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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姓张,单名一个英字,保定府人。之所以改姓朱,那是后来皇天后赐给我的国姓。

我家世代行医,家中男丁几乎人人都会看病,但名气却很小,所以从来没有出现过门庭若市的局面,一年当中很多时候都是去外面行医,所谓行走郎中吧。大抵大夫们都希望名曰“妙手神医”的牌匾早日挂在自己的头上,所以常常会在闹市里坐堂。而祖父却把宅院安置在城外的张家村,一个百十来户的小村庄,同样是在村外,刻意避开村外的官道,只有一条小路,连接着大路,小路常常长满了野草,以至于行走时,常常要顾忌不时出现的小动物。我家挨着小山包,一色的青石围墙,虽然不高,但在乡下,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大宅院。宅院周围都是小树林,可以遮挡住官道上行人的视线,门前却有条小溪,缓缓流向村里,只是会在秋天的连绵雨天里泛滥出浑黄的水流,更多的时候是平静而清澈的小溪水。

祖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据说年轻时喜欢周游四方,年纪大了,就留在家里,每天都有看不够的书,练不完的字,偶尔到村外走走,也就是看着农田山水等等,却不肯和周围的村民们多聊上几句。只是张家村坐落在官道旁,来往的人流很多,因为是大夫,还是有人慕名前来看病,即使是这样,看病时也是简单的几句话,望闻问切,方子开得却很准。至于药钱,从来都是开完方子,说多少钱,如果病人家说暂时没有,祖父依旧会让仆人陈大伯照方抓药。至于病人何时把药钱送来,以及送来多少,祖父从不介意,也不让家里记别人欠的看病钱。往往秋天里,春天看过病的人家会来还钱或者拿些东西来,祖父从不推脱,一概收下,多少却是不问。所以,祖父看病的收入远远低于在外面行医的人,但他却很得意,大抵有种成就感吧。

听母亲讲,祖父无意中救过两个人,其中一个后来到我们这里做官,特意请祖父去官府里做客,送给祖父许多财物,甚至希望祖父把家搬到城里,但祖父没有答应,依旧回到这里。那官儿减免了我家许多赋税,同时,告诫下属不许到我家骚扰。所以,祖父在乡下的时光很得意,但他依旧安稳地做一个乡下老人。

每天都是粗茶淡饭,只有过节时,伙食才好一点。偶尔听母亲和几位婶娘做着女工说话,才知道我家实际很有钱的,每年都会有人前来送钱,当然银票居多!据说田产丰富,却在外地。父亲兄弟五人,都没有做官,但书读得都不少,而且家传的武艺也很精通,总有一些人来传授本事。我们这一代兄弟十几个,我排行老九,从小就颇为捣蛋。父亲他们经常到外面行医,间或看看外地的庄园,往往把每一年的收成换成银两之类的财物,却放在许多在我看来都是秘密的地方。

童年最好的光阴就是门前那条小溪,天生喜欢水的我,总是在小溪里寻找着我的快乐,捕鱼捉虾,在水里嬉戏打闹。一向板着脸的祖父似乎很喜欢我们的样子,少有的笑容总会浮现在他的脸上。只不过,当我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们正在河边玩,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不想被一只老狼盯上,我毫不知情地去林子里取衣服,身后是小伙伴们的惊叫,待我醒过神的时候,它可怕的身影,佝偻着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觉得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狼的眼睛亮亮的,那种透出的杀气,恐怕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可怕的,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我一阵阵发晕,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我能感觉到有东西拍在后背,随即却是一声尖锐的嚎叫。我回过头来,看着老狼惨叫着倒下,那双凶残的眼睛至今都印在我的脑海里,后背的剧痛随即让我扑倒在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它的爪子还是在我的后背上留下了深深印记,直到今天,纹着狼头的后背,仍然能看到五条红红的疤痕。是祖父在不远处散步,孩子们的惊叫声,让他发现了危险的存在,平日一向走路四平八稳的祖父,从远处飞奔过来,继而纵身一跃,一掌就把刚刚把爪子搭在我后背的野狼拍死。

恐惧和疼痛让我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换来了祖父的极为严厉的训斥,“男孩子哭什么?”同样也引来了惊慌失措的母亲和父亲叔叔们。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努力安慰我。父亲却皱皱眉头,刚想说话,祖父以不容置疑地口气说:“英儿该学些本领了!”

