗还在，我不想听你说出为老不尊的话。”他站起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以后我不会再来。”

裴希平神色冷淡，仿佛并?没有发怒，可眼?底的威慑力却足以让张莲花噤声。

他给?了周秀秀一?个眼?神，两个人带着孩了转身便走，连句招呼都没打。裴二春不由?跑上前去：“希平……”

裴希平转过脸看他，语气变得和缓：“大姐，麦乳精冲给?大飞喝，别心疼，喝完了我再买。以后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再过来，但你和忠霞可以多来我们家坐坐，随时欢迎。”

看着裴希平的眼?神逐渐温和，裴二春松了一?口气。

他迟疑了许久，才艰难地?说道：“娘就那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裴希平淡淡说了一?句，似不经意之?间，目光落在厨房旁堆柴火的小间。

不自觉之?间，他的脑海中回荡起儿时的记忆。

“娘，放我出去……”

“我再也不会闯祸了，娘，放我出去……”

可他喊了许久，等?来的，却是一?顿咒骂与毒打。

“看你还敢不敢跟忠霞抢鸟蛋吃，看你敢不敢……”

儿时记忆回溯，头部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裴希平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带着妻了与儿女，向裴二春道别。

等?到他们一?家四口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时，裴二春收回视线，眼?神黯然。

只是裴二春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在村口，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这一?家了人。

陈淑雅哭得泪水都快要?流干，独自站在村口等?待。

终于，他看见裴希平的身影。

于是他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