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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靠上竹椅,仰天看着穿过叶缝的阳光,才叹了口气:“咱们是最后一家了,听闻皇上在杭州,往那里去或较安全,也有官兵倚仗。”
此时,他母亲探了个头,见儿子没被骂,才放心的走出来:“老爷,吩咐好了,今日连夜打点,明日即可启程。”
“祠堂那里呢”
“马上去,我要带小蜻蜓去。”
他娘说,“老爷您看,紫姑神的话果然没错,说平安回来,就平安回来了,连日子也分毫不差。”
“妇道人家,就是迷信……”
“啥妇道人家”
多年不见,他娘竟敢跟爹顶撞了,“你担心儿子回不来,不也叫我去问紫姑神他说的大大小小事,有哪件不灵了”
“娘,娘,”他忙截道,“啥门子紫姑神”
他母亲忙将手指抵在唇上,小声叮咛:“不得无礼。”
他怔了一下,意识到他离家这七年,有了不少变化,有些事变得不再熟悉了。
“待会我们要去祠堂,移出列祖列宗的灵位,你可千万不得语言放肆。”
他听话的点点头。
“还有,娘要问你,阿双呢”
他陡地一惊,心虚的瞄了旁边一眼,视线接触到几只搬着死虫的蚂蚁,又转了回来:“阿双”
他娘见他的反应如此诡异,讶然道:“你怎么没事人儿一般
你不是带着阿双跑了吗
还一去七年,我也不再怪你,可是阿双人呢
有没有生孩子”
终于,他弄明白了。
他脸神黯淡,忍不住露出哀伤:“是我不好……阿双身子不好,我俩到了开封,一年后她便难产,过世了……”
“那孩子……”
“没留下。”
两老叹了口气。
阿双是他的童年玩伴,是住在镇尾一对老夫妇的女儿。
正确的说,是养女。
老夫妇没子女,从小抱来养的。
江淮地方,女孩儿是很好的投资,养大还可以帮父母挣钱。
看看日子过去,阿双愈发长得标致,开始散发出小女人的味道,在他的眼中也不再只是玩伴,奇妙的感情慢慢包围了两人。
他们不再嬉笑玩乐,而是喜欢找个无人的所在,贴近身子,小声地说悄悄话。
大人们也渐渐察觉了。
“迟早会出事的。”
不知是心存邪念,还是深谙人情,大人们如此顾虑着。
“要嘛,分开他俩,要嘛送作堆吧。”
“哪日要是闹出了不体面的事儿,那才大家难堪呢。”
这些话像扰人的蚊蝇,终日绕着他母亲耳边打转。
眼看两人一天比一天亲密,次子又每天有事没事便溜出去,再鬼鬼祟祟的回来,嘴角总挂有一抹笑意,越看越叫人担心。
“孩子也可以定亲了,不如先定下亲来,安了他的心吧。”
母亲这般游说父亲。
“不行,”父亲劈头就反对,“一来门不当户不对,二来,我还要他上京考取功名,怎能这么小就昏了头
不行!”
说起门当户对,其实他们也只是小富人家,从佃农熬出头的,而阿双的养父母是以织布、卖饼艰苦营生的穷人家。
实质上分野不大,但看在小富的父亲眼中,却像眼中的沙子一般讨厌。
“不准儿子再去见阿双,定下心来读书。”
父亲这么命令着。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他每晚偷偷溜出去,天快白了才溜回来。
夜晚的低声细语,更是充满了诱惑。
他和阿双在夜晚的空气中相互取暖,时而阿双依偎在他胸前,数着他的心跳,两人默默无言,也可以度过一夜。
当他们觉得空气转寒了,就拥得更紧了。
当他的手搂着阿双的纤腰,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得亢奋,热气涨满了下腹,他察觉到阿双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两眼看起来泛着水波,十分荡漾。
在好奇和慌张下,在黑夜的保护下……
在温热的湿唇和手掌的探索下,在沾了夜露的石板地面上……
在篝火的火光抚动中,在四周醉人的虫鸣间……
“为娘的要让你知道,你和阿双的私奔,害了多少人。”
他母亲的目光凌厉又悲伤。
他再度跪下,听母亲的教诲。
有七年没听过教诲,心里莫名的有点渴望。
树荫下的父亲,移了移身子:“阿香……”
像是要劝阻他母亲。
“我不得不说,”他母亲截道,“娘看出来,这些年来你成长了,明白事理了,娘不是在骂你,只希望你看清楚因果。”
“请娘教训吧。”他顺从地说。
“那天你一直没回家,你爹很生气,派人四下找你都找不着,便亲自到阿双家里去,打算说个明白……”他偷偷咽了咽口水,担心着即将从母亲口中说出的话。
“不想你爹竟看见阿双爹娘,已双双悬梁,”他娘说到此,瞥他一眼,“桌上还摆了封信,是阿双写给爹娘,不告而别的。”
他把头垂得更低了。
父亲边摇头边叹气,将整个身体埋进竹椅中。
“你爹去报官,说阿双爹娘死了,不报还好,这一报官,就遭了殃……咱家有几个亲戚,向来眼红咱家的钱财,也不想想是你爹一手挣下来的,贪心想分一杯羹,我们不答应,他们就怀恨在心,这下可给他们逮到机会了。”
他心中一紧,把头压到了地面:“是孩儿的错……”
“他们硬说是你爹杀人,还作证说见到你爹恐吓阿双爹娘,还说拿了绳子行凶等等。”
“孩儿知道,是三叔四叔他们吧”他愤怒的抬头。
“他们都死了,”他母亲皱着眉,看了眼儿子恶鬼般的怒脸,“你爹被官府毒打,差点没打死,我们送银两给那县官,才救下你爹的命。”
“他们怎么死的”他惊问。
“官府说,他们两人心机叵测,显是要夺占财产,若说亲眼见你爹杀人,为何不报官,反而是你爹报的官
于是也拉下堂去受杖,才打没几下竟打死了。”
“可是爹……”
“你爹大难不死,可是瘸了。”
他这才留意到,其父一直没站起来,下身一直没使力,原来早被打坏了!
他跪着爬过去,抱着父亲的腿,哽咽着:“爹……是孩儿不孝……”
父亲也满脸辛酸,怜爱地抚摸儿子的头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轻抚他的肩膀:“时间也不早,咱们且去祭告祖宗,也将灵位包扎好,明日上路。”
他停止哭泣,身体还在颤抖:“我不想去祠堂……”父亲怔然问:“为什么”
“我……我愧对祖先。”他娘颔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祖宗会原谅你的,你且去,也顺便问问紫姑神,一路上平安不平安。”
“怎么祠堂会有紫姑神”
“娘早说过了,别乱讲话!”
他母亲气急败坏地摇手,“咱家祠堂的紫姑神,教我们贿赂官府,才救了你爹,又有问必答,不仅知道你身在何方生死与否更知道你今日回家团聚。”
说完,不满地看着她儿子﹕“所以要不是紫姑神,我们早就离开逃难了,他还救了你一命!
所以待会可千万小心说话。”
紫姑神,早在南北朝就有了记载。
她是厕所之神,习俗在正月十五晚上迎厕神,并在厕所、牲栏等污秽之地求紫姑降鸾,以问一年吉凶。
到了宋朝,紫姑神愈发流行,而且也不再限于厕所,也不限在正月。
她成了扶鸾的重要对象,只要请来的是身份不明的女神,大概就被称为紫姑了。
苏轼的〈天篆记〉记载了江淮一带的紫姑神,沈括《梦溪笔谈》也记有紫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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