随即祖父安排老叔,等我伤好以后教我本事。老叔比我大不了太多,一样天真烂漫,叔侄间的玩闹总是有的,只是冬至的时候,才像模像样板着身子,坐在末位,沉着脸看我们这帮兄弟给祖父叩头。他学习武艺很早,男孩子之间难免有打打闹闹,所以常常弄得我们几个兄弟哭哭滴滴,他又忙着来哄我们,甚至说可以传授我们武艺,而我们却懒散得很,不愿吃苦,游戏总比学武好。祖父安排后,叔侄都不得不面对学武这件事。我伤好后,他俨然成了我的师傅,先是一番正经的道理,所谓严师出高徒,接着就是传授一些基本武艺,我一开始是不愿学的,基本上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叔也拿我没有办法。幸好祖父没有查看过我的本领,他依旧每天都在忙,父亲充分继承了祖父的少言寡语,更是不喜欢多说话,在家的日子总是扎在书房里,研究各种书籍。母亲却是极爱我的,特别那次受伤后,母亲拾掇家务之余,总是要找到我,拉我到厨房,不时给我弄些好吃的。

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生性顽皮,如祖父的话“天生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有两位姐姐,大我十几岁,两个姐姐自然很照顾我,我的性情,恰如这个略显沉闷家庭的开心果。只是我开始学习武术时,大家便觉得我长大了。

入冬的一天晚上,我听见父亲和母亲说话,大抵说得是我,母亲说我该念书了,毕竟已经十二岁。父亲一贯的不置可否,母亲一改往日的贤淑,说父亲没有尽到责任,若是其他人家,六七岁都能认识一堆字了。父亲却笑了,说他书读了太多,话都没了,如果我再读书,只怕一家都是闷葫芦。母亲气乐了,说父亲年轻时也是油嘴滑舌,害得我也是一样。

家里的兄弟陆陆续续都要去私塾念书,这是我家的规矩。第二年开春,祖父便安排我们几个兄弟去念私塾。私塾却是在村里,是一户大财主拿钱请的先生。我认识了更多村里的孩子,熟悉之后,他们说我家很神秘,大抵意思是我家的成年人不愿与村民接触,倒是我大大咧咧的,和他们能玩在一起。其中,胡海三和朱十花是我最好的朋友,胡海三是村里大财主的外甥,十年前和家人寄居在这里,一向油嘴滑舌,最擅长讲的就是大明洪武皇帝和永乐皇帝,甚至说到今天的弘治皇帝。我后来想,他家里一定有一位大明的官员,能够把这些普通百姓不了解的事情讲得头头是道,天晓得他什么道理来我们这里上了私塾,以至于有时私塾先生都要侧目。我记忆尚好,潜移默化之间,把他的东西都记在心里。只是不小心,也学会了他的腔调,更加顽皮,以至于常被父亲教训。而朱十花是个沉默的人,很少说话,但他心灵手巧,总能做一些好玩的东西,可惜他五年前不辞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直想念着他。

私塾先生是个老秀才,四书五经讲得多,只是我们这群孩子根本听不进去,背书更是艰难。老秀才性子温和,从来不责骂我们,他的戒尺几乎就是摆设,常常我们背不上来的时候,让我们伸开手掌,他高高举起戒尺,我们嬉皮笑脸地望着他,他却轻轻落下。而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学着他的样子,在前面摇头晃脑,挨个叫小伙伴们背书,甚至处罚的情景也跟着学,只是有一次小伙伴们伸开了手,我却“啪”地打了下去,小伙伴哎哟一声,我则迅速跑开,不想在门口撞上进来的老秀才,他跌了好大一个跟头,伤了肋骨,卧床三个月方才好了。

父亲听说后,气冲冲把我按在长凳上,用戒尺打了我十几下,我鬼哭狼嚎地叫着,以至于再出去玩耍时,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惹来了小伙伴们一阵子嘲笑。

孩子们在一起,总喜欢打闹,乒乒乓乓在所难免。因为老叔教我本事,所以我常常能打败其他伙伴们,渐渐做了头领。只是这胡海三平日里虽然油腔滑调的,但他天生一股蛮力,而且会一些剑术,开始的时候,我基本不是对手。虽然只有几招,却让我看了眼馋,用了不少好玩的东西,才从他那里学会,虽然有些囫囵吞枣,但比起原来的功夫,确实高了许多。我好奇地问他跟谁学的,他死活不说,问起剑法的名头,他想想说:“老胡剑法!”

孩子间的竞争,让我渐渐喜欢上了习武。只是老叔在教我习武前,郑重其事告诉我,习武之人一定要专心,不能偷学别人的武艺,我问他为什么,他挠挠脑袋,煞有其事说道:“怕走火入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